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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运时间——卡比丘(2)

    不过李筱忽然小声质疑,奖品不至于内定吧,车也不是很贵。
    我也觉得公司没这么抠门赵浩附和。
    李司长啧了一声:不是抠不抠门的问题,主要是想展现一种太子就是真命天子的感觉。
    李筱和赵浩都将信将疑,但没反驳,几人安静下来。
    陶思稚看着台上,他觉得自己对这个话题有点发言权,就打破了沉默,告诉大家:应该不是内定,他的运气一直很好,以前在游戏里每次抽卡,他都能抽到最好的卡。
    三人齐齐看向他,过了一会儿,李司长开了口,用一种稍显奇怪的语气问:你怎么知道?你们认识啊?
    我们是高中室友。陶思稚告诉他们。
    气氛突然凝固了。
    没人说话,陶思稚可以专心地看年会舞台右边的那块直播舞台的LED显示屏了,屏幕上蒋舸在说话,音响里传出他的声音。
    蒋舸的嘴唇张合着,拿着话筒的手骨节凸起,又再说了几句,结束了谢词,微笑着把话筒还给主持人,在不知为何很响亮的掌声里下台了。
    这个时候,陶思稚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高二那年,学校的迎新晚会。因为那天晚上的蒋舸也和今天一样,轻轻松松地抽中了陶思稚超级想要的特等奖奖券(每周三交由名师批改的上年度明德中学全年全科模拟考试所有试卷,以及各类教辅书籍共计五套三十九本)。
    只是当时蒋舸并不像现在这么彬彬有礼,他勉勉强强地走上台,领完奖票就直接下台了,完全忘了那些在观众席等待获奖者幸运传递的观众。
    说句实话,现在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蒋舸让陶思稚感到很陌生,因此在蒋舸走下台后,陶思稚简单地回忆了一些高中时期的事。
    众人皆知,时间会在回忆时变快。陶思稚还没想什么,年会就结束了。
    散场的音乐响起,宴会厅里的人的人一桌桌站起来,成群结队往门口涌。陶思手和赵浩一起走出去,不多时便被人群冲散了。
    陶思稚前后都是人,胳膊和背都被抵紧了。空气中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不同的声音,陶思稚感到懆急、畏惧,随着人流向前。
    走了一两分钟,人群终于散开了些,他碰到了蒋舸。
    蒋舸手里提着年会的袋子,和陶思稚一样,也是一个人。他先是沉默地和陶思稚一起走,  到酒店大堂的时候,他才问陶思稚:你回哪里?
    园区,陶思稚说,宿舍。
    蒋舸便说:我也回园区,我带你回去吧。
    陶思稚停下脚步,对蒋舸说:我走回去。
    但是走到酒店大门口,陶思稚发现外面下雨了。
    室外黑漆漆的,有很轻的雨声,冷风从玻璃门的缝隙吹在他的脸上和手上,他打了个寒颤。
    他怕冷,没马上走出去,站在门童身边着看,见到几台接高管的轿车开到门口又开走,留下轮胎的水印。蒋舸也一直站在他身边,陪他看外面。
    我送你回去吧。站了一会儿,蒋舸开口说。
    陶思稚没办法凭空变出一把伞,最后跟蒋舸走了。
    车发动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陶思稚有一些不安,手不知该往哪里摆,不由得伸进了口袋,左手捏住了口袋里的奖券,一直用食指的指腹摩擦奖券的一个尖角。
    驶上地面,开进雨里之后,蒋舸问陶思稚:你在干什么?
    他一边开车,一边把右手探进了陶思稚的口袋,抓住了陶思稚的指尖和那张被指腹磨钝了一个角的奖券,把奖券从陶思稚手里抽了出来,拿着低头看了一眼,突然笑了笑,说:真可惜,你又没抽中。
    陶思稚盯着蒋舸,不说话。蒋舸没把奖券还他,看着路,安静了一小会儿,对陶思稚说:陶思稚,我把奖品送你好不好?
    蒋舸车里没有音乐,安静得很怪异。陶思稚说不要,蒋舸好像没听见一样,轻松地说:你肯定想好怎么处理奖品了吧。
    陶思稚否认了:我没有。
    然而蒋舸还是像没听见,说:你准备怎么处理?
