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道士只看了杨动一眼，就再次低下头，拾起了那把沾了血的扫把。
    杨动站在树梢，狂跳的心脏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想到之前自己怕成那样，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心中警惕更甚。
    此前他以为，世界上身手最厉害的也不过就是修罗之身的古蜀王了，而和古蜀王相差一线的他则也算的上顶尖高手。
    可现在看来，以他的身手如果和这老道士打起来，能自保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拾起扫把后，似是无声叹息了下，老道士掀起破的发脆的道袍擦了擦血迹，身形佝偻，面容苍老。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刚刚那一幕，杨动也会以为这只是个邋遢老头。
    擦干血迹后，老道士又低下头，开始对付脚底下那三寸的土地：扫蛇。
    只要他扫过的地方，所有的蛇都如同石化了一样不再动了，至于一开始钻进他道袍中的那几条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在地上不动了。
    咻、叽！
    西边树林中隐约的笛声突然高涨，变得尖锐瘆人，原本伺机待动的蛇群，立马像炸开了锅一样，一条条跃起来直扑向老道士。
    从上往下看，只看到一片黑色的蛇幕铺天盖地压向那苍老身影。
    看来，那个驱蛇人是要用蛇来铲除这个碍事的道士了。
    群蛇胸闷，吐出的腥气熏得杨动直捂口鼻，但老道士却仍旧没任何动作，拿着扫把在那扫啊扫的，就好像他的眼里只有脚下的土地一样。
    可所有扑到他身上的蛇，都不等咬住他，就像触电一样，哆嗦一下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片黑压压的蛇幕就以老头为中心空出了一个大口子，落在地上死活不知的蛇足有百十条。
    同伴的瞬间死亡，让后面的蛇一时间再也不敢向前了。
    这些野生蛇，会被笛声驱赶做出各种动作，也会被激发凶性去袭击人。
    但它们毕竟是生物，有着强烈的求生欲。在看到前仆后继的扑去送死后，它们终于知道眼前这个老头是个惹不起的家伙了。
    求生欲，和笛声的控制效果双重加持在蛇的身上，让它们不敢向前的同时又凶性大增，不一会竟扭曲着撕咬向了同伴。
    寂静无人的道士墓地中，一个老道士缓缓扫着墓塔周围的土地，他的不远处包围着成千上万的毒蛇，相互翻滚撕咬着。
    这副场景是那么诡异，看的杨动也头皮发麻。
    不过杨动却发现，自相残杀的群蛇中，有几十条黑色怪蛇却如一道道利剑依旧顽强的冲向道士。
    不过它们的顽强并没带来什么转机，在碰到老道士的瞬间，也和之前那些蛇一样，掉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所有的黑蛇死后，尖锐的笛声戛然而止。
    剩下的毒蛇没了笛声的驱动，顿时不再自相残杀，纷纷扭头向树林逃去，想退朝一样哗的就不见了。
    只在空气中留下了浓郁的腥臭，和几百条死蛇的尸体。
    这一切，都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老道士根本看都没看一眼，仍旧低头扫地。
    扫把好像并没用力，可蛇和眼镜男的尸体却好像没半点摩擦力一样，被扫把一碰，就呼呼的往树林中飞。
    凡是老道士经过的地方，地面就重新露出干净的模样，血迹浓郁处，地面更是被刮起一层土。
    老道就这么慢吞吞的扫，杨动就这么慢吞吞的看，一刻钟的功夫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已经没了，地上的尸体已经全部进了山林，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树林中的野兽和虫子分食殆尽。
    终于，扫把来到了杨动藏身的那棵树前。
    杨动的神经也再次绷紧，在老道士要拿着扫把扫树前，连忙出声喊道：“道长，还请手下留情！”
    杨动现在一点也不怀疑，老道士这一扫把下来，这壮汉腰|肢粗细的树会被一下扫断。
    而等他落在地上后，老道士再一扫把，他小命也别想要了。
    老道士拿扫把的手这才微微一顿，停在了树身前。
    杨动踩着树枝，飞快的落了下来，脚尖刚沾地，就抱拳恭敬的行礼：“多谢道长手下留情。”
    老道长缓缓抬眼，面无表情的说：“要谢就谢你摘树枝想帮我驱蛇的动作吧，可见你良心不坏。”
    杨动心中再次骇然，他没想到老道士不仅发现了他，而且还知道他掰断树枝，并猜出他这样做的意图了。
    想到这，杨动撇撇嘴，心说当初我就是没打算救你，可也没打算害你啊，你都放跑那一男一女了，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就好像知道杨动在想什么一样，老道士又道：“青乌后人，自古便是邪道中人，我辈正道众人，本该诛杀你，但见你良心未泯，这次就放过你了。”
