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伸手捅捅贾放,道:是令祖的手书。
贾放稍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向奉壹的手书,赶紧过去,在碑前拜了拜,心道:庆王老人家,您努力的方向是没错的,如今又后继有人,您老人家在天有灵,应当可以安息了。
四皇子与水宪,都在一旁安静地等贾放拜过,才陪同他一起往格物学院的后一进过去。
咱们去看看那件,那件东西!
四皇子心里一激动,说话时语声发颤,但是却并不违和,听起来不太像是结巴。
他领着贾放两人,进入格物学院的后进。一入门,贾放便觉四下里一片安静:此处应当相当隐秘,若非事先得到允许,旁人应当没法儿进来。
四皇子带着两人进入一间暗室,请两人坐下,自己去开那保险柜的柜门。那保险柜似乎还颇为复杂,四皇子喀喀地开了好久,终于打开柜门,将两只长长的木匣取了出来。
贾放与水宪,都眼睁睁地看着四皇子打开两只木匣。
只见其中一只匣子里的火铳被钢锉从中锯开,剖成了两个剖面。另一只匣子里的火铳却是完好的。显然四皇子已经就这一对火铳进行了研究
贾放仔细瞧过那只被剖成一半的火铳,点着头道:果然没错,滑膛的。
水宪则问:从工艺上能追踪来历吗?
四皇子微微摇头:正在查,尚无头绪。
果然,想要通过这支火铳的铸造工艺上追查来源,确实困难了一点儿。但很显然四皇子没有放弃希望,依旧在命人追查。
这时四皇子抬起头反过来问水宪:能仿制出来吗?
水宪无声地点点头。四皇子终于舒了一口气:太太好了。
不止是仿制水宪又补了一句。
四皇子登时睁大了眼:这样威力巨大的恐怖武器,连这都还不止?
水宪点点头。四皇子沉思了片刻,道:先,先别告诉三哥。
四皇子提点水宪与贾放二人的,是不要急于将他们研制出比滑膛火铳更加先进的武器一事告知三皇子。
主政者绝不愿意知晓有人掌握着比已知武器都更要厉害的东西,更何况是三皇子,正深陷与火铳有关的纠纷之中。即便是对亲兄弟,主政的三皇子也绝对会生出疑心。
这点简单的道理水宪和贾放都懂得,两人都是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四皇子方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展颜微笑,道:这感情好。咱们先离开这儿,谈点轻松的。
三个人总算离开了储藏这两枚火铳的暗室,回到了光明之中的格物学院,一起去了四皇子的书房。一坐下,四皇子就开口:人的事,两位可愿帮忙?
四皇子一早就给水宪和贾放分别去了信,想请他们帮忙,给格物学院招揽一些人手。
水宪推荐了老童等几个小园的骨干,而贾放推荐的人选则是桂遐学。
在所有的人选之中,桂遐学是条件最符合的一位。他原本也是走的正途科举,半途转行进了潇湘书院的理学院,开始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研究的。他既熟悉传统书院中的那一套,又足以将致知格物中的那一套理学体系,带入格物学院里来。
这时贾放讪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四皇子:那小子听说了京里的格物学院,却也没显出多大的兴趣,反而列了这么一道清单,说是四殿下若能完全满足他,他就愿来。只要有一条不同意,这事儿就作罢了。
四皇子连忙接了清单过来,一目十行地扫下去,越看越是眉飞色舞,拍着桌道:好!
这份清单贾放之前看过,知道桂遐学不想进京,因此在这清单里提出了很多相当苛刻的要求,比如即便是格物学院的山长,也不得干涉研究人员的研究方向啦,不得因研究人员的进度缓慢就克扣科研经费啦总之贾放心里很是惴惴,不晓得四皇子肯不肯接受。
却没想到这一位不仅接受,而且觉得该当如此。
山长只管理事务,具体研究,自然要看研究员若是研究员,连要研究啥,都要听从山长的,那,那,那岂不本末倒置?
但是四皇子看到最后一条,终于苦了脸表示不想同意。
为啥他要,半年住在桃源寨,半年在京里呀?
