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时,他瞧见了金光。那金光是隔壁村的神明所踏的,他刚为村中人去月老面前求了红线,于天上经过时,瞥见了那脏兮兮的地上孤零零一个襁褓。
邪神的唇角感受到了湿润。他掀起眼皮,于光华之中瞥见了那张脸,还是个皮肉细嫩的青年模样。
真可怜,那神明低声道,不知能不能当我的儿子
邪神:
他还从没听过这么神奇的神。
同样是神,谁要当你儿子?活脱脱把他给气笑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神明用仙露打湿了他的嘴唇,给了他足够的灵气支撑他活下去。那侧脸被笼于光中,发出温煦柔和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邪神竟然也看的一愣。
神明将他揽抱起来。
饿了吧,神明轻声道,我拿些供奉
那是他自下世后吃的第一顿饱饭。
因有了灵气,倒也足够在这身体里多撑几日。邪神索性想着,再给村中人一个机会,只要他们肯迷途知返。
然而顾家村的人并未迷途知返,反而于这无涯的苦海之中越陷越深。他们日日求着神明正位,却又忍不住唾弃邪神是天生的灾星,为村子带来这许多不幸。他们不知这些不幸是因为村里没有庇护的神明,反而将这些原因都归咎于邪神。在一个巫婆信誓旦旦说这就是他的原因后,邪神处境便更艰难了。
神,太远了。这个孩子却是近在眼前的。
他被人打,被人骂,出门都会被孩子扔石子儿。他到哪儿都不得安宁,在哪一户人家门口多待一会儿,里头大人便会冷着脸往外泼滚烫的水,恨不能将他烫掉一层皮。
没人顾惜他,人人将他视为灾星。
避之唯恐不及,何况是怜惜?
山海村倒是一日比一日风光。他们的粮食年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两处地方离得如此之近,运道却是戛然不同。
村民们不知晓原因,只能变本加厉地恨邪神。
没人知道,这实则便是他们要供奉的正位神明。
只要他们给这孩子吃,供他穿,对他好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们做了,神明便会重回神殿,自此之后保佑一方平安。
可偏偏无人去做,只有神像前供奉一日比一日贵重。
邪神要那些供奉有何用?他早已厌弃了这地的村民。他之所以仍留在这处,并非是为了村民,反而是为了山海村的正神。
那个正神。
他时常以人身偷偷去看。正神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将自己的供奉都分与他,要他吃好穿暖,对他像对待山海村里任意一个孩子。
邪神初时还觉得满足,装着孩子模样与他亲近,甚至将自己所谓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米饭都进贡给他。发现的山海村村长勃然大怒,还冲着他发脾气,他忍得满眼通红,几乎要当着正神面将对方烧死,却听见正神斥责村长:重要的是心意,与是什么又有何关系?
村长哑口无言,因神明训斥,不得不将这条供奉也写在了功德簿上。
邪神愈发觉得,眼前这个神明是独一无二的。
他后来却渐渐觉得不够。
他不止想要那正神这样对他。
他还想要
他想要
他骤然醒来。
梦中的神明白袍散乱,在万千信众面前只能压抑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而他则是那个主动者。
他向神明广施恩泽,并不止一次。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已经发展为了足以将他吞噬的心魔。当他再次从这样的梦中清醒时,才发觉自己已然被黑色的魔气淹没。
那样重的魔气,甚至连千年的妖魔也无法比拟。
从那一日起,他无法再正位了。他从动心的那一刻起,便已然彻底堕落,不再是正向的神明。
顾家村人后来也发现了他的身份,为平息他的怒气想尽了一切法子,甚至献祭了几对童男童女。然而邪神没有再归位,他早没了这个资格。但他并未与村中人说。
顾家村的村民后悔懊恼,在他面前哭天抢地,邪神都仿佛没有听见。
在地动之中,他也不曾庇护村中任何一个百姓。成了邪神,他便靠吞噬绝望和恐惧为生,顾家村成了他天然的粮场,毕竟这里每一日都在生产这样的负面情绪。
曾欺负过他的人悔不当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全家在地动之中被淹没。而那时,邪神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分明感应到了,也听到了那些人的祈求,却并未作出任何回应。
很快,顾家村没了。
他成了真正流落在外的神。
其实已没什么后来。在得知正神忽然被杀时,他为此心智大伤,不得不平心静气修养。待修养完后,他去了山海村,将满村村民都屠了为正神报仇。
山海村化为了游戏场,村民悉数变为了鬼。人人鬼鬼,猜来猜去,邪神觉得有意思。
然而心中,终究是有所欠缺,因此觉得不足。
直到那一日,新的傩面再次被人戴上。
他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为此心神颤动。
回来了。
他不惜为之堕落的神明。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对方这样轻易地从手中溜走了。
他的手指缓缓用力,取下了面前人的面具。
我的神
那仍是他熟悉的那张脸。寇冬在傩面后望着他,两人的目光相触。
你喜欢这个游戏场吗?邪神低声问他,指腹摩擦着青年的脸侧。
叶言之因着这个动作有点炸毛,猛然从寇冬肩膀上站起来,死死地盯着面前人。
寇冬的手拍了拍他,倒是冷静的,并没被这么一个动作触怒,不喜欢。
邪神也没感觉道意外,反而微微笑了起来。
我知道,他回答,你原本便是不喜欢这些的。
寇冬蹙起了眉,因为这一句而隐约感觉有些不大对。
没事,邪神安慰他,等你再做回这里的神明,你便会喜欢了。
寇冬一愣。
什么叫再做回这里的神明?
