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着实不明白,沈无疾怎么就忽然发这样大的火。西风公公也没说什么别的,只说沈无疾幼时遭人欺凌,这又并非是沈无疾的错,他听了不过是觉沈无疾一路走来不易,心中更对自己往日误解羞辱沈无疾的事感到抱歉,仅此而已。
沈无疾却是在发哪门子的邪火?
沈无疾又哼了一声,一甩袖,转身走了。
洛金玉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
西风忐忑地等在院外,见沈无疾出来了,赶忙往地上一跪:干爹
沈无疾看也不看他,径自迈腿往前走,却被西风死死地抱住腿,也懒得理,拖着他继续走。
西风不顾自己□□爹拖着在地上走,一边被拖一边哭着道:干爹,你别生我的气,儿子没有旁的心思,也绝无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干娘更心疼您一些,更体贴您一些。干爹,您别生儿子的气,干爹
沈无疾正心烦意乱着,被西风这一纠缠,忍不住一脚将他踹开,骂道:滚开!
西风连滚带爬的追上去,再度抱住他的腿:干爹,您踹我也好,踹完了,气儿就消了,可别气着自己了
沈无疾试图拔出自己的腿,可西风人小力气却不小,抱得紧紧的,他更为光火,听西风哭着嚷了一顿,突然道:咱家要人同情么!
西风忙道:干爹自然轮不着旁人来置喙,可干娘他不是旁人,儿子只是想
你想什么想!想你个王八猪脑!沈无疾厉声骂道,你是嫌咱家还不够寒碜的,上赶着更寒碜些!
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洛金玉知道自己的好呢,他甚至恨洛金玉虽叫这名儿,却偏偏不是个爱金爱玉的人,叫他苦有金山银山与滔天权势,也不知如何摆出来博佳人青睐。
这混小子倒好,就会拖后腿,在这儿把他的陈年老脸都给掀了!他沈无疾不要脸的么!
西风急得直哭:这哪是寒碜呢,这这明明是好招儿,干娘那样的软心肠,菩萨心肠,那样的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您又不是没见识过,送东西讨好没大用,就得靠卖惨,您越惨,干娘越心疼,就越
滚!!!!沈无疾骂道。
干爹
父子二人正在一个赖在地上抱着腿,一个使劲儿拔自己的腿,忽然两人双双一僵,沉默地望着出现在院子门口的洛金玉。
六目相对,皆是尴尬。
洛金玉担心沈无疾迁怒西风,又听到院外有些动静,便过来想劝劝,不料一来,就听西风称自己为干娘还您越惨,干娘越心疼
他一个七尺男儿,怎么就成人干娘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这沈无疾成天的都在胡乱教孩子些什么啊!
洛金玉偏疼西风年少天真,又早知沈无疾对自己有那种意思,自然以为是沈无疾让西风胡乱称呼自己的,不由得又羞又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趁着西风有所松动,沈无疾赶忙把自己的腿□□,左右看看,也不知能说什么,扭头就落荒而逃。
他心道,洛金玉定然要以为是咱家授意西风那样叫他的,他定然要恼羞成怒!可并非是咱家让西风这样叫的,咱家不过是没有反对,毕竟嘴长在西风的脸上,咱家哪能管得了那么多?可洛金玉必然要迁怒到咱家的头上,那咱家能怎么办?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千言万语一句话,西风这猪脑子!
眼见干爹丝毫不仗义地留下了自己,西风抹着眼泪,坐在地上,苦兮兮地望着洛金玉,哽咽着,也不知该说什么。
什么也不要说,蒙混过去便好。西风心道。不可让干娘知道我叫他干娘,他会恼羞。干娘恼羞,干爹便会成怒,我便会遭殃。
若干娘执意问起,我便说是他听错了。
两人对视了一小会儿,洛金玉问:你不起来吗?
西风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裳,擦擦脸,道:您别误会了,干爹和我闹着玩儿呢!他没真踹我,他历害着呢,他若真生我的气,哪能被我纠缠这么久,他一人能打好几个锦衣卫呢。
洛金玉点点头,从袖中拿出整洁的帕巾递给脸上有尘的西风,道:脸上脏了,擦擦。
西风却不接,笑着说:我等会儿去洗洗就好,别弄污了公子的东西。
他却不知自己这话哪儿说错了,只见干娘闻言,神色便越发暗淡下来,沉吟片刻,缓缓道:如今我身上无一物不是沈府所出,这帕巾也同样如此。
西风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愣愣地看着他。
洛金玉无意说明,只是坚持将帕巾放进西风的手里,转身回院了。
22、第 22 章
沈无疾满怀着心事来到宫中,换过衣裳,一扫面上阴霾,又是那个春风得意的权宦。他先在司礼监与众位同僚议了些事儿,不久,便被皇上召去了。
十五休朝,皇上便赖了会儿床,此时刚用完早膳,在御书房里百无聊赖地翻着奏章。见着沈无疾进来行礼,皇上方才来了精神:起来,过来,朕有话问你。
沈无疾起身,微弓着腰,来到御案旁,作洗耳恭听状。
皇上却突然一拍桌子,板着脸,叱喝道:好你个沈无疾!你瞒了朕什么,你自己说!
