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不需要花多少力气,两颗糖,抛出个引子,便可引得他们通通上钩。新来的仍然可做引子,继续去引其他的孩子如此一来,自然可保他吃穿不愁。
宋泓咬着牙,声音也发了狠:畜生!
应当不止如此。小姑娘淡淡道,他们应该是自愿去做的。
宋泓惊愕:怎么会?
他有些说不出话,半晌才喃喃道:他们还小怎么会愿意做这种事?
如果能让他们不抽木人呢?
阿雪细白的手指指着其中一个引子的名字,那上头写着的,赫然是为乞。再看其他的,也全是为乞,并没有进马戏团的。
如果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赦免呢?譬如拐来的人越多,吃的就越好,还能保平安
屋子里一下静默下来,所有人都想起他们来的第一日。
那天,乞讨的最少的孩子被推出去,其余人只不过麻木不仁地看着。
他们会做小动作,会为了别人的苦难欢欣鼓舞。人的自私和冷漠好像在这群孩子身上彰显无余,揭开来,看到的都是丑恶。
寇冬多少明白了少年那句话的意思。
人皮底下的,谁说都是人?\
在说这一句时,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说的呢?
半晌,小姑娘才道:再往下看看吧。
寇冬一页页往下翻,翻到中间时,终于看见了小栓子这三个字。
紧跟着小栓子,与他在同一个村里被拐的孩子,叫叶言。十二岁。
寇冬的手遮挡住了那半张纸。他脑中嗡嗡作响,许久之后,才轻轻将手移开了。
那两行墨黑的字也终于闯入了他们的眼帘。
十二月十二,自叶家村拐得,英子、二子引之。初为乞,欲逃,加以棍棒,断气后焚之。
十二月十二,自叶家村拐得,自行跟从另一子而来。召集二十余子欲逃,泄露后被堵绝于半路。为警醒旁人,将其同伴加以棍棒,将其砍去双腿,施以极刑。
在这之后,又有一行血红的小字批注:此子亡故后甚为凶险,特取其骨殖,画符咒以固之。
短短几行字,却让寇冬从上而下都颤抖起来。
好像有谁在他天灵盖上重重打了一棒,他眼前景物飘忽,恍惚竟不知置身何地。
风雨轮转,鸡鸣未啼
那一日,叶家村大雪。
他在门前看见了几乎冻僵的两个孩子。
两人脸都冻得通红,勉强朝他微微一笑。大些的男孩拉起他的手,问他:家中有没有热水?可不可以给我一碗?
末了,又加上一句,不要告诉大人。
村中人心淳朴,他想也未想,将粗瓷碗里倒了大半碗滚水,小心翼翼端着捧出去。四岁,在家里已经可以帮着做些简单的活计,他把碗端给他们,小声说:慢点喝。
两人喝完水,又问他出村的路。
这一场雪太大,看不清路径
他问:你们是哪家的?
高个子男孩给他指了指,含糊道:我们是隔壁村的,贪玩过来,没想到走不出去
小栓子家里,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奶奶,因为年迈,这时还在睡着。他走出去时踟蹰了下,犹豫着要不要喊隔壁的叶言哥哥一道这村里,叶言哥哥比他奶奶还要疼他,行动处都陪着他。他长得是苹果脸,又秀气,活脱脱像个女孩子,叶言就喊他囡囡,喊的十分亲近。
可叶言昨天帮着下了地,看样子是累极了。
他于是没有喊。不过百十米的距离,他把人带出去就是。
村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他原先从没见过。倒是高个子男孩儿看了欣喜,说那是家里来找他的。
又说:一定要谢谢你,让我爹娘给你拿块糖!
小栓子摇摇头,说自己要回去,便扭头往回走。可从马车里钻出那男孩的爹来,长得高又凶,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旋即把他往车厢里塞去。那日好大的雪,外头白茫茫一片,没有半个人影。他拼命地蹬着腿,又迫切地张望着,却只能看见搓棉扯絮一样的雪花,接连不断地往下落。
驾车的男人笑起来,说这是一场好雪,待会儿走了,谁也不会知道!
车辙印,脚印,都能被这场大雪盖过去。
他也是这么想,知道自己怕是遇见了坏人,只能缩在车里,尽量不吭声。可片刻后,后头有什么人追上了难行的马车,拼命用手拍打着车厢。
停下来,停下来!