他猛然抬头盯着邪神,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一些不自然的苍白,这一瞬,寇冬忽然明白了什么,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神像。
据他所知,神明之所以死亡,那是因为无人再去信仰。
那神明该如何才能复生?
他不确定邪神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术法,但倘若有可用的,定然也会有相应的物件
邪神微微笑了起来。他看着寇冬的目光,低声道:你还是一样的聪明。
话音落下时,他将手猛然插入了神像的体内,在那木制的身躯里头摸索。最终,他从雕像的心脏部分掏出了什么,那是另一颗木头做的珠子,浑圆饱满。
只是第一眼看,寇冬便明白了。
这是原本的那位正神的珠子。
邪神将它镶嵌在神像里,这样,正神便也可日日受人祭拜。这些游戏,虐杀,血和骨
不仅仅是为了游戏与报仇。
相反,是他回归正神位的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
你会喜欢的。邪神轻声道,把那颗珠子更向他面前捧了捧,上面萦绕着浓重的黑气,与先前大不相同,从此之后
这便会是你的心。
第37章 傩面(十)
寇冬看着那颗小小的木珠。它被邪神放在摊开的掌心上, 萦绕着一层浅淡的黑气。这黑气向着四周肆意蔓延,绯红的月华又为它镀上了旁的光泽。
他瞥见了一点鲜红,这珠子将邪神的手上沾染上了血。它隐隐地跳动着, 像是一颗真正的、被人攥在手上的心脏。看多了,甚至让人觉得眩晕。
这给人的感觉并不好。
叶言之的眉头蹙起来, 他瞧着邪神, 显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东西。
显然,寇冬也是绝不会认为这东西好的。
他只是盯着那颗心脏, 态度热忱的近乎不正常。好像那不是一颗萦绕着黑气的木珠子, 而是闪耀着光华的夜明珠。
来, 邪神将声音压得极低,里头似乎揣了甜美的、蜜一样的蛊惑,引着寇冬向神庙中踏去, 来只要你走进来,我会把它给你。
凡是正常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动作。
更何况是刚刚已然看清了这是个陷阱的寇冬。
小人坐在寇冬肩上, 面无表情瞧着这一幕,却突然察觉到一阵细微的颤动。
青年目光仍然紧紧追随着那颗珠子, 居然迈出一条腿, 向前缓缓踏出了一步。
叶言之一愣,继而惊愕, 寇冬?
青年的眼里没有半点情绪,叶言之悚然发现,寇冬的肩膀竟然也变得坚硬,踩上去甚至能发出哒哒的声响, 仿佛在叩击着傩面具。
他无法形容这种状态是什么,但寇冬在这一瞬间简直不太像人, 更像是
更像是站在邪神身后的雕像。
这个念头一出,叶言之心头骤然一紧。
寇冬又朝着神庙的方向迈进了一步。
这种前进让叶言之前所未有地心焦起来,拍打着寇冬的面颊想令他清醒可无论他如何拍打,寇冬都像是木雕泥塑的,并不会对他的动作做出半点反应。
他只是一步步朝着神庙迈进,满怀渴望地盯着那颗心脏。邪神的半个身子已然隐在了黑暗里,剩下一半则站在了神桌上供奉着的蜡烛所投下的薄薄一片光亮下。那露出的一半嘴角上翘着,似乎在笑。
来,他低低道,真是好孩子
剩余的傩面呆呆看着这一幕,无人有勇气上前阻拦。他们都畏惧于邪神的手段,死一般的静寂里,有人小声道:他要带他去哪儿?
