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什么是初心?
男子抱着孩童顺了顺长须,大抵是,年少时的向往吧。男子身侧站着一个戴帷帽的女子,女子望着侧前方走来的车架队伍,在听到父女两的对话后低头一笑。
隔着帷幕若隐若现的浅笑使得男子看愣,姑娘笑什么?
女子朝其微微欠身表示客气,年少时的向往,不过是未经世事孩童的幻想,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平与无可奈何,而非是你想要不变便就能一直不变。
男子不以为然,除非死亡,你...永远都是你自己,能改变自己的最终都是自己,压迫、妥协、欲望,无论何种,这因果还是你自己的。
郎君可曾尝过身不由己的滋味?有时候它比死亡更可怕,这满大街的人,有多少是披着躯壳的行尸走肉呢,又有多少人还是自己呢?
男子转过头,姑娘应是出于仕宦人家吧?
女子摇头,奴家只是普通的庶人之家。
某觉得...姑娘的谈吐不像。还没等男子问及家室,随着车架略过女子便拉低帷帽转身从人群中消失不见。
车架中间,皇太子端坐在床座的左侧,隔着九旒冕,带帷帽的女子身影如浮光掠影般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直至转身那一刻皇太子突然握住涂金的扶手侧转身子。
哒哒哒!冕旒晃荡遮挡了他的视线,人也早已消失不见。
殿下再看什么?太子妃见他侧身,便扭头问道。
皇太子正过身子轻轻摇头,眼里满是落寞,没什么。
太子妃从青袖内伸出端在腹前的手轻轻盖上皇太子的手,臣妾知道殿下在想什么...
皇太子紧握住太子妃握他的手,今你之后我不会再想她人。
殿下是储君。
本宫也是你的夫君。
金辂至东宫门外,驾士退散,皇太子携太子妃从车梯走下,青色的毡席从车梯一直铺到宫门内,东宫宫人身着青衣捧着一面镜子倒退行走,引太子妃入宫门跨过马鞍、草垫、秤杆,随后乘舆至殿阁。
官员引皇太子从东阶入室,皇太子妃则于西阶入,寝殿的床榻前设桌,宫人引新婚二人至床前对坐,合卺礼由尚书内省尚宫孙氏主持。
孙尚宫带着东宫典膳局女官着礼衣入内,尚食跪奉食,一日三餐遂反复食用三次,随后又奉酒亦三次,至第三杯时,女史将酒杯换成瓢。
礼成。至合卺礼完,殿外天色已经黯淡,尚宫孙氏朝尚食局诸多女宫挥手,换内直局典服入内宽衣,孙尚宫领诸女史跪伏,朝皇太子奏道:请皇太子殿下更换常服。又跪朝皇太子妃奏,请皇太子妃殿下释礼服入幄。
宫人起身上前簇拥着替太子妃释服,孙尚品便起身走到太子妃跟前,先前尚书内省所遣尚仪局内人到都尉宅教授房事,殿下还有什么不懂的么?
赵熙攥紧白色中单袖子抬头望向旁侧正宽衣的太子,旋即摇头,司籍将事都教授于我了,劳烦孙尚宫。
小人希望殿下还如儿时那般,不要压抑自己。
赵熙望着孙尚宫,孙尚宫知道吗,吾等这一日等了十六年。
孙尚宫遂退后朝其拱手,又领众人跪伏,臣尚书内省尚宫孙氏恭祝皇太子殿下与皇太子妃殿下琴瑟和鸣,子嗣绵延。旋即与一众宫人从殿阁内退出。
翌日,宫人卷帘,洗漱过后分别替其梳妆及更衣,皇太子服紫公服、戴皂纱折上巾,皇太子妃服朱衣入宫朝见皇帝。
坤宁殿内皇帝散发坐于铜镜前,手里拿着萧幼清的胭脂盒子玩弄,萧幼清将她的鬓发挽起,青丝内夹杂着不少白发,官家的华发只增不减,明明比臣妾还要小一些的。
皇帝腾出手抬起轻轻握着萧幼清的手,别担心,只是白发而已,我身体好着呢。
萧幼清抽出手将她的头发尽数挽起,你若是心思也有嘴这般老实听话,我又何须担心呢?
皇帝将胭脂盒子放回梳妆台,太子立了,太子妃也册了,已经过了十四年之久,皇帝侧头看着屏风上许崇炬进献的江山图,是前朝鼎盛时的疆域,便也只有河西之地收回来了。
兵部扩神机营,这几年对军事不曾松懈,是又要对外用兵了?
