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黑猫的身形已经开始暴涨,獠牙一寸寸伸长,变得锋利无比。它这是要动杀招了!云知迅速捻了个咒对着黑猫射出,金光缠绕上黑猫的身躯,它怒吼了一声,身形不得已地重新缩小。
这地方不对劲,云知心思急转,重新凝聚剑气,分出数十道璀璨的剑影,格挡上戚灵枢扭曲如电的剑光。问雪和有悔迎面相撞,纷纷扬扬的剑光炸响,山洞里霎时亮了一瞬。就在那一息不到的一瞬,云知看见四壁的神像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黄金眸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们,仿佛在旁观这一出自相残杀的好戏。
原来是这神像捣的鬼!难怪戚灵枢自进洞来魔气不稳,想必这黄金眸里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巫术,能让人看见幻象,丧失理智。云知掉转有悔,剑影绕着四壁疾行,所有陶土神像四分五裂,噼里啪啦碎成粉屑。
小贼,你捆老夫做什么!黑猫破口大骂。
没工夫搭理它,云知左右手同时画符,金光在他的双手间越发耀眼,璀璨的符纹犹如藤蔓生长,勾勒缠绕,迅速成型。他断喝一声,两重封印咒同时施加在戚灵枢身上,魔气受了阻,疯狂地涌回戚灵枢的身躯。但他没有挡住戚灵枢的剑,戚灵枢握着问雪,剑尖凝着一点青光,穿过汹涌的魔气,没入云知的左肩,再从云知肩后穿出,将他生生钉在了石壁上。
鲜血顺着血槽滴落,绵密的痛楚瞬时蔓延四肢百骸,云知半个身子都麻了。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云知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
偃木右臂的灵力流完全断了,木臂上的符纹死气沉沉,抬不起来。云知一咬牙,顺着剑刃向前一挺。他颤抖着靠近戚灵枢,鲜血抹了一半的剑身。戚灵枢头痛欲裂,面前的光影扭曲交叠,影影绰绰显露出云知苍白的脸。
醒一醒吧,小师叔。云知忍着剧痛抬起左手,在戚灵枢的眉心画下一道静心符。
金光潋滟一闪,没入那道红莲一般妖异的心魔印。心魔印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戚灵枢的眸子渐渐恢复了神采。他愣怔怔地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的沾满血的剑,和云知血红的肩头。
浑身的血好像在那一刻冷了,戚灵枢好像浸入了冰窟。眼前人半边身子落满了血,他的剑、他的手,处处都是云知的血。心像被死死扼住了,一口气憋在心头,喘不上来。
云知他翕动着唇,语不成调地唤他。
神像的眼睛有问题,你中了巫诅幻术。数三下,你拔剑。云知喘了口气,见戚灵枢惨白的脸,揶揄着道,这次你人情欠大发了,小师叔,趁我还没缓过来,你赶紧想想怎么赔我。以身相许还是做牛做马,我都使得。
他竟然还有心思调笑。戚灵枢的手是冷的,僵硬如铁。
戚灵枢闭了闭眼,强自安定心神,哑声道:一、二、三!
问雪唰地一下拔出,云知痛叫一声,一下软在戚灵枢怀里。戚灵枢撕下自己的衣裳帮他包扎,洞口忽然嘭地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整个山洞都震了震。巨石滚落,那完整的石壁被炸开一个口子,亮堂堂的光透进来,戚隐和扶岚从光里走进来。他们是循着戚灵枢留下的标记来的,原还想着戚灵枢怎么寻了片这么隐蔽的地方,连个洞口都没。一转眼便瞧见符光里的云知,脸色白得像蜡,简直像一片血染过的纸人。
戚隐一惊,问:怎么回事?