寻常人必然会被突然大怒的龙颜吓得一跳,可沈无疾却是见过多少大风大雨的人了,他不慌不忙地跪下,道:奴婢不知皇上所为何事,先望皇上恕罪,龙体切莫动怒。
皇上见他这样,便觉得索然无味,不吓唬他了,道:起来吧。
沈无疾又起身。
皇上托着腮望他:朕听佳王说了件事儿。
沈无疾心道,那想必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皇上道:他说,你在金屋藏娇。
沈无疾坦然道:是从前的太学院榜首,京城第一才子,洛金玉。
皇上挥挥手,道:佳王说了这个,他还说这个洛金玉犯了事儿,关了三年,刚出来。
沈无疾道:确有此事。赶巧他承恩,皇上大赦天下,他便出来了。
他可是杀了人,朕可没赦免杀人的凶犯能立时出狱。皇上瞥他,沈无疾,你这事儿可做得不漂亮。说着,皇上从案头的奏章里抽出一份,放到他的面前,大过年的,就有人为了这事儿参你一本,正好佳王在一旁,朕就问了他。
沈无疾听皇上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知皇上是有意卖自己人情,并不将这份弹劾当回事儿,便更为淡定,再度跪下,道:奴婢确是动用了些手段,并未想瞒着皇上,也知瞒不过皇上。
起来,朕这意思你还没听明白吗?皇上压低声音,朕若当回事儿,还能这样叫你过来?起来!
沈无疾又起身。
皇上继续道:朕知道你没想瞒朕,若你想瞒,就这么件小事儿,你也不至于落这么明显的把柄给人参你,你又不是傻子,你便是直接向朕讨个特赦恩典,以朕与你的关系,还能不给不成?朕就是因此疑惑,你为什么要授人话柄?朕是赶鸭子上架来的,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老话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朕在满朝里只敢和你交心,你要做什么,可得给朕先通个气儿。
沈无疾忙道:皇上盛宠,奴婢惶恐。
得了吧你,少说些漂亮话,快说!皇上催他。
沈无疾叹了声气,道:皇上圣明。此事说来话长,奴婢只能长话短说。那洛金玉并未杀人,他是遭人陷害。可所谓的证据确凿,又有人在背后活动,仍是将他定了罪。那时先帝仍在,奴婢竭尽所能,也只能求得让洛金玉苟且活于牢狱之中。
皇上道:原来是冤案?可既是证据确凿,你又怎么确认他没杀人?
他说他没杀,那就是没杀。沈无疾平静地道。
皇上白眼道:你这也
并非奴婢偏袒他,皇上尽可问佳王,洛金玉入狱前名声与为人如何。奴婢深信,若这世上有真正的端方君子,洛金玉必然是其中之一。此外,他有一烈母,他母亲为儿伸冤,不惜一头撞死在了大堂之上。沈无疾缓缓道,洛金玉乃贫寒学子,父亲早逝,他与寡母相依为命,他母亲亦是明礼刚正之人,贤名远近皆知。洛金玉自幼受母亲严训,不仅学识渊博,更性情高洁有傲骨,不趋炎附势,敢直斥奸佞,虽只是一学生,胸怀中却已以天下为己任,绝非庸碌寻常之辈。
说到这里,沈无疾略停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如皇上所知,奴婢心慕于他,曾向他多方示好
皇上忙点头道,有几分瞧热闹似的道:佳王说了这些,他说你那时天天眼巴巴的往洛金玉那跑,结果人家忒嫌你,嫌得不行,可当众骂你也骂不走你。
沈无疾:
皇上忙道:佳王说的,不是朕说的。何况他说京城里的人大都知道这事儿,你也无需为此恼羞。
沈无疾:
沈无疾忍辱负重地微笑道,正如皇上所说。
可你就不能少在咱家面前说两句么!
那时曹国忠权势滔天,少有人不畏他惧他,众人皆知,奴婢是曹国忠倚重的义子,也腆得先帝宠信,无论心中如何厌弃奴婢,面上总是不敢得罪的。何况奴婢那样卖好,洛金玉他便只是动摇一分,想也有无尽好处。沈无疾道,可他从未有过丝毫动摇,他心中瞧不起奴婢这样攀附权贵、助纣为虐的小人,面上也不屑装出瞧得起的样子,丝毫不怕奴婢恼羞成怒报复他。奴婢斗胆说一句,满天下多有敢打虎杀人之人,可像洛金玉这样的,却不见得有几个。
其实这样的人,又容易遭人嘲笑,说是迂腐,或说冥顽。还会有人说,这样是愚笨的。譬如沈无疾卧薪尝胆,终于扳倒了曹国忠这大奸宦,还为自己挣得滚滚权势,岂不比洛金玉这样只知嘴上刚硬,实则未出茅庐就被轻易陷害了的百无一用的书生强?