皇帝转过身,会用兵,不等萧幼清说些什么皇帝又道:但我不会亲征。
官家的话现在还可信么?萧幼清走至一边将衣架上昨夜悬挂起的赤黄衫袍取下。
皇帝起身走近将其搂进怀中,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已经不再是年轻的时候有着一腔热血,我也怕真的会有什么闪失使得前功尽弃,更怕独留你一人置身于乱世。
萧幼清拿着袍子,你还有我,不会前功尽弃,旋即侧抬头深深注视道:你若真的在意,便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对我来说,只要你在一切就都还有意义。
对视了一会儿后皇帝蹭进她的颈间,我会的,一定会的。
文德殿
皇太子妃赵熙诣谒皇帝,立候于文德殿大殿外的殿陛下等候,皇帝与皇后入殿升座,内侍从殿内走出至太子妃跟前躬身叉手,太子妃殿下可以进去了。
赵熙进入文德殿,旋即拜下,宫人捧着枣栗盘上前,太子妃起身接过将其奉至御前,跪伏道:新妇见过君舅。
皇帝起身将新妇扶起,若在东宫过得不舒心就到大内来同朕说,朕要是有事就去内宫找圣人。
谢陛下。
随后至皇后跟前,接过宫人捧来的腶修盘奉上,跪伏道:新妇见过君姑。
萧幼清起身将其搀扶起,语重心长的嘱咐道:你嫁入东宫成为东宫妃,吾在此之前该告诫的该说的都与你说了,吾与官家一样不会偏袒于谁,若有不如意便要说出来,莫要让礼仪束缚了自己而让自己受委屈。
赵熙点点头,臣妾知道,不管是姑舅还是舅舅与舅母,臣妾都会和殿下好好侍奉双亲。
萧幼清回到座上,俯身凑到皇帝耳侧,皇帝遂招手,让皇太子进殿,朕有话要说,新妇先行退下吧。
是。宫人搀扶太子妃降阶出殿。
殿外等候的皇太子穿着紫圆领公服跨进殿,与出殿的太子妃打了个照面,太子妃福身道:殿下。
皇太子微微躬身也回礼,柔声道:你先等会儿,我一会儿便出来与你一同回家。
太子妃瞪着透彻的眸子,低头应道:好。
第254章 皇以间之
皇太子走到御前,跪伏道:臣卫煦恭请圣上安,请圣人安。
婚冠过后你便已是成人成家之人,好好为人夫,做个有担当之人,莫要辜负朕和娘娘,来日为父也要有个为父的样子。
臣谨记陛下教诲。
萧幼清从御座上起身走下殿阶至皇太子跟前,太子躬身道:娘娘。
你们自幼一同长大两小无猜,吾不管你当她为什么,是情还是亲,如今她已嫁你便是你的妻,你自当爱之敬之,从前的人与事也当就此揭过。
儿子谨记。
你要知道再深的情都会有寒心的一日,还记得母亲教你的吗?
卫煦点头,朝母亲躬身,莫做负心人,莫让女子落泪。
带她回去吧,你现在无事便要多陪陪人家,将重心放在家中。
是。
皇太子向爹娘辞别,皇帝坐在御座上,耳侧的鬓发斑白,突然抬眼唤道:太子。
紫袍不解的回首,陛下?
亲贤臣,远奸佞,朕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判断。
是。
至皇太子从殿内消失后,皇帝眼里的严肃渐渐缓和变得呆滞。
萧幼清转过身走上前,官家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
皇帝抬头看着萧幼清,朕可以信他么?
萧幼清睁着丹凤眼的眸子凝视了一小会儿,我知道官家在担忧什么,跑开权欲,他渴望的还是父子之情。
皇帝低下头,父子之情是什么。
官家是知道的吧,官家自己心里,萧幼清看着皇帝落寞的样子,挑眉道:其实官家也渴望先帝的关怀。
可是他一步步将我逼向了深渊。
那现在呢?萧幼清问道,现在官家与大郎的处境呢,官家明白了吗?
