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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命——Your唯(164)

    洛金玉疑惑道:学生正有此疑惑。学生屡屡与先生谈及此事,先生都故意说到别处去,可是有什么顾虑?
    别的顾虑倒也没有, 就怕隔墙有耳。齐老低声道,你啊,究竟还是太年轻。很多事,你不懂,其实我也宁可你不懂,可你不懂,我又怕你因此遭难。他幽幽叹道,否则,你以为我怎么也就接受了沈无疾与你的那门子荒唐事无非是,看他用情尚真,日后多看顾着你些,别叫你被人连骨头带肉都吃了。
    洛金玉微微蹙眉,想了想,讶异道:先生此言,难道喻阁老反对新政?
    齐老只看着他,不说话。
    洛金玉不解道:可新政起初,便是喻阁老提出来的啊。
    说是新政,其实不新,它乃是喻阁老许多年前提出来的,只是涉及利益太多,牵连甚广,分权贵在握利益与平民百姓,因此遭到士族大夫的反对阻挠,历经三帝,直至如今,都未能正式实施。
    齐老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里没有愉快,只有无奈与苦涩、怅然。
    是啊,新政起初,是喻怀良提出来的。齐老望着不远处西郊别院的残垣,幽幽道,那个时候,他入朝不久,哪能想到,他新政中要从权贵手中瓜分出去的利益,会是现在的他将要从自己手中瓜分出去的呢?
    洛金玉一怔。
    齐老缓缓地收回目光,看着洛金玉,认真道:他也是权贵了啊。
    可是,洛金玉道,学生在太学之时,便已经力主新政,为此作过文章,虽不算多好,却也有些流传,阁老不会不知。若他反对新政,当初为何又会答应为学生翻案?还要收学生为徒?
    你说得谦虚了,你那不是文章有些流传,当年京城学子多以你为尊,你是力主新政的领头人。若非如此,当年你被君家人诬陷,沈无疾救你途中,又怎会那样困难重重?又怎么会有人冒着被沈无疾咬上的风险,在狱中折磨你?他为了保下你,所花费的力气着实不小。齐老道,你有多遭人厌,你自个儿是不会有数的。
    洛金玉:
    齐老又笑了起来,看着洛金玉的眼神很是慈爱:无需难过,你没做错,并不是错了才会遭人厌,得看厌你的是什么人。
    学生知道,学生并不难过。洛金玉耿直道,只是一时讶异。
    齐老:
    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说回正题,喻怀良为你翻案,给你铺路,一则是形势所迫,他不傻,看得出无论他做不做这个顺水人情,沈无疾是铁了心要干这事儿,他何不顺手呢?二则,他也对外做个面子。三则,也不冲突,你日后入朝力推新政,他有的是法子暗中阻挠你,朝上的事,又有几件是当面冲突呢,都是暗流涌动,面上一团和气。
    齐老喘了口气,又叹息一声,接着道,这第四嘛就是人心复杂之处。我与他毕生好友,与他从进私塾,认识到了现在。他不是曹国忠、君亓那类人,否则也提不出新政来。他也有爱才之心,也有为社稷谋福祉之愿。
    洛金玉若有所思。
    齐老道:子石,老师就要离京了,日后山长水远,我这一把老骨头,不定哪天就散了架,可能与你也不会再有见面之日了
    洛金玉急忙倾身向他,道:老师
    读书人,不该讳谈生死。齐老抬了抬手,制止他说话,读这么多书,就该明白,如阳明先生所言,只需此心光明,便无惧其他。若非如此,那书是白读了,和塞灶膛里烧了没什么两样,也无需再觉得自个儿高人一等,读书就为了八股应试,和和泥砌墙有什么区别?人家和泥砌墙,还能让人躲避风雨呢,你读书,为了自个儿富贵。
    洛金玉一时没有说话。
    齐老道:唉,你还是拘泥于此。也不怪你,你还年轻,我大约也是老成这样了,才看得开。我是你这年纪时,大约也不比你强。
    他又道,我只是想和你说,我能教你的学问,当初在太学院课堂上已教了你,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我没有能教你的学问了,唯有官场上的事,我虽也没什么大作为,可因勉强早生你几十年,早落那染缸里浸了几十年,所以比你略知道些,今儿就索性都和你说了。
    洛金玉闻言,急忙整肃衣冠,正襟危坐于齐老面前,认真道:学生受先生教诲。
    齐老看着他,淡淡道:我先有三个要求。
    第一个。