水宪登时笑道:巧了。我这边的人,也是这么说的。半年在京中,半年在小园。
原来老童他们虽然接受了四皇子托水宪转达的请求,但还也提出了与桂遐学一样的要求,希望能花半年的时间在小园继续他们的事业。
四皇子听说,愈发愁眉苦脸,似乎满脸都写着疑问:为啥在京里的我这么不受待见。
贾放和水宪却都非常清楚他们手下的人都在想些什么,贾放顿时笑着说了一句足可以在向奉壹那四个字相媲美的话:
科学研究,也要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嘛!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罗伯特议事规则,是一本由亨利马丁罗伯特编写,1876年出版的书籍。说白了就是一本专门讲怎么开会,怎么议事的书,书里有专门讲主持会议的主席的规则,有针对会议秘书的规则,也有关普通与会者的规则,有针对不同意见的提出和表达的规则,有关辩论的规则等等。主要的贡献在与不质疑动机、以及人人都有权发表意见等等。太学在这里引入该规则,主要的目的在于减少无谓的分歧,削减党争。
第226章
东宫里,三皇子实在是烦透了。
顺天府尹蔺言送来了帖子, 恭请三殿下明日到堂, 再一次与阮云晴对质。
送帖子来的,是蔺言身边最伶牙俐齿的一个幕僚, 在三皇子面前赌咒发誓,说这绝对是最后一次由监国皇子上堂对质, 但是顺天府为了将新近掌握的一些证据都展示出来, 给阮云晴和世人一个交代,因此无论如何都请三殿下给个面子,出席一次。
三皇子到最后也还不置可否。
待顺天府的人离去,他再次来到东宫阶前, 望着暗沉沉的天气,自言自语道:二哥,要帮你洗冤追凶, 就一定要拖我下水吗?
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 在那堆积如山的案牍与公务之间,竟还要腾出精力来料理这件事。
启禀三殿下, 太子太傅夏大人求见。
快请!三皇子一听说夏省身来见,登时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夏省身是他一向崇敬的老大人,虽然当初在科举弊案时闹得有点儿不愉快。但是夏省身对昔年监国太子的悉心辅佐人所共睹,如今夏省身肯来指点他, 三皇子是求之不得。
老师,快请坐。见了夏省身,三皇子是毕恭毕敬, 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夏省身看起来则像是对三皇子全无芥蒂,早已将当初那桩科举弊案时结下的梁子给忘了。
殿下可是为了明日顺天府审理太子一案而感到烦恼?夏省身问得开门见山。
三皇子双手一拱:有请老师指教。
夏省身摇了摇头,道:指教真的不敢当,但请三殿下届时一定拨冗前往。见到那阮云晴也请勿恶语相向,免得失了身份。
三皇子听了双眉一轩,心想原来这位老大人今日过来,竟是替那顺天府尹蔺言当说客来的。
他登时皱起了眉头,道:夏大人,是否觉得本王在此案之中刻意隐瞒,又或是本王就是背后指使之人?跟着您学了这么多年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却连自己的亲兄长也要暗中谋害?
夏省身早年间曾是火爆脾气,但后来经过科举弊案的打击,又在南方地界上险死还生了一次,火气已经被磨得很平,这时听三皇子说得尖酸,他只是摇了摇满头白发的那颗大脑袋,微微笑道:臣,自是信得过三殿下。
但臣信得过没有用,必须要天下百姓能信得过。
三皇子紧锁着眉头,他也知道自己面临的困境究竟是什么。与其说这是一场政治危机,倒不如说是一场信任危机。如果他不能在太子遇害这一案中将自己摘个干净,往后他即便坐上了那把椅子,也还是会面对很多黑暗中的冷眼,暗戳戳指向他脊梁骨的食指
看,就是那个指使凶徒、弑兄揽权的凶手。
但是这一切他周德瑜又何惧?又何必非要站到台前去,像一个戏子一样,忍受另一个真戏子毫无道理的指责?
他是掌权者,这天下都该听他的。
谁知夏省身老大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悠悠地开口,说了一句:这个世上,没有不受约束的权力。
这话令三皇子震动不已。
什么时候连夏省身都能够开口说这话了?
可是细想来,这话却不无道理。就拿他自己而言,自从开始揽权监国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出了那一股暗中掣肘的力量。
他想要开放海权,他只想盯着一部分海运的商品收路税,他想要充盈国库,却又不想得罪那些以前支持过他的人他想要这样,又想要那样。但最终,他还是无法随心所欲。
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左右他施政,像是只留给了他小小的一块地界,逼着他在这里小心翼翼地腾挪辗转。
三皇子从来都觉得这是因为他还未正位为东宫太子,又或是尚未登上那把椅子的缘故。
谁知今日他的老师,一手培养出了太子二哥,如今又转向他的太子太傅夏省身,说出了这样的话:从没有不受约束的权力。
即便是父皇也是如此?三皇子颇为质疑地询问。
自然是如此,夏省身非常平和地答道,从来没有,不收任何约束的帝王。
三皇子闭口不言,过了片刻,他方才道:老师不知这是不是本王的错觉,几年前,老师好像不是这样的。
向奉壹尚在的时候,夏省身就是抨击向奉壹的新学最为猛烈的斗士,他试图引经据典,从圣人留下的任何字里行间找出理据,用来反驳向奉壹的理论。
向奉壹一朝身死,夏省身贵为太子太傅,未来的帝师,他更是不遗余力地力图将向奉壹的那些新学理论深深地都埋进故纸堆里去。当三皇子听闻致知格物的新学之说重新面世的时候,也是第一个就把这消息捅到夏省身那头,他知道老大人绝不会坐视。
是从什么时候起,连夏省身都转了观念,觉得连堂堂帝王都需得行事受限,而不再是王权神授了呢?
