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澍也不确定地看着他,皱着眉,就好像他生病了,——他没猜错,也许他真的生病了,不仅生病,而且疯了。“你发烧了。”男人笨拙地结论,这个家伙最后就说得出来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卧底特情这么多年。凌衍之突然想大笑,想报复,情绪压在心底太久,早已经变质腐烂成能爆炸的东西,他把它扔出去,想炸掉眼前这张一无所知的关切的脸,伤害一切他能够伤害到的人。
“我怀孕了。”
樊澍果然顿住了。
凌衍之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伤痕累累,都是碎石割出的口子。“很奇怪,对不对?科学都是幌子。他们说基本上不会再怀上了;OMEGA的造体子宫很难自我修复……”他絮絮叨叨,好像在梦呓,话语打开了一个闸口便倾泻而下,“上次,我从楼上跳下来,它就掉了;我听说还有人只不过是摔了一跤,而之前,我在山里跑了十几里路,差不多滚了有几十圈,在那么冷的水里走了可能有1个小时,还被打了一枪……”他眼神逐渐失去焦点,空濛地看着墙上炉火的影子,“……说不定已经死了,死了的话就会排出来,一大滩血,一个白色的东西……”他看向自己的**,发现裤子已经换过了,放在炉子边烤,那上面没有血渍;也并没有疼痛的感觉。痛得火辣辣的是腰侧的擦伤,皮肉焦灼的疼痛,那和被撕裂、被挖空的疼痛是两样的,凌衍之很清楚。
“没有,没事的,我给你换的衣服,只有腰侧的擦伤,”樊澍说,他张了张口,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是握住了凌衍之的手;凌衍之使劲把它甩开了,反而失声尖叫起来,“你问啊,我知道你想问,你不问吗?装什么正人君子,还是你连问都不敢问?!”
樊澍的面孔扭曲了,他压抑不住那些嫉妒、自责和憎恶,但又觉得无限的自卑。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你没事就好”,他说了三年这样的话,装了三年这样合格的丈夫;在那个家里,一个安全的、梦幻的、童话的壳子里,他能够做到。可现在在这,在他唯一觉得自由的地方,他压抑不住这些,就像人压抑不住欲望,压抑不住心中的野兽。“告诉我是谁,是那个家伙吗?我要杀了他。”
凌衍之定定地看着他:“也有可能是你,我不知道。”
他好像就在等这一刻;等“好好先生”的面具从樊澍脸上剥落破碎的这一刻,为了看这个甚至值得连夜出逃、跋涉犯险、置之死地,甚至挨上一颗枪子。他大笑起来,笑得惊天动地、连连咳嗽,笑出了眼泪,笑声像是往泪腺上开了一枪,眼泪也像那些伤人的话语一样倾泻而下,难以抑止:
“怎么,你还想要吗?是不是后悔它没在刚才那一通折腾里掉了?比起来是他的可能性比较大……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我们就做了那一次,之后就那一次……不过也许可以做鉴定也说不定,可等回了内地,即使不是你的你也不能不要了……但是云城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呢……不过最坏的结果,你得养着你仇人的儿子呢,按照法律规定的话……说不定也很有意思……”他语调破碎地说着,自己也理不清这其中的逻辑;直到樊澍紧紧把他抱住,两个人一同挣扎着倒在暖炉旁烤热的山岩上。“够了,衍之,够了……你别说了,那不是你的错……你昨天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吓死了……要不是碰着我呢?你一身都是伤!你得看看你自己,先照顾你自己好吗!”
“……我自作自受,都是自找的。”逃避的人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打湿了彼此的衣襟,他声如蚊蚋,像是喃喃自语,“我杀过一个你的孩子了……我以为我可以毫不留情的……那在科学上甚至不算是生命,所以我没有错……只要它还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就有决定的权力。……曾经的法律也是这样写的……”他大喘了一口气,“可是,那次因为仓鼠的事,我看到了……流掉的孕囊是那个样子的,那里面会有小小的,看起来像是头,只有一个点,……突然就特别的难受,特别特别的难受……我做了什么?……………………我没来由地好嫉妒仓鼠,我居然会嫉妒那个我最讨厌、最看不起的那一类OMEGA,……凭什么他就有第二次的机会,而我就没有?”
樊澍说不出话,只能用尽力气抱紧了怀里的人,想问却又不敢: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有第二次机会,你会想要我的孩子吗?“……你想留下它吗?…………”
很久很久都没有回音。怀里的人只是发抖。樊澍只好继续说下去:“我没关系的,你说我伪君子也好吧,我当然也会希望是我的,……你知道,我是很传统的人…………但是,如果只是现在的话,我更想你好好的,别哭了就好了,你留着也好,不要也好,都自己决定,只要你别哭了……”
但他的话像按下了什么开关,凌衍之突然真正地嚎啕起来,双臂终于不再向前抗拒,而是紧紧环过他的脖颈;樊澍从没见过他哭成这样,应该说从自己小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见过有谁会哭成这样:像整个人都崩溃了,整张脸都喘不过气地泛红,眼里全是血丝。
“……留不下来了,不管是谁的,……”他断断续续地说,终于连最后一道防线也垮塌下去,
“……我被传染了………………梅尔斯氏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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