    齐老道,为官者,十有五六,起初都不比你洛子石低俗无能,可这五六人在富贵名利场中,过一年,便只剩三四,过五年,只剩一二,过十年,往往是一个都不剩了,我希望你不要这样。
    洛金玉再郑重不过地道:学生不会。
    第二个。
    齐老道,你不如上句所言,就会有无数的人不能理解你,乃至于劝说你,指责你,不说让你同流合污,只说让你和光同尘,你却应该知道,这两个词,其实没有差别,人,尤其是小人,最擅长的,就是以冠冕堂皇的姿态,去将一盆臭掉了的肉撒上香气浓郁的酱料,摆上桌面,颠倒是非,迷惑人心,而有的人明知道这盆肉臭掉了,可同桌的其他人说没臭,他为了所谓合群,也只好说没臭,后来,他逐渐真分不清臭没臭了,最后,他就会发自内心地觉得这盆肉真的没有臭。你不要这样。
    洛金玉点头:学生不会。
    第三个。
    齐老道,你要在多年之后,仍然记得,你曾答应过我这三个要求。
    洛金玉道:学生终身铭记。
    齐老又笑了起来,又望向了不远处的别院废墟,眼里看见的,却已不是废墟,而是当年那里还在的场景。
    他幽幽长叹,像是自言自语,道:希望你能做到吧。
    这番话,是许多年前,他与喻怀良离乡赶考前,他二人的先生叮嘱他们的。
    先生一生郁郁不得志,很早就过世了,并未见到他二人金榜题名。
    齐老已经不记得先生的相貌了,只记得先生说过的这番话。
    他只记得,喻怀良和自己,当初也如洛金玉这般再认真不过地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上><
    不是作者觉得读书比和泥砌墙高人一等的意思,是齐老古代读书人的固有观念哈。
    221、第 221 章
    齐老一生在官位上并无大作为, 远不及喻阁老前程, 非他不懂官场, 而是看懂了,却不屑与之谋, 又不敢与之对抗,只得装作庸庸碌碌。
    如今他对着自己此生最得意的学生, 已是无所顾忌, 将他几十年来所目睹之种种、所不忿之种种, 皆酣畅言之。
    洛金玉跪坐在这位老先生面前,认真地听, 认真地将每一句话都牢记在自己的心中。
    这一幕, 与每一个稚童初入学堂聆听先生教诲时相同。
    只是, 许多稚童长大后,就不记得当年的自己了。
    那日在瓦子街春花馆所遇到的天竺法师和接头人,一直都有东厂暗探分头跟随, 只是法师好说,那两个接头人却谨慎, 探子怕打草惊蛇,不敢跟得太紧,尚未查出他们的根据之处。
    东厂里,何方舟正向沈无疾禀报近况,据展清水所言,那两个法师的师父瓦美大法师在途中失踪于一个县城。咱家心想,接头人这边儿, 必然会派人去那县城寻人,因此,已于当日便遣派了探子去那县城,先一步找到瓦美大法师。
    呵,还找什么找,十之八|九,连骨头都喂狗了。沈无疾轻笑了一声,展清水说,那瓦美大法师身上携带了许多珍贵法器。咱家有意向金玉打听过,他书读得多,说那边的宗门法器多纯金宝石铸造。那地方的官员见着了,能不惦记着据为己有吗?
    他倒是猜中了结尾,却不料促使那地方的小官员们下狠手的,还真不是那些黄金宝石,而是惧怕他沈公公的威名。
    不过,人去了也好,多条路子跟君天赐那边的人。沈无疾道,至于京城这边,还是得抓紧点儿,虽然如今失踪的只是些暗娼,可他们那药就是个荒唐玩意儿,试到下辈子也试不出成功的,到时暗娼抓完了,就是乞丐,逐步就到了明面上,叫人察觉了,东厂必然又得被骂一通没用。
    何方舟点头,又道:听闻君天赐这些日子又托病没上朝了,他也没来曹国忠这里了。
    哼!那病秧子。沈无疾刻薄道,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何方舟笑了笑,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又议了会儿养怡署与君天赐之事,说完了,沈无疾话锋一转,开门见山:你和明庐怎么回事?
    何方舟一怔,欲言又止,竟没急着否认。
    这令沈无疾心中一惊,急忙道:你来真的?
    何方舟看也不好意思看他,别过头去,只道:我有分寸,不该让他知道的,绝不会泄露丝毫。
    现如今咱家是跟你说这事儿吗?你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沈无疾皱眉,当年他为了给洛金玉出气儿,闹遍了京城权贵女眷,还是你和我负责调查此事的,你给忘了?
