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骑着一匹快马, 几乎风驰电掣般地一路疾驰不停到了城门口。
城门附近已经有不少成群结队从疫区赶来的百姓欲进城避难, 被守城卫兵拦下了一拨又一拨。
赵高向其中一名卫兵出示了通行玉令, 对方很是诧异,连忙抱拳俯首:“原来是赵府令, 失敬!”
“哪儿来这么多流民?”赵高骑在马上,扫了一眼不远处被强行拦在城门外、怨声载道的民众。
“周边几个村子时疫闹得厉害,村里人心惶惶, 不少人携家带口到咸阳城里避难, 病入膏肓实在走不了的,便只能留在疫区自生自灭了。”看守城门的官兵一脸无奈地回答。
人心都是肉长的, 老百姓不过是为求一条活路,他们纵使情非得已,纵使再不忍心,却也只得奉命行事。何况这些村民之中说不定有感染者, 倘若一时心软放他们进了城,后果只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宫里不是派了医丞过去么?”
那官兵叹息着摇摇头道:“这次疫情来势汹汹, 可以称得上是百年不遇, 宫中人手毕竟有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只盼着染病的人数别再增加, 至于其它的, 也只好慢慢来了。”
赵高听完他的话, 略一思索后, 又问道:“目前时疫最严重的是哪个地方?”
“最严重的……”对方皱着眉想了想, 说道, “应该就是城西的溪山村了。”
赵高心里有了底,于是扯起缰绳,两腿一夹马腹,策马疾驰、扬尘而去。
·
溪山村距离咸阳西二十余里,路程不算很远,但路况坑坑洼洼并不好走,尤其不利于骑马行路。好在赵高的坐骑乃是从匈奴引进的良驹,体力耐力与速度远胜于中原大多数的马种,虽说费了些周折,但前前后后也就花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到达了目的地。
一条小溪流经村口,溪水淙淙,与远方的山黛蜿蜒相接。
赵高将马匹栓在溪边一棵树的树干上,然后往村口方向径直而行。
他虽然并未与夏无且有过深交,但也多少对其做过一些了解,听闻此人不仅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且有着一副仁义过了头的心肠,哪里需要他,便上赶着往哪儿去,哪怕是刀山火海都毫不犹豫一头扎进去……换言之,就是个实打实的老好人。
既然溪山村的疫情最严重,那么夏无且十有八九就在那儿。
当然,话又说回来,夏无且虽颇受嬴政赏识,年纪轻轻便位居医丞之首,然而在赵高眼里,这人就是个傻的,就像那些读圣贤书读得呆头呆脑的儒生,满脑子什么济世救人,一辈子都活在虚妄的理想主义中,没得救了。
赵高自己是个极其现实的人,因此,他无法理解甚至鄙视那些理想主义者,连带着对老好人夏无且也不以为然。
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亲自来这疫病横行、乌烟瘴气的鬼地方将那傻医师带回去……
进了村,赵高找了几个村民,很快便打听到了夏无且的住处。
眼前是一间茅草盖成的小屋,简陋不堪也就罢了,赵高不禁怀疑哪天要是风大了点,会不会把屋顶掀了。
等他进了屋,才发现里面除了一张木板勉强拼成的矮榻,再无其它。
夏无且正在喝药,脸色看上去甚是憔悴。
通过与村民们的剪短交谈,赵高知道原来这半个多月,夏无且都在附近几个村庄往来奔波,日夜与村民们同吃同住,每天从早到晚看诊配药,殚精竭虑。
辛苦倒是其次,最难的莫过于研制应对时疫的方子,这不光考验的是一个医者对药理和药效的精准把握,而且更重要的是须有人为他试药。
夏无且向来行事稳妥,开的方子也一贯倾向于温和,讲究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然此次疫情非比寻常,只怕不能再像以往那样用药,但考虑到病患的身体极度虚弱,不宜擅用虎狼之药。因此,他只好自己来试。
每一剂药配出来之后,夏无且通常都会自己先悄悄服下,然后静静地等待药效发作的时刻。起初诸如上吐下泻、皮肤起疹等不良反应是常有的,甚至好几次直接晕厥在自己的房间里,所幸其他人发现及时。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奋战,他终于制出了针对此次时疫的良方,并分发到众人手中。
疫情稍有起色,他自己却累倒了,一连卧病三日,今天才堪堪能够下床。
夏无且对于赵高的到来有些惊讶,赵高简要说明了来意后,他当即收拾东西随对方一起回宫。
本来赵高看他面色不佳,还在担心这一番快马加鞭下来会不会受不住,没想到对方比他自个儿还心急,一路上骑着马狂甩鞭子朝咸阳城方向疾奔,恨不得连人带马都插上翅膀一口气飞到阿房宫。
夏无且当然着急,仅凭赵高的寥寥数语,尚无法判断姬丹目前的情形,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妻子寒若能够稳得住局面,一定要撑到自己回来。
·
话说就在姬丹吐血晕厥,众人六神无主之际,杜心兰的突然闯入无疑将一池浑水搅得更乱。
“你怎么进来的?!”嬴政的面色难看到了极致,当然并不完全是针对杜心兰,谁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都不会给好脸色。
不过,杜心兰显然根本不在意,指了指虚掩的房门:颇为无辜道:“门没锁,也没人拦着,臣妾为何不能进?”