帘子掀起来时,他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叶言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像是刚发现便追出来了,这时天寒地冻,村里人都在睡着,也没来得及喊人。少年在这群成年人面前,也没什么反抗的力量,只是与那些拐子说了什么,旋即,他迈开腿,也坐了进来。
嘘,他低声道,我陪你。
他把人抱进了怀里。外头仍然飘着雪,只有他的胸膛散发着温温的热意。
我陪你一起。
寇冬额头滚烫,像是在发一场高烧,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见宋泓的声音在同他说着什么。
他想让人说慢点,因为他此刻一个字也听不清。等他拼命地掀开眼帘,眼前却没有宋泓,也没有阿雪,只有少年抱着他坐在这四角大床上,手一下下拍着他的背。
这里仍是奇诡的马戏团。叶言的双腿处空空荡荡,只有两个晃悠的裤筒。那裤子上如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还散发着腥甜的气息。
他的面容上也有一滴干涸的血渍,粘在他冷而白的皮肤上,宛如一颗殷红的痣。
叶言抱着寇冬,神色却极其温柔。
囡囡乖。
寇冬听见哗啦啦的响声,低头朝自己腕上看去,才发现是那条金链子。
玉环套在了他的手上。再看时,寇冬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时小栓子的骨灰做成的环,被少年用来将他锁在了屋子里。
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回忆。
囡囡乖
叶言又重复了一遍,将他抱得更紧。
哥哥这一次,一定会护住你。
第54章 采生(十六)
马戏团里的西洋钟声忽然响起, 敲击的叮叮当当。门板被人敲响,大头娃娃将偌大的脑袋探入门来,嘴角咧得极开。
先生, 他道,时间到了。
寇冬心中隐约升起了些不好的预感。他拽住了少年的袖子, 问:什么时间?
不及少年回答, 大头娃娃已经咯咯笑了起来。
当然是演出啊,他回答, 这么精彩的演出, 先生怎么能不上台呢?
寇冬没有松手, 只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人。
还有演出?
他看大头娃娃此时的模样,倒像是已经从拐子那里拿回了骨殖。既然如此,他们早已不再受困于这马戏团, 怎么还会有演出?
大头娃娃笑得愈发灿烂。他摩挲着自己的脑壳,殷红的唇咧开来,注视着寇冬。
既然要走, 怎么能不演出一场告别场呢?
就当是这么多年来,我们给他们的回报了。
他细瘦伶仃的身子后头, 更多的马戏团成员探出头来, 迫不及待望着。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些红色, 寇冬嗅到铺面而来的血腥气,这味道让他隐约有些不适,心里清楚这些心怀怨念的恶鬼应当是在拐子的房中大开了一回杀戒。
还有最后一场演出,叶言将他几丝乱了的头发拨到耳后, 神情隐约含着温存,道, 只剩最后一场哥哥便能彻底保护你了。
大头娃娃过来抱起他,将他小心放置于木轮椅上,他转着轮子,要与马戏团成员们一同出去。电光火石之间,寇冬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把他的袖子拽的更紧。
少年的衣服一紧,没能走开,扭过头望着他。
囡囡?
我不能去吗?寇冬巴巴地望着眼前人,最后这一场我不能去看嘛?
他心里明镜似的。要是当真被一直锁在这小屋子里,想出去定然是一件难事,有了NPC在这儿看管,宋泓他们纵使想救人,也是难上加难。
他非得找个当口出去。待走出了这房门剩余事情总比始终待在里面轻松。
少年神情似有些犹豫,手指抚弄着他手上那枚骨灰环,像是舍不得他就此真从这房里踏出去。寇冬瞧着他那表情,当机立断把声音软下来,冲着他低低喊了声:叶言哥哥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出NPC的名字。
叶言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他将轮椅靠得更前,几乎贴上了床榻,定定看着眼前人。
囡囡刚刚叫我什么?
孩子就坐在床铺上,仰头望着他。叶言看见他清透黑亮的瞳孔,眸光澄澈,与当年那扶着房门怯生生看过来的孩子毫无差别。
他的心也不由自主一软。分明已经死了的血肉,为着这一眼,此刻却像是又悉数于这具躯壳之中活了过来。
他自然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睛。
那便去吧,他微微俯身,将面前孩子的手抓的更紧,哥哥陪你。
大头娃娃有些犹豫,看了眼少年,见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终究还是把这一句咽了下去。马戏团的成员们扭转过头,嘻嘻笑着走向他们的舞台。
那里如今被一道鲜红的帷幕隔开来,看不见那支起来的、早已经陈旧的木台子。
厅堂里昏暗,在那两边又各挂了一个大红灯笼,红通通的,在地上映下一小片椭圆的深色影子。
叶言带着寇冬,径直坐到帷幕前的第一排,那里如今空荡荡,没半个人影。
身后有谁嘶哑着声音问:先生,开台吗?
