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笳乐顿时惊恐地瞧了沈戈一眼,好像他马上就要大难临头。
“你们两个认识?”王序抬手在冯姒和凌笳乐之间比划了一下,皱着眉头不悦道。
“认识啊,怎么了?我们一起参加过慈善晚会,座位是挨着的。”冯姒浑不在意地回道,还征求凌笳乐的意见:“是吧,笳乐?”
凌笳乐弱小无助地附和点头。
王序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对凌笳乐摆了下手:“笳乐回去拍戏,没事不用过来了。”
凌笳乐得了特赦,差点撒腿就跑,转身时突然想起沈戈,担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沈戈被冯姒“掰直”了,似乎也不错,便义无反顾地丢下“战友”独自逃命去了。
除了王序,谁都没想到这样的冯姒换好装扮从化妆间出来后,就成了那个只能从岁月的指缝里窥得其往日美貌的农村妇人。
冯姒戴了掺了几丝白发的假发,箍成小小一个老妇人发髻,脸上化了老年妆,加了很多风霜,身形也变了,甚至声音也变了,用粗糙而平淡的语调喊道:“导演,你看行吗?”
她说这话时,甚至用手在裤子上搓了一下。
沈戈一下子就折服了,他以前在乡下看到的那些大婶婆婆们,就经常做这个动作,因为妇女们总是在做家务,手心总是沾着水。
张松的母亲就是一个这样日夜操劳的农村妇女,做着和村里其他妇女一样的活计,用勤劳的双手照顾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
但她又很不同于其他妇人,即使风吹日晒却依旧称得上美丽,身段也依然苗条,没有像其他同龄的妇人那样宽成一个桶或者弯成一张弓。
她更大的与众不同在于她从前的经历。
她和丈夫张保不是本地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搬过来的。
丈夫张保是木匠,凭借勤劳灵巧的手和朴实厚道的性格,很快就在当地立住脚,被村民接纳为本地人。
没人知道张家格外有出息的长子其实不是张保亲生。
张松的母亲张丽华十七岁时未婚先育,这在那个年代简直是重大灾难。
她是当地的一枝花,周边几个村子的年轻小伙眼睛都挂在她身上,她显怀又格外早,没几个月就兜不住了,闹得周边几个村子人尽皆知。
家里嫌她丢人,将她关起来,又是打骂又是不给饭吃,她始终不肯透露孩子是谁的。最后连村干部都出马了,说组织上念在她年轻无知,愿意給她做主,只要她说出孩子是谁的。
张丽华始终咬紧牙关。
最后同村的张保从外地干完活计回来了,自己跑到张丽华家说孩子是他的。
谁会信呢?村里一枝花偷偷和又丑又憨父母早逝的张保睡觉?可是谁又有办法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新家具来不及置办全套的,张保只自己打了一套桌椅而已。新房也是他自己布置的,一个大男人每天晚上在油灯底下剪喜字,他那一双巧手剪得比村里那些老妇人都精致,每个喜字上都落了两只喜鹊,或者游着两只鸳鸯。
他将张丽华娶回家了,张丽华生了个大胖小子,刚出生的婴儿,那么小的一张脸,竟然眼睛就比他张保大,鼻梁也比他张保挺。
张保抱着这样的儿子喜不自胜,一点不嫌丢人,用白给一个小木凳做诱惑,请村里人来参加儿子的百日宴。
家里还缺一个小木凳的乡亲都来了,送了不少白糖、鸡蛋和穿旧的小衣裳。
其中一件礼物最贵重,是一台照相机,来自一名下乡知青。
知青有着城里人的面孔和读书人的眼神。他刚来到乡下时,经常拿着这台照相机在田野里游逛,给村野、村民和村妇们拍照,所以包括张保在内的许多土狍子都见过这个高级精巧的玩意儿。
知青偷偷将相机塞给他,小声对他说道:“收好,以后给孩子。”
张保头一次感觉到恨,心想着他既然要瞒,为什么不瞒个彻底呢?非得在这么高兴的一天告诉自己。
知青也愕然了,他不知道张保竟然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娶了他的女人,又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认了他的儿子。
老实人张保第一次硬气了一回,在儿子满了三个月,可以见风的时候,不顾妻子的反对,带着妻儿、推着值钱的家当远走他乡。
只是他的硬气只有一半,走出十多里地后,坐在平板车上的张丽华让他停一下。
张保也看见那个男人了,站在远处的坡顶,看不清面容地面朝向这里。
他什么都没说,停了下来。他的女人下了车,抱着孩子,安静地站着,与那个男人遥遥相望。
张丽华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泪湿的眼里满是恳求。
张保的那一半硬气让他拒绝了妻子的眼神,另一半软弱让他抱起孩子,向那个城里男人走去。
“再看一眼吧。俺们以后不回来了。”又丑又憨的张保将漂亮的娃娃递到他同样漂亮的爸爸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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