嬴政刚要发飙,此时床上的人发出一声细弱的嘤咛。
他再也顾不上其它,赶紧转过身,只见姬丹慢慢睁开眼,神智将醒未醒,嘴里却在反复念叨:“保孩子……”
听着她的呓语,寒若突然间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嬴政正欲催促她们快些动手,不料杜心兰偏偏在这时又抢过话头道:“愣着干什么?人快醒了,赶紧准备着,再耽搁下去王嗣就危险了。”
嬴政正欲斥杜心兰多嘴,没想到对方一反常态地挽起嬴政的胳膊,二话不说便将他往偏殿带。
看到杜心兰眼神有异,嬴政当即意识到对方定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于是由着她将自己拽到了偏殿。
“有话快讲,讲完就出去。”也无怪乎嬴政没好脸色,爱人命悬一线,这时候搁谁谁还能淡定得了。
杜心兰淡淡一笑,并不把嬴政的态度当一回事:“臣妾已经想办法将端华夫人支走了,现在这里都是自己人,王上有什么话尽管说,有什么火气尽管发,臣妾洗耳恭听。”
嬴政刚想说“谁跟你是自己人”,蓦然意识到杜心兰的话里分明带着几丝揶揄,脸色瞬间又阴了几分:“你是说,寡人在无理取闹?”
“难道不是吗?”杜心兰面色不变,振振有词,“臣妾本意是让王上早做决断,谁知王上才来了几时,丹妹妹便吐血昏迷。不是臣妾多嘴,就算您执意要保大人,也不该当着丹妹妹的面说出来,更不应该说那些绝情之言刺激她。丹妹妹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怨不得别人,王上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嬴政冷冷地启唇:“放肆!”
孰料杜心兰非但没有闭嘴,反而继续不怕死地说道:“臣妾出身低微,一向放肆惯了。何况臣妾就算放肆,也并未胡言乱语。王上扪心自问,即便弃小保大成功,等丹妹妹醒来,发现孩子终究还是没了,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嬴政不由得想起之前姬丹那句“绝不独活”,不禁暗暗攥住了手掌心,嘴上却依然在硬撑:“她还想寻死不成?!寡人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王上可知,能救回来的都是不想死的。若一个人铁了心求死,任凭王侯将相或是大罗神仙都无力回天。退一万步,就算王上把人救回来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眼睛不眨地守着,又能怎么样?让她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这难道就是您想要的结果吗?”
“你的意思是,让寡人眼睁睁看着她死?”嬴政恨不得要掐死面前这位杜良人了,他甚至怀疑这个印象中相当明事理知进退的女人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又或者是真的活腻了,否则怎么会如此胆大包天,上赶着再三触他的逆鳞。
比之更令他恐惧的是,他渐渐意识到杜心兰的话是对的……丹儿说自己不会独活,就一定做得到。
任他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也留不住——无论是对方的心,亦或是人。
“臣妾可没这么说!”杜心兰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臣妾的意思是,王上这么呛着,对丹妹妹的身体极为不利,倒不如随了她的意愿,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若上天眷顾,母子平安,自然是皆大欢喜;若这孩子没福分,相信丹妹妹也不会怪王上的,这与舍小保大有本质上的不同。”
嬴政薄唇紧抿,盯着她看了良久,又皱着眉问出一句:“若是母子俱损呢?”
杜心兰一摊手:“那也是天意,王上只能节哀顺变了。”
嬴政嘴角一抽,只给了面前人了一个字:“滚。”
杜心兰从容不迫地退后,恭敬地行了个礼:“王上应知,明君皆善于纳谏。这该说的不该说的,臣妾都说了,究竟听与不听,全凭王上圣心独断。”
一番话毕,便躬身退至门边。
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身为后宫众妃中的一员,杜心兰从不把君王的雨露看得多重要,今儿个却三番两次险些被雷霹到,不用嬴政开口,她也知道自己该滚蛋了。
岂料就在她转身,一只脚踏出偏殿门槛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了嬴政低沉的声音:“就听你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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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主发了个惊天巨糖,瞬间又有了码字动力,觉得自己还能再战五百年!
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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