叶言的手朝着后面微微一挥。后头的看门人手上便用了劲儿,缓缓拉开了那一扇朱门。这一瞬间,鼎沸的人声猛然顺着门缝儿流进屋里,外头的镇民像是等待了许久,迫不及待地涌进来。
听说今天看表演不要钱,真的假的?
走走走,赚大便宜了
今儿咱们也见见世面!
不过转眼,堂中便已坐的满满当当。有不少镇民还挤着站在座位旁,小孩儿骑上了大人的脖子,高声嚷嚷着看不见。堂中一派喜气洋洋,唯独寇冬坐在第一排,心中却一个劲儿往上冒凉气。
进的人愈是多,他愈发是感觉不好。向左右匆匆梭巡一圈,却并没看见宋泓与阿雪的影子。
他也没看见半个其他乞儿。好像这地方早没了其他玩家,就只剩了他这一个。
叶言之站在他肩上,亦是神情严肃,低声道:恐怕要出事。
寇冬知晓少年感觉敏锐,并不敢当着他的面有大动作,只是借着低头的瞬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人多的连门也关不上,最终挤了个满满当当。就在这吵嚷的人头发昏的喧闹中,终于有一声锣鼓声重重敲响,惊的在场人都微微一个哆嗦。
旋即,有一面上生了大痦子的小孩笑嘻嘻上前,朝着面前观众一躬身。
各位老爷太太久等,他笑道,咱们这一场演出马上就开始。
底下有人高声问:都有什么?不稀奇的话,你们可得赔钱!
这一句嚷出来,场中观众跟着哄然大笑。报幕的孩子笑得也更深了些,红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让他面颊上也发出了一种奇诡的红光,这哪儿会呢?
他微微一弓身子,尾音拖的极长,透出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来。红光于面上流动,简直像是一滩活着的、流窜着的血。偏偏台下众人群情激动,竟无半人注意台上演员有何不妥。
小孩接着道:咱们马戏团里,鼠美人花瓶美人蛇美人熊人保准,都是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
哪怕是往前看几千年,往后看几千年,您也再见不着这样的稀奇了。千奇百怪,您只需要张大您的眼。
当啷!
又是一声惊锣。
各位小孩提高了声音,面上神情竟然也极为兴奋,表演现在开始!
不知何处刮来的阴风,将台子上的红布一把掀开。在那后头,大头娃娃牵着一只四脚着地的唱歌犬,拽着他脖子间的缰绳,愣是将他拖上前来。
那唱歌犬毛发虬结,似乎身形也比寻常更加高大,只在嗓子间低声呜咽,像是痛极了。
寇冬看了两眼,便移开目光。忽然,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又将目光挪回去
与此同时,叶言之也在他耳畔道:换人了。
换人了!
牵出来的并不是原本被做成唱歌犬的小胖子!
寇冬死死地盯着那一张人脸,终于从那上头隐约辨出了熟悉的轮廓,他曾经在被关着的房子里见过。然而这张脸,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孩子。
他是关押他们的拐子。
意识到这一点,寇冬的血液都几乎凝滞。他牢牢盯着台上人,大头娃娃紧紧握着鞭子,咧开嘴,露出里头两排参差不齐的牙来。
来啊,他对着那唱歌犬催促,来快给大家唱首歌。
唱歌犬将头埋在两个前爪上,只是摇着头。大头娃娃勒紧了缰绳,将他勒的不得不仰过头去,喉咙里发出咔哒咔哒的沉闷声响,几乎要断了气。
唱啊,他重重抽了一鞭子,打的台上的唱歌犬哀嚎着瑟缩起来,看着他在地上滚动,大头娃娃反而笑得更开了,你哑巴了?怎么不唱?
唱歌犬挣扎着抬起头,终于张开了口。他的声音半点也不柔媚,反而粗粝低哑,是中年男人被酒色熏染的久了之后的音色,话音之中犹在哽咽,不知是因为怕的还是痛的,只于地上瑟瑟发抖,一句唱词被唱的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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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恋爱游戏变惊悚游戏了——扶苏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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