戚灵枢拥着云知,失了魂儿似的一声不吭。
蛇巫来了。扶岚一侧耳,忽然道。
我们炸洞的动静太大了。戚隐道。
不是,不可能这么快!黑猫被捆仙绳捆着,毛毛虫似的扭过来,是神像,那些是蛇巫的巫蛊偶,他们原来一直透过黄金眸窥视着咱们!别说了,快逃。小贼这个模样,咱们不要硬拼。
四面八方都是心跳,密密匝匝遍布花木丛林,其中有一抹强劲如鼓的心跳,在诸多心跳之中十分明显,恍若星星丛火中的烈焰。定是那个巫即明,戚隐没有同他交过手,不知此人道行深浅。这厮是大神巫,和巫郁离一个职位,想必十分难缠。云知还伤着,确然是走为上策。
巫即明打南面来,我们从北面突围。戚隐道。
不,戚灵枢开了嗓,声音很沙哑,像含了口沙子在喉咙里,这里有地下湖,想必水系各有连通,我们走水路。
那两个拖油瓶呢?戚隐问。
没时间管他们了,我们先走再说。黑猫急道。
扶岚率先下水,戚灵枢背着云知在中间,戚隐带着黑猫殿后。大伙儿下了水,顺着水流向深处潜。地下深处的水冷得慌,凉丝丝的寒气透过辟水结界沁着骨头。水底茫茫,看人都是朦朦的一片。扶岚摸到一方裂口,放出小鱼为他们引路。青鱼的微光在水底一闪一闪,所有人跟着小鱼向裂隙深处泅。
终于上了岸,不知是何处,山岩斜斜向上延伸,半蹲着头就能挨着顶,像是一个山体裂缝。无数发着光的小花儿从岩石缝隙里钻出来,花蕊轻颤,点点萤光像星子似的,能将将照出半边人脸。
这会儿才有工夫好好检查云知的伤,问雪剑的剑气太重,肩胛骨裂了条缝儿。扶岚将灵力探入他的经脉,试探着用苏生术,毕竟不熟悉他的脉络分布,略略止了血便抽出了灵力。戚灵枢弄了点灵药涂上,暂且帮他缓解了一下疼痛。
伤及骨头,他这左臂日后怕是不能提重物了。戚隐心里叹气,这厮当真是命途多舛,原本就废了一条右臂,现在左臂又出了岔子。
云知的偃木右臂被魔气弄废了,他朝戚隐抬抬下颚,黑仔,掏我的乾坤囊。
戚隐伸手一掏,取出一条灰扑扑的木头手臂来。
云知一笑,幸亏我早有准备,这回出山,爷带了一百零八条手臂,断一条换一条。来,给我换上。
戚隐:
水声潺潺,地底寂悄悄,这地方隐蔽,蛇巫的心跳也迟迟没有响起,他们暂且安全。戚隐把老神巫说的伏羲咒诅告诉他们,大伙儿撩开自己的裤腿一瞧,果然都有黑鳞。黑猫通体漆黑,那黑癣才一直没发现。
这咒没法儿解,伏羲大神又不知在何处。登时气氛有些沉重,大家都噤了声。戚隐拿琉璃镜联系慕容雪,半天没有反应,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外面有蛇巫虎视眈眈,他们暂且出不去,只好等蛇巫散了再说。黑猫窝在扶岚怀里,眼皮子打架,渐渐打起了闷雷般的小呼噜。呼噜声伴着水声,像一首怪调子的小曲儿。
戚灵枢垂着眸,忽然对地上的云知道:云知,下次我若再迷失心智,一剑杀了我便是。
我才不干,云知说,到时候我就把你锁笼子里关起来,旁人疯疯癫癫面目可憎,小师叔不一样。小师叔疯魔起来,别有一番风情,赏心悦目得很。
云知,你真的很下流。戚灵枢闭了闭眼,涩声道,我真的很讨厌你,很讨厌、很讨厌。
刚为了他受这么重的伤,到头来还要被嫌弃,当真是挺伤人的。幸好云知这厮脸皮厚如城墙,咧着嘴笑:不巧,我和你不一样,天底下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小师叔了。
洞穴里默了半晌,只听得水声潺潺。扶岚阖目小憩,戚隐在他边上打坐。这里潮湿,冰凉的水汽阴着后脖颈子,他们像坐在一个水缸里。静寂中,戚隐听见戚灵枢道:要保持住。
眼皮子重重一跳,戚隐睁开眼。云知没听明白,问:什么?
喜欢我,戚灵枢平静地说,要保持住。
这实在不像戚灵枢会说出的话儿。云知噎了半晌,口中喃喃:我的娘,巫罗幻术这么厉害,还疯魔着呢
戚隐忽然想起,那日无方南北结盟,他同戚灵枢暗闯无咎小筑。在贴满人皮脸的墙边,戚灵枢说他喜欢的那个人戚隐认识。戚隐修道以来,认识的左不过凤还山这帮二流子。难道戚隐咬了下舌头,仿佛有一道惊雷打在头顶。不是吧,小师叔喜欢的人,该不会是这个无耻下流又淫荡的狗贼吧?
戚隐动作迟缓地扭过头,张着嘴,震惊地望向戚灵枢。
天爷,喜欢狗贼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小师叔身上?
戚灵枢阖目打坐,伸出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转了回去。
第131章 余哀(二)
琉璃镜忽然一亮,大约是慕容雪他们终于找来了,戚隐开了镜,果然见那两个拖油瓶。镜面里没什么光,一片漆黑朦胧。这俩人脸色僵硬,上了蜡似的,一见戚隐便问道:戚师弟,云知师兄他们有危险。
我知道,现在已经没事了。戚隐把镜面对向云知和戚灵枢,戚灵枢打着坐没动弹,云知朝他们吹了声口哨。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慕容雪额头冒冷汗,先前我们见洞里雕像都睁开了眼睛,怎么喊二位师兄都没有反应,定是中了什么邪门的幻术,只好先行退避,想法子来找你和扶岚公子,可是
可是什么?戚隐问。
慕容雪期期艾艾地道:这四面都有好些蛇巫,我们没法走了。我们找了个地方躲着,你们出了洞,向西面走两千步左右,这里临着一条深沟大堑,很容易找到。戚师弟,你们能来同我们会合么?