    青乌后人。
    这个词再次被人提起后，杨动心脏再次狂跳。
    都说现在的龙虎山不复当年辉煌，可他才来半天，就已经有两人看出他的真面目了。
    巫术道术一脉相承，能传承几千年看来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老道士面容削瘦，除掉一身的道士装扮，和普通老农也差不了多少，一双苍老的眸子中也没有任何杀气，但杨动却觉得自己就好像脖子上架着一把刀，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割断喉咙。
    看着杨动额头上淌下冷汗，老道士没再说什么，而是拿着扫把再次开始扫地。
    这次是单纯的扫地了，老道士细细扫着地上怎么也扫不干净的尘土，一边慢腾腾的朝巨大墓塔那边走去。
    看着老道士的背影，杨动呆了很久才咬牙忽的问道：“晚辈有事请教道长，希望道长能给小子解惑！”
    老道士没有说话，却停住了脚步。
    杨动跟上去，沉声道：“听闻天道如水，利万物而不争，那是不是说，无论邪道还是正道，天道都会一视同仁？”
    老道士头也不回，回道：“理当如此。”
    杨动借着接口：“那岂不是说，在天道中，正邪两道并无差别，正道能得天下，邪道理应也可以，对不对？”
    老道微微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道：“邪道之于正道，如黑夜之于白昼，只有白昼走到尽头，黑夜才会到来。正邪亦是如此，只有正道走到尽头，邪道才能复兴。”
    “正如七百年前，大宋贪嗔无尽，蒙古才会将其覆灭。如今苍生百姓正处在盛世之中，正道如当空皓日，邪道……自然得覆灭。天命不可违，这才是天道。”
    老道士的意思就是，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都有掌握天下的机会，就像当初蒙古帝国也能横扫天下一样。
    天道的确是一视同仁的，正道也好邪道也好，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有一个生不逢时而已。
    正邪谁能掌握天下，也是有规律的：只有当正道走到尽头，邪道才会崛起取而代之。
    宋朝的时候，朝廷积弱、人心不古、道德沦丧，这时蒙古帝国出现，一统天下。
    这套言论，有些像古三国中那句经典：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如果换做正邪两道规律的话，就应该是：天下大势，正久必邪，邪久必正。
    而如今天下太平，正气浩然，邪道自然就是坏的，天道不会容许他们掌握天下。
    说完后，老道就缓缓朝石塔走去。
    杨动则久久不语，紧皱着眉头沉吟着，不知不觉间跟着他来到了石塔前。
    老道士把扫帚竖在了石屋时，杨动忽然问道：“刚才出现的那些人，是什么道。”
    老道士淡然回答：“邪道而已。”
    杨动又问：“因为他们是邪道，所以你才痛下杀手？”
    老道士又淡然回答：“罪无可赦，理应如此。”
    杨动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呼吸有些加重：“难道邪道一辈子都只能是邪道？”
    老道士呵呵笑了，颇有几分慈祥的意思：“所谓正邪，不过一念之间而已，只要心存善念，纵是青乌后人，也可跻身正道。”
    “正道、正道……”
    杨动喃喃念叨着，在来龙虎山之前，他从未考虑过什么是道。
    在和于道长论道后，他才确认，他的道就是达成先祖青乌的愿望。
    可现在眼前这个老道士却告诉他，现在是正道的的天下，他这个邪道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违抗天道。
    迷茫，再次浮上杨动的心头。
    晃了晃脑袋，杨动故意不去想那些，看了一眼石塔问道：“那枯智和尚，是不是已经跻身正道了？”
    老道士还没有回答，一个声音洪钟大吕般响起：“阿弥陀佛，老衲几十年来，做了不知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本以为会死在地下皇陵，可佛祖却让我活了下来。自此以后，老衲便决意放下屠刀，断了自己的贪嗔痴念，跟随道长修行，用余生普渡世人，希望能赎清罪孽。”
    声音落下，枯智和尚从石塔中走了出来。
    杨动看着枯智和尚，冷笑一声：“放下屠刀，哼，你说的倒是轻巧。且不说你前半生所为，单说去年在境外深林，上千人因你丧生，你倒好，找个深山一藏，说声放下屠刀，就想把以前做的恶推脱干净吗？”
    “阿弥陀佛。”
    枯智和尚眼里闪过一抹痛苦，却没有解释，而是缓缓盘腿坐在了石塔前。
    看着低眉顺目的枯智和尚，杨动冷笑一声：“怎么，无话可说了”
    杨动话音刚落，就看到枯智和尚忽然右手一翻，并成剑指，对着他自己的咽喉狠狠戳了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