    陶思稚一开始憋着不说话,后来还是没有忍住,和蒋舸分享了他的想法:放在二手车平台卖掉。
    蒋舸低声地笑了,他抬手好像想摸陶思稚的脸,陶思稚躲开了,他就不笑了。
    酒店离园区宿舍车程不过十分钟,他们很快就到了。
    蒋舸的车不能进宿舍区,就停在了一旁。陶思稚跟他要刚才拿走的奖券,他不太愿意,但还是给了,让陶思稚坐着,他开门撑着伞过来,接陶思稚下车。
    陶思稚走下来,雨已经小了很多,冰冷的空气贴着他的脸,渗进他的衣领,他冻得抿紧嘴唇。
    我送你。蒋舸替他关上车门,说。
    陶思稚又想拒绝:进去要登记,有点麻烦,
    不麻烦。蒋舸说。
    他搂了搂陶思稚的肩膀,撑着伞,在门岗登了记,陪陶思稚走进去。
    一月份的雨夜,空气又湿又冷。蒋舸羊绒大衣的衣领蹭到了陶思稚的脸,他比陶思稚高很多,身上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雨打在伞面上,打在水泥路旁的积水、打在黑色的树叶上,掩盖他们呼吸的声音。
    陶思稚贴着蒋舸走,蒋舸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渐渐往下了一些,抱住他的手臂,就好像抱住了他。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他们来到了陶思稚的宿舍楼,蒋舸收了伞,放在门口的伞架上,自然地陪陶思稚上楼。
    陶思稚住在9楼,楼里暖气很足,电梯向上的时候,他觉得有点热了,把外套脱了下来,挽在手上。
    蒋舸看着他,他也看了蒋舸一眼。
    进入走廊,蒋舸还是走在他身边,没有要走的意思。
    终于到了陶思稚门前,陶思稚拿出钥匙要开门,抬头对蒋舸说:再见。
    蒋舸没回应他的再见,凑近了他,想亲他的额头,他躲开了一点,学着他哥教他的语气,对蒋舸说不要了。
    他哥对他强调了很多次,普通朋友不会接吻上床,陶思稚知道蒋舸和他做的都是不对的了。
    但尽管他说了不要,蒋舸还是靠了过来。
    陶思稚觉得愧对哥哥的教诲,因为蒋舸还是亲到了他的额头;又觉得自己有一点进步,因为他没允许蒋舸进他的房间。
    第3章
    回到房间以后,陶思稚把沾到雨水的衣服脱掉了,放在洗衣篮里,然后去浴室冲了澡。
    他非常喜欢公司宿舍的浴室,灯光温暖,沐浴空间不大,花洒出水的水量适宜,水温可以稳定在38摄氏度。他很快地洗完了澡,擦干身体,换上睡衣。
    走出浴室,陶思稚的手机响了,他哥哥给他打了电话。
    他接起来,听见哥哥在那头问他:年会怎么样?
    特等奖是一辆昂贵的车,陶思稚如实告诉他哥,不过我没有中。
    他哥笑了:那你觉得你会中啊。
    陶思稚觉得他哥在嘲笑他,就不说话了。他不喜欢别人笑他运气差。
    电话两端沉默了几秒钟,他哥突然清了清嗓子,说:今晚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陶思稚有点奇怪地反问:什么?
    他哥停顿片刻,说:你是不是碰到蒋舸了。
    陶思稚说嗯,他哥问:怎么样,你们聊什么了吗?
    没有,陶思稚说,又问他哥,我为什么要和蒋舸聊天?
    他哥安静了,过了一会儿,说:算了,你早点睡吧。
    挂下电话,陶思稚在书桌前坐下来,打开了电脑,打开云文档里的日记表格,先写今天碰到了蒋舸,然后把这句话删掉,替换成参加年会,保存起来了。
    睡前,不知怎么回事,陶思稚想起了和他哥的电话。
    自从陶思稚高中毕业后,他哥对他提起过二十四次蒋舸,第一年最多,足有十三次,而后逐年递减。
    陶思远说到蒋舸时,态度总是很奇怪,有时候陶思稚觉得他哥很讨厌蒋舸,有时候又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在二十四次关于蒋舸的谈话里,让陶思稚印象最深的一次,发生在他上大学前的暑假的一个夜里。
    当时,他和他哥坐在一起看电视,他哥突然开口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想到偷用蒋舸的手给你抽卡的。
    提问的时候,陶思远并没有看陶思稚,而是盯着电视机。
    房间里没有开灯,电视的光源投射在陶思远的脸上,把他小麦色的皮肤照得惨白,和他第一次听到陶思稚小学同学给陶思稚起的绰号时的脸色很像。
    不是我想到的,陶思稚纠正他,是他的手自己放在那里。
    陶思远看了他一眼:说点我能听懂的。
    陶思稚只好从头说起。
    在陶思稚的高中住宿生活开始前的暑假,他的行为干预师建议他下载几个手机模拟社交游戏,在游戏中学习对话和交流,作为在现实社会与真人交流的缓冲。
    陶思稚搜索医生指定的游戏时,发现了一个叫做《流星蔷薇园》的游戏,画面的格局很合理,色调也让他感到舒适,于是情不自禁地下载了,并很快就与此游戏陷入爱河。
    陶思稚非常热衷于收集游戏里的卡片,每天都积极地做着任务,集钻抽卡。