    何方舟不说话。
    沈无疾恨铁不成钢:怎么的,还不乐意咱家提?咱家不提,他就不是薄情寡幸之辈了?
    何方舟总之就是不说话。
    你不说话,就是心虚。沈无疾道。
    何方舟忍不住道:也有可能是不想和你说。
    哼,借口罢了。世人但凡觉得自个儿占了一点理,也绝不会不肯开口辩驳。除非是自个儿也明明白白地清楚自个儿不占理,才会刻意摆出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沈无疾冷冷道。
    何方舟又不说话了。
    你倒是说说,你吃错了什么药?沈无疾催他,何方舟,你别在这儿装哑巴!
    何方舟被他催得憋不住了,问:展清水让你来说的?
    嗐!你想得美。他呀,还在你家埋头种地呢!但凡他能有半分机灵,能叫明庐捷足先登?沈无疾道。
    何方舟:
    沈无疾又语重心长地劝道:咱家与你是生死兄弟,绝不想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你若也是个花心之辈,就罢了,与那混账无非是坑对着坑,看谁坑得过谁。可你不是,你唉,你可别叫人给当新鲜玩意儿给捉弄了。
    沈无疾这话说得直接,说得难听,却也说得坦白。
    任他平日里对着何方舟也多阴阳怪气的,可究竟是过命的交情,也是真心为何方舟着想。
    何方舟自然也知道这点,不过,这世间情之一字最为难解,他如今为情所困、为情所惑,又哪里还能是往日那个冷静理智的自己。
    他不对沈无疾发脾气,却也不满,又不说话了。
    沈无疾自认识何方舟以来,哪里见过这人这个样子?心中越发惊讶防备,忙问:他抱过你了?
    何方舟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睡过了?沈无疾怕他不明白,追问道,你知道咱家的意思,你俩
    你在胡说些什么?何方舟被他逼得急了,起身远离他两步,道,我与他是君子之交。
    嗐,咱家傻了也不会信你这狗屁君子之交,可别寒碜人家君子了。沈无疾险些翻白眼儿,何方舟啊何方舟,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的,他说与你是君子之交?哦,他怎么不送洛金玉花儿,怎么不送咱家花儿?他可还住着咱家的房子,吃着咱家的饭,一文钱也没给过呢。
    沈无疾也起了身,咄咄逼人道:咱家这就告诉你,他想的是什么。他无非是看咱家和金玉夫妻恩爱,便起了猎奇之心,现瞅着你这模样端正,又愿意和他来往,还是提督东厂,不掉他的身价儿,便想试一试太监睡起来什么样儿,左右你事后也没脸对他纠缠,他爽完了就走
    沈公公!何方舟被他这番话气到了,你倒也不必如此刻薄咱家。
    咱家是为你好!沈无疾道。
    咱家倒也没你说得那么一无是处。何方舟看他一眼,飞快地移开目光。
    嗬!你还杠上了?沈无疾新奇又好笑,道,他还真有点儿本事,难怪满江湖都是他的风流轶事。
    他忽地收起笑,横眉问道,东厂是没他的档案了吗?还是你瞎了,忽然不识字儿了?
    何方舟想走,可又着实不敢过于冒犯沈无疾,只得继续站在原地,忍气吞声地受他这番折辱。
    可沈无疾越说越过分,何方舟忍无可忍,问道:那我且问沈公公你一句,你与洛公子就是夫妻恩爱,我就是他人猎奇?
    洛金玉和明庐是一回事吗?沈无疾见他不反省,竟还有此一问,也大怒,你可真是猪油蒙了心!洛金玉是什么人,明庐是什么人?
    明庐是洛公子的师哥。何方舟忍耐道。
    你沈无疾见他执迷不悟,气得大步走出去,又折返回来,伸手指着他,指了半天,咬牙憋出一句,好,你绳子都系好了,非得自己把脖子往里钻,咱家也好言难劝该死的人!你你哪日被他糟蹋了,别来找咱家哭!
    何方舟只道:我自有分寸。
    分寸你个屁!沈无疾怒骂,仔细提紧你的裤腰带吧!
    何方舟:
    沈无疾骂骂咧咧地出了东厂,一路回了自己家,还是气不过,喝一口茶,继续骂。
    沈府里众人也不知道谁又惹了他,夫人又出门了没回,便没人敢多话。
    还是明先生路过,听着了,秉着关心之情过来打听消息他以为沈无疾和洛金玉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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