他这么一说,夏省身倏地一惊,仿佛三皇子又反过来戳破了他的什么心思似的。
是的老朽,这是什么时候变了呢?夏省身竟然如一个年轻人一样,坐在三皇子对面,皱着眉头开始思索起来。
明明他以前视向奉壹的学说如洪水猛兽,但如今,他自己竟也有一部分思想渐渐朝向奉壹那个方向靠过去了。
如果一切君主,都没有绝对的权力,那么君权是不是就成了一个象征,这个国家,理应由更多更擅长诸般事务的人来打理?
若是如此,向奉壹当年另立义忠亲王为帝,非但没有错,更兼稳定民心,对国家有功?
难道他夏省身,南下一趟,看惯了桃源寨与武元县的风土人情,连心中所想也渐渐朝贾放那边偏了过去?
所以当初贾放邀他南下,原本就另有目的?
不对夏省身想起来了,当初他南下,明明是龙椅上那位皇帝陛下安排的呀!
三皇子却没有心情陪这位老大人一起思考,他只皱着眉头道:老师,您今日到此的好意本王心领了。至于明日去不去顺天府,本王自有决断。
夏省身这才猛醒,愁眉苦脸地冲三皇子躬了又躬,请三皇子三思,但还是被三皇子硬邦邦地请出了东宫。
老师请回吧!
三皇子心中想的事:连你都不肯坚持原先的那套说辞,你于本王还有什么用?
夏省身却是一副真理越辩越明的态度,再三请三皇子多想想,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
第二天,整座京城的百姓都在观望,看三皇子是否会按时出席在顺天府的对质。
最终三皇子还是去了,顺天府便也非常上道地关起门来审案,审案的过程并没有向外界透露。
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时,三皇子在顺天府的庭审纪实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又是一次毫无成果,而且令三皇子相当不愉快的审理过程。
阮云晴依旧偏执,始终将矛头牢牢地指向三皇子。三皇子否认一切阮云晴的指控,并且认为阮云晴的这些指控是没有根据的,是对当朝皇子的污蔑。他表示不明白为什么顺天府尹要对阮云晴网开一面,始终不肯判阮云晴肆意攀诬。
的确,阮云晴提出的很多证词,都是主观臆断,他认为三皇子表现出的种种迹象,都不能直接得出三皇子就是凶手的结论。
然而在顺天府堂上,府尹蔺言却焦虑地说:但您也没有证词能证明不是您做的呀?!
三皇子登时沉默:反证最难。他手上确实缺乏有力的证据,能将他从此事里完全撇清的。
堂上还呈上了最新的证物,就是四皇子的格物学院从东宫收到的两枚火铳。
四皇子带着格物学院的人上堂作证,并且向所有人展示了这两枚凶器。
看到其中一枚火铳被从中完整地剖开的时候,三皇子的脸色很难看,他显然是想到了四皇子的人可能已经将这东西研究过,琢磨能不能复制了。
如果老四的人掌握了这么强大的火|器,三皇子就会觉得更加坐立难安一些。将来他即便坐上了那把椅子也会觉得心里不安稳,生怕重蹈他二哥的覆辙。
但是三皇子当时难看的脸色,在传言中被描述成是像见鬼一样吃惊,仿佛他真有秘密被戳破似的。
除此之外,贾放和水宪按照记忆,提供了当日在京城外和北静王府中袭击他们的人的画像。据贾放说,这画像画出来总有七八分像了。于是顺天府尹蔺言发了海捕文书,命各处衙役按这图像去搜捕。刑部也会将这文书发到全国各处寻找。
只是还会有人质疑:太子遇刺一案案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发海捕文书,没有人去按图索骥。
要是让三皇子来答,他会有无数的理由:贾放与水宪是失踪了很久才回京中的,之前没人想到他们能生还,回来之后又耽搁了很久才让他们回忆当初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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