可沈无疾偏偏就是为这样的洛金玉而折服。
那时,洛金玉嫌他,骂他,他虽难受,虽气恼,却在气消后越发深陷其中。
洛金玉越是刚烈不屈,沈无疾望着他时,心便跳跃得越历害。
沈无疾是凡人,凡人皆落在尘埃俗世中求生,因此凡人懂得所谓变通,将之称为见机行事,脑筋灵活。
可洛金玉却是仙人,仙人干干净净地立在雪山巅上,不为五斗米折腰,不惧威武,不附权势。他是太学院榜首之人,自幼聪慧,才名远播,又岂能不知自己如此刚直会得罪人,甚至引来祸端?可洛金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宁可刚硬被折,也绝不同流合污,仍将傲骨铮铮挺立。
沈无疾是自幼从泥泞里摸爬打滚出来的,满身的脏污,满手的人血,说是忍辱负重、里应外合地扳倒了曹国忠,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报私仇,不过是眼见形势到了,眼疾手快地倒戈罢了。
正如满朝里说着忠君爱国之言的那些肱骨大臣们一样,其实说穿了,又有谁不是为了切己利益?曹国忠得势时,喻阁老与君太尉等人面上也与曹国忠多有亲热,可背地里也是他们牵头扳倒曹国忠。
党同伐异的事儿,其他人做,沈无疾也做。
这样的他,唯独在心尖尖上有那么一点点的净处,便是供着洛金玉的地方。
皇上点头:读书人嘛。佳王倒也说了,这洛金玉是很历害,毕竟佳王都要给你面子,而那一个布衣学生却把他都给吓着了。
佳王一贯爱往热闹的地方凑,当年便亲眼见过洛金玉骂沈无疾。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洛金玉一个脏字儿也不带,将炙手可热、盛装厚礼的东厂二都督沈公公骂得脸上青紫不定,眼都红了,还插不上一句话,只能站那任由着骂。
一旁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皆是面如纸色。
佳王当场倒吸一口凉气,生怕被沈无疾迁怒,拿扇子遮着脸便从后门溜之大吉,装作自己从未来过,未见过沈公公如此丢人的时候。
沈无疾回想起当时的事儿,仍觉面上无光,强自按捺下去,只道:皇上圣明。奴婢心知,若奴婢向皇上阐明此事,讨个恩典,皇上必然也是明察秋毫的。之所以奴婢擅作主张,其实,就是在等这份参奏。
皇上愣了愣:做什么?
沈无疾再弓了些腰,靠近皇上,压低声音道:皇上,奴婢斗胆。您自藩地而来,以往未曾有过承大统之念,手中更无丝毫兵权心腹,如今您已是九五至尊,却也仍然不担心此事吗?虽先皇的几位皇子皆是早亡,可这京中京外,满打满算,可还有远近的十多位王爷。
皇上一怔,浓眉大眼中露出些许迟疑之色。
在立后与新政二事上,皇上已领教过重臣们的历害,奴婢便不多说了。沈无疾道,虽这二事都并非没有解决之法,可皇上您愿意日后事事都看人脸色,日日都仰人鼻息,时时刻刻都要与人竭力斗智方可如意吗?三岁孩童都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本就该是皇上一人之天下,何时轮得到其他人多加置喙?
皇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沈无疾,与平日里傻兮兮的样子很是不同。许久,他才低声道:沈无疾,你倒是胆子大。
沈无疾垂眸道:奴婢是个没根的阉人,府邸乃皇上所赐,前程亦是皇上扶持,阉人的一生荣辱,全仰赖天恩御赐。
23、第 23 章
自古以来,多有奸宦乱政之事。世人都说宦官非男亦非女,因此性情极为刁钻古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更无是非大义之念,是这世间最不值得倚重信赖与亲近之人。
可历朝历代以来,许多皇帝仍会将宦官视作心腹,无外乎于他们而言,那些重臣相比宦官,更不值得信赖。
因重臣有许多的退路与家族利益纠葛,而宦官却大多无儿无女无家无族,更无脸面,他们若没了皇权靠山,便没有能拿来与重臣争斗的条件,因此,他们比那些人,更容易得皇上青睐。
皇上沉默不语。
沈无疾知道他已经动摇,却也不催,耐心地等了会儿,又道:皇上若要江山稳固,必定要先将军权握在自己手中。自从前朝夺嫡之乱与曹贼之乱后,如今军权大多把持在君太尉的手上,四海镇军,甚至于京城禁军中,掌权之人多是君太尉的门生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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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命——Your唯(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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