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小武管迟小红叫小红姐。他之前怕薛曼找一个年长的阿姨不好相处,没想到是个穿着土旧却相貌甜美的小姐姐,顿时心生好感,觉得说话办事反倒方便。
尤老太太被人推着轮椅,告别了昏睡十多天的医院,神情木讷地回到了双角胡同的老四合院。
她在医院的这段时间,断断续续下过几场雪,雪消了积,积了消,院子里泥泞脏乱。老旧的一院屋子,从来都是清爽利落的,没了男主人一下子也跟着松垮了。
尤老太太虽然行动不便,更不能说话,却全都看在眼里,什么都记在心上,一遍遍暗暗地折磨自己。
老街坊纷纷来访,一边唏嘘一边帮着打扫庭院、归置床铺。尤其是和尤老太一起打麻将的老姐妹,各个泪花闪烁,又是送饭又是送鸡。
薛曼把所有的力气都拿出来,强撑着微笑,礼貌待人,一波波地接受邻里间的问候。虽然她和老北家在法律上没什么关系,但只要两家的院墙间有道门,她就觉得他们是一家人。
第38章
傍晚,姜莱接到汤老师打来的电话,问他第二天能不能回学校上课。
汤老师虽然知道姜莱家里出了事,但高二学生一连请十多天假也着实耽搁不起。
姜莱望着薛曼忙前忙后教小红使用电器的身影,再看看趴在书桌前愣神的北小武,对着电话点了点头。
“好的老师,我明天回去上课。”
“家里那边都还好吧?”
“嗯,总能挺过去的。”
“好,回来吧。”
北天贵已经离去,但家人们还得好好地活。姜莱知道该让大家都尽快回到正轨,回到有奔头的生活。长时间沉静在悲痛之中,无济于事。
挂了电话,姜莱去尤老太房里看她。
老太太回到家,还是那么呆愣愣地睁着眼睛,面庞看起来比在医院里浮肿一些,一边嘴角微微下塌,看得姜莱心里很不好受。
“奶奶……”姜莱握住了尤老太的手。
他刚搬过来的时候,在胡同里见到这个爱涂脂抹粉、讲究穿戴的老太太时,心里有几分忌惮。那种与同龄人反差极大的优雅气质,让人会蓦然生出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仿佛面前走过的老太不是去和老姐妹打麻将唠家常,而是赶着赴一场二三十年代阔太名媛们的宴会。
而现在,老人家胸口微微起伏,银白色的乱发蔫蔫地贴在额前,浮肿都撑不起脸上的皱褶。真是不能想象十多天前,她为儿子媳妇准备新房时,还两颊泛光、高声朗笑。
“奶奶。”姜莱又叫了一声,紧了紧尤老太的手,侧身从裤兜里掏出小护士还给他的那枚发卡。
发卡是纯银质地,上面镶嵌着几枚深浅不一的蓝色碎钻。姜莱辨不出首饰价值,就觉得做工精巧应该也不便宜。
他俯身,为尤老太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而后手脚笨拙地把那枚发卡别上老人发丝。
“我知道你只是说不出话,心里什么都明白,”姜莱帮尤老太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强撑出一个微笑,“但最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您还有小武,还有我妈和我。我们不会不管您的,小武还需要您。您很爱他的对不对?”
姜莱手指在尤老太布满点滴针|孔的手臂上轻轻按摩,“家里来了新人,是个小姑娘,挺聪明的,我们一起照顾您,您振作一些。大夫说了,您要是恢复好的话,没准儿还能下地自己走路。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外面逛逛。”
大概是被姜莱的话语触动,尤莲花老太太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姜莱感觉到了,目光转移到尤老太脸上,对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一时欣喜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刚才那句“没准儿能下地自己走路”,是姜莱骗人的。医生的原话是,“往后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奶奶,”姜莱搓着尤老太的手臂,笑起来,“您再动动,我看看。”
这一次,尤老太使出了全身力气,也没能再让指尖跳动,反而是从喉咙里不清不楚地咕哝了一声。
有反应总是好的,姜莱转身去叫北小武。
北小武也准备第二天回学校上课,马上期末考试了,这一次的成绩对能不能考上一中来说挺关键。
他听到姜莱的叫喊,连忙起身跑了出来,两人一起扑到老太太床前,心里七上八下。
“您再动一个呗,动一个呗。”
尤老太被这两个傻小子弄得憋红了脸,喉咙里一直咕哝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
姜莱一连失踪小半个月,班上的同学们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期间只有孙竞给姜莱打过一个电话,姜莱那时正忙着处理北天贵的后事,简单地说了,孙竞听得出他情绪低落,也没细问。
两人中午在食堂一起吃饭,姜莱才给孙竞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孙竞听着也挺难受。
“小武太可怜了啊。”孙竞说。
姜莱微微点头,而后又猛烈摇头:“小武比我想象的坚强多了。”
“那么大点儿孩子,真想帮帮他。”孙竞说。
姜莱笑,“你想怎么帮?”
孙竞耸肩,“不知道,这么大的年纪,大概最怕别人的同情了吧,所以想帮他又觉得很难把握分寸。”
姜莱同意孙竞的观点,其实对于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十五六岁时自以为是个大人了,什么事情都能扛,结果呢,不过是别人眼中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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