    他还在网络上找到了《流星蔷薇园》游戏玩家的论坛,开了一个帖子,记录自己每一次抽卡的卡面,不过他的运气很糟糕,抽卡重复率很高,好卡从来抽不到,发帖的用词也大多是模仿别的玩家,所以没有收到过多少回复。
    偶尔有误入记录帖、怜惜他的手气的玩家,会给他提一些转运建议,例如楼主,你要不要试试摆阵抽卡?、我上次听音乐抽卡,抽到了SSR、据说朗诵诗歌抽卡有用、建议坐公交去寺庙边上抽卡。
    陶思稚逐一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觉得有点烦恼。
    这是陶思稚没有经过蒋舸许可,就用蒋舸的手抽卡的大前提。
    然后要说蒋舸。
    蒋舸是在高二下学期开始几周后,4月9日那天突然转学进入明德中学的。
    当时高二年级的宿舍楼里,只剩陶思稚的寝室还有一张空床位,就在陶思稚的旁边。
    陶思稚周末回来,看见隔壁床被蒋舸占据,心中颇有微词,他不习惯有人睡在隔壁的床上,非常希望蒋舸能睡到地上去。
    不过回寝室前,在小卖部买今天的鲜奶时,陶思稚听到了身后的同学说新转来的学生有暴力倾向,因为打架斗殴被上一所学校开除的传闻。
    回寝室后,他发现蒋舸很高大,站在他边上,阴影能把他整个人盖住,他走进寝室,蒋舸也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主动问好,看起来不是什么友善的人,所以陶思稚很圆滑的没有当着蒋舸的面提出来。
    当天下午,陶思稚紧急到网上收集了一些关于人每天晚上睡在地上会有什么好处的资料,做成了一本睡觉养生手册,到文印室打出来,放到了蒋舸床上。
    下晚自习回来,陶思稚在自己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养生手册。
    陶思稚讲述到这里,被他哥打断了。
    他哥说:我看不出养生手册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件完整的事,陶思稚说,如果有遗漏,解释就不完整了。
    接着,陶思稚告诉了他哥,高二下学期,4月17日晚,学校的高三动员晚会的具体情况,以及回到寝室后,蒋舸那些不妥当、不自重的言辞,对陶思稚产生的诱惑。
    从21点45分开始,蒋舸表达了对奖品的不满,再向他的其他两个室友,张东匀、周礼炫耀了自己的抽奖运气,最后细数了自己抽到过的奖。
    根据陶思稚统计,整段对话持续了整整12分钟,直接导致那天晚上,陶思稚玩游戏时,脑海里全都是蒋舸的声音:我抽奖运气是不错。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当晚积满连抽的钻石后,抽卡之前,陶思稚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蒋舸的手搭在栏杆上。
    蒋舸的睡相很差,在睡觉的时候,左手会搭在两张床中间的栏杆上,手指有时候还会碰到陶思稚的额头。
    陶思稚原本因此十分忧郁,但在这一刻,他意识到,可能这就是他的好运气,一直自己待在那里,等他靠近。
    而陶思稚要做的只是拿着手机凑过去,请蒋舸的手指替他点一下,非常隐蔽、简单。
    隐蔽你怎么会被抓到。陶思远再次打断陶思稚。
    这个问题不够客观,陶思稚不想回答,以沉默抗议。
    过了一会儿,陶思远让步了,换了一个问题:你第几次被抓到的?
    第8次,陶思稚回答,4月29日这天。张东匀和周礼都回家了,只有我和他在寝室里。
    发现之后他什么反应?陶思远突然沉默了,过了几秒,他转向陶思稚,声音变得很高,就像在吼陶思稚一样,大声地问,蒋舸是不是用这个威胁你?对你做那些事?
    没有,陶思稚赶紧否认,又补充,那些是后来做的。
    第一次是在蒋舸家里,陶思稚说,吃完晚饭之后,阿姨出去了。
    陶思远又忽然不说话了。
    陶思稚觉得他很奇怪,就看着他。
    陶思远的表情远超过了陶思稚能看懂的复杂,过了很久,陶思远对陶思稚说:对不起。
    他说:哥哥如果没做蒋太太的投资顾问就好了。
    陶思稚看到陶思远哭了,陶思远比他大十一岁,马上就要三十而立的年纪,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陶思远哭。
    我为了和同事竞争客户,在和蒋太太聊天的时候,故意告诉她我弟弟有自闭症,家里过得很难。陶思远哭着对陶思稚说。
    陶思远哭的样子像一只嘴里塞满栗子的松鼠,脸颊不住鼓动,露出了门牙。
    陶思稚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不想再说这个了。然后他转头看向电视,很突然地,好像听到蒋舸在叫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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