因为太迟,所以变成了不理解,从而对未知之事恐惧,臣妾害怕这天的到来已经害怕了十七年之久,可是啊...还是来了。萧幼清垂下手,旋即颤笑,官家真是最让人讨厌的。
皇帝抬起头睁着呆愣的眸子,萧幼清便走上前伸出手抚摸着皇帝的脸,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明明都是官家自己塞过来的。
皇帝攥紧袖子里的手旋即从御座起身走下阶梯,走到东阁门的窗前,任一束阳光打在自己身上与赤黄的衣裳相衬。
皇帝抬头遮掩着比夕阳要烈的朝阳,旋即摸上自己的喉咙,只要我开口说话,那地牢里的一幕就像扎根在我的脑海,怎么挥也挥不去。
皇帝颤抖着手哽咽着喉咙,我并不畏惧死,可一旦我死了,随我死的人...我不敢去想象这种场面,我几乎见不到生的希望,这种窒息的感觉在地牢受了一次还不够,曙太子之后是赵王。
萧幼清走上前从身后紧紧环住他,我知道你很难受,可是太子妃殿下呢,官家从前对太子妃殿下就没有想法吗哪怕只是一丝幻想。
皇帝抬起手握着萧幼清的手背,他要不是阿姊的儿子,我怎会留他至今。旋即转过身,阿姊也利用了你与我,可我不怪她,这个太子立了我也不会轻易废储,如华的性子待不住这座囚笼,我其实根本没有想过立皇太女,只是与内舍人说了一番话便在禁中传开了,不曾想,皇帝冷下眸子,却被有心人利用,太子在试探我却也经住我的了试探,别的都好,皇帝握住萧幼清的手,但是就仁慈这一点不好,以及他自己那点心思,若我还有三十年我便不用担心他继位后会遭那群大臣逼迫,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萧幼清吓得堵住皇帝的嘴,旋即扑进怀中,我从前信命,可我现在不信了。
那次我卧病孙医使都与你说了吧,难以长寿。
萧幼清攥着赤黄的衣襟,说了又如何,他是医者而非神仙,官家长寿与否岂是他能说得准的。
乾元十四年暮春,皇太子大婚之后诏礼部试,皇帝命内舍人刘妙仪与尚书右仆射同为知贡举,遭到文武大臣齐力反对。
谏院的奏疏被皇帝亲命的新任左、右司谏压下,剩谏院低下一群文臣摇头叹息。
若是苏虞左司谏还在谏院知道官家让一女子主持科举恐怕是要跪上个三天三夜死谏。
拿自己前程开玩笑么,苏司谏就是太固执了,你看看都堂的右相,六部尚书里一半以上的大臣比他资历老,结果呢?
苏司谏该不会真的回不来了吧?
官家这一朝大概是不会了吧,他与官家年龄相仿就算是等到太子当朝那也肯定到了致仕的年纪。
乾元十四年三月六日以王文甫与刘妙仪为知贡举,贡院落锁,三月十一日省试揭榜,十三日于集英殿举行殿试,十六日于崇政殿唱名登科。
二月初时,诏殿中省派遣官员至各州府考选女官,于州府进行初选,至三月送至京城由秘书省对其进行考核。
乾元十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坤宁殿。
海棠花枝繁叶茂,有种于庭院内的海棠花树以及摆放在栏杆旁的盆栽,狮猫卷缩在栏杆上垂下尾巴睡着。
侍卫有消息了吗?官家回来没?
内侍走近躬身,圣人,官家还没有回来。
萧幼清侧坐着侧倚在朱漆栏杆上,日出前就出宫了,现在都快日落了。
也许在赶回来的路上,圣人挂念官家为何不随着一同前去呢?
萧幼清靠在栏杆上凝着身侧的狮猫,今日是先帝的忌辰,他知道我不喜欢去那个地方。
官家于先帝...按理也应该不喜才是。
奎光没有做过父亲,萧幼清转过头,她们毕竟是父子。
位于东京内城东面南门丽景门内观音院北的太庙附近围满了身材魁梧的禁军,而太庙之北则是皇后庙。
马车自景灵宫东门向东经过乾明寺与车辂院抵达太庙前门,从车上下来一个由女使搀衣着朴素的女子,落日的余晖洒在女子侧脸上,时间静止祥和而安宁,眼里满是柔和与沉稳,令人分不清年岁,只觉得那是一种经岁月沉淀自然而然的成熟与稳重。
太庙里,武宗皇帝的神位由最初的六字谥号在十余年内的祭祀中增至满十六字,齐整的刻满整个牌位,神位后面则挂着武宗身穿圆领绯袍踩着踏床端坐在御座上的御真。
皇帝跪在御真画像前,双目微红的盯着五官与自己有些相似的画像,或许爹爹当初也和儿子今日一样,最初的不喜导致冷漠,而后是人君的无奈,儿子直到今天才能够明白与体会,爹爹是否也有过一丝怜悯或是后悔呢?
皇帝想起武宗临终前的嘱托渐渐瘫软的跪爬下,黄袍加身,我便以为自己已经度过了最难之时,才知道原来大路更加崎岖,但儿子曾和爹爹说过,假我为君必兴国朝三代百年盛世,爹爹并不相信,如今...儿子连自己都不信了,儿子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年,也不知道能否成就一个盛世,不知道能否撑到可以毫无顾虑的将社稷交付于太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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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庶王(GL)——于欢(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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