果真是俩拖油瓶,但也没法子,横竖是两条性命。就算戚隐不想搭理他们,小师叔和云知也不会坐视不管。戚隐淡声道;可以,你们别动,我们一会儿就到。
正要关镜,戚隐在镜子里看到了个东西,眼皮子重重一跳,心里寒了三分。
喂,你们两个那里没什么事儿吧?戚隐忽然问。
慕容雪和虞师师都是一愣,怔怔地摇头。戚隐说了声好,按下镜子。
怎么了?云知看戚隐脸色不对,问道。
戚隐扭过头,瞧见扶岚已经睁开了眼,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沉静无波。戚隐问道:哥,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扶岚点点头。
他俩有大麻烦,很可能已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戚隐对云知和戚灵枢说,我不清楚是什么玩意儿,看模样凶得很。他们叫我们过去,很可能是请君入瓮。狗贼现在还伤着,怎么样,要不要去?
到底什么玩意儿?云知艰难地支起身来,你俩都看到了什么?
他们那儿太黑了,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戚隐拧着眉头,虞师师的头发下面,两边肩膀上,好像搭着两只手。
风起了,无数虾子红的花木翻起了汹涌的火潮,轰轰烈烈烧将出去。可惜地下昏暗,只能看见妖虺附在树上的光,灼灼的赤色,仿佛是星星的火焰,连缀成千千万万上上下下波动的线条。虞师师身体僵直,大袖底下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在颤抖,浑身起着细密的战栗。肩后有一根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脖颈后面,从一边肩膀溜到另一边。紧接着,一张惨白的怪脸从她耳后转出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
你别动她!慕容雪咬着牙喊道。
怪脸嘴巴一张,分叉的舌头从细红的嘴巴缝里溜出来,对着虞师师的脸庞舔舐。这个怪物开了口,嗓音嘶哑,仿佛有沙子在喉咙里滚动,臭小子,她是老夫的徒儿,老夫养育她十几年,她以身相许来报老夫的养育之恩,是理所应当。
他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脸颊癯瘦,两侧的颧骨高高突起,眼塘子却深深凹了下去。蜡白的面皮子盖在面骨上,像一张几乎透明的皮肉面具。他的下身不再是两条腿,而是粗壮的黑鳞蛇尾,盘在虞师师的腰上,越缠越紧。
虞师师难以想象,她的亲师竟然变成这副模样。她和慕容雪刚从山洞里退出来,便碰见了这个怪物。起初还没有认出来,直到他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喊她徒儿,她才意识到这是她的师父虞临仙。
你们两个呆头鹅。虞临仙嘶嘶笑起来,他已经完全是一条蛇了,那吐着舌头笑的模样更像是蛇学人,而不是人肖蛇。他舔了舔嘴唇,道:那个叫戚隐的小子,老夫从他来的时候就注意他了。生了怪病白发银眸,谁会信?神殿塌方的时候,老夫亲眼瞧见他那条断了的手臂完好无损。身上明明没有妖魔之气,却有妖魔的能力。这个小子身上,一定有不同寻常的秘密。比起迢迢无影踪的长生秘术,倒不如吃了这小子的心脏血肉来得方便。
他俯下身,用枯槁的手指勾勒虞师师的脸颊,放心,届时为师一定分你一杯羹,你我师徒共成大道,长相厮守。
我呸,虞师师气得发抖,我就是生疮流脓烂脸,也不要嫁给你!
虞临仙狠狠扇了虞师师一巴掌,虞师师被掼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慕容雪目眦欲裂,用尽全力冲击定身咒,可经脉里的灵力流就像在撼动一块坚固的铁板,一点用也没有。
虞临仙恶狠狠地道:你以为这由得了你?你那几个师姐都早已从了,就差你这个小的。把你捧在手心里十几年,现在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师姐虞师师流着泪道,你还羞辱了师姐!
怎么,你还可怜她们?虞临仙笑道,得了吧,傻孩子。你素日以为你那大师姐最疼你,可其实她吹我的枕边风吹得最勤。说你大了,心留不住了,趁早要了你才是正经。否则你的元阴教人偷走,我这十多年的工夫岂不是送给他人做了嫁衣?我怜你小,身子娇弱,才没有动你。试想,一众师姐妹独你冰清玉洁,她们都嫉妒得牙痒痒呢。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这个怪物!虞师师咬牙切齿。
怪物!虞临仙表情变得狰狞,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蛇尾,癫狂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个邪门的地方,早知道就不来了!他蓦地扭头,看见虞师师白洁的脖颈子,吐了吐分叉的舌头,怪物?你叫我怪物?老夫就让你尝尝怪物的滋味儿!
他发了疯似的扒虞师师的衣裳,虞师师尖叫起来。
慕容雪大吼道:虞临仙,你别碰她!
虞临仙充耳不闻,虞师师的衣裳撕裂,露出水红色的主腰。上面绣了含苞待放的菡萏,衬着白花花的臂膀,像淌了水的玉,昳丽生光。虞临仙双目赤红,简直疯了,蛇诅在一步步消弭他的神智,如今他的行动有一半全凭本能。他吐着分叉的蛇信,不管不顾地撕扯虞师师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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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杨溯(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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