叶言之心中猛然一动,意识到他像是要将人往神桌上引。
他头皮一下子开始发麻。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青年都犯了一个错误。
神是无法复生的。
叶言之知晓这一点,但这是游戏中的世界,比起现实世界的神鬼而言,总会增添些、减少些。在他们梳理邪神动机时,自然而然便以为,邪神做这一切,是为了复活正神
可是如果根本没什么复活的法子呢?
如果邪神的手段比他们想象的更为简单狠戾,只是将已经转世成为凡人的青年带到面前,然后将自己的心脏喂给他,教他接过这神位,成为新一任的邪神呢?
在这之前,寇冬曾和他讨论过抽到的预见牌。
在塔罗牌中,审判牌的正位,代表清晰的判断、了解自己;而逆位,则代表用消极的方法去填补内心的空虚。在这个副本中的释义,寇冬更偏向于后一种。也是这一张预见牌,让他能更直接地将邪神与已亡的正神联系起来。
比起审判这种模棱两可的字眼,上头还有更为明确、也简明易懂的信息:骑士与龙。
骑士与龙。
这四个字,有一个在民间故事中流传的版本古时恶龙抢劫村庄,强迫世人将娇美的女孩作为自己的祭品。
于是世人选出了最英勇善战的骑士。
骑士也果然名副其实,在经过一场恶战后,终于将恶龙斩于剑下。可紧接着,他看见了山洞里堆积的财宝,那些财宝映出了他眼底的金光
他瞥见衣不蔽体的女孩。
他听见世人畏惧的祷告声。
慢慢的,他的额头生出了尖角,手臂上出现了鳞片:恶龙的确已死,但屠龙的骑士没能走出山洞。
他成为了新的恶龙。
将这个释义放在副本里,叶言之便彻底明白了那一幅画的含义。寇冬就是被选中的骑士,他已经在这场游戏中发现了邪神的身份,按照游戏的规则,他相当于是杀了龙。
可与此同时,恶龙蛊惑了他,要他接过自己的衣钵这才是这个神明的真实算盘!
为了这算盘,邪神分明没了心脏,却还是拼尽全力用法术蛊惑了眼前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种执念?
叶言之清楚,应当说,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但清楚绝不意味着赞同,理清楚逻辑后,叶言之当机立断,深吸一口气后,对青年的脸部进行了超强力连打。
他手头没旁的道具,只能靠这种原始方法,试图把人拍醒,寇冬!
寇冬骤然被打,神色似乎有些迷茫,脚步停滞了一瞬。可还不等小人心喜,他便又摇摇晃晃地落下了步子,朝着神殿更靠近了一步。
叶言之趴在他耳畔,咬着牙又有点难以启齿,提高音量道:快醒醒,你不会想进去的你清醒点,你从上到下,根本没有可以塞进那东西的地方!
这话其实说的不严谨。叶言之清楚的很,这身体上只有一处,而且他也清楚,NPC定然是打算从那处将心脏放进去的
要说为什么,这群NPC,就没一个思维正常的。
全是变态。
寇冬对他这一句话毫无反应,脚尖眼看着就要碰上神殿高高的门槛,马上便要踏进去。
来不及了!
叶言之心中一紧,偏偏行李栏中的物品他也无法取用,塞壬的眼泪分明就在上头闪着光,可他根本无法碰到。
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叶言之横下心,也顾不得许多,趴在寇冬耳边,提高声音喊了一句爸。
这一声,喊的简直是绕梁三圈的架势。
爸!!!
叶言之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青年平时热衷于让他这样叫喊,可说到底也只是开玩笑,不会是
青年已经踩上门槛的脚步停住了。随后,他居然没有再往里走,而是将脚放下来,迷茫地向着两边瞥了眼。
虽然没有言语,可那动作却是很明显了。这就是在找他那便宜儿子呢。
叶言之:
他也说不出是庆幸的心多一些,还是干死青年的心多一点。
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口头上占占便宜,没想到是真的情真意切想当自己爹。
为了这,甚至连邪神的魔障都能破。
这到底是怎样不下于NPC的一种执念啊?
虽然屈辱,可到底还是有效果的。叶言之抱着青年手臂,接连又恶狠狠喊了好几句爸,每一句都是要把人吞吃入腹的架势。他越喊,寇冬的神色就越清明,最终打了个哆嗦,才发觉自己正站在神殿门口,不禁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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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恋爱游戏变惊悚游戏了——扶苏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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