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立场上而言,毕竟用这些吏员和衙役乃是本县一直承袭的惯例,他只考了一次试就现在就开掉那些不识字的衙役定然得罪人旁人完全可以说他,以前县太爷也这么着用人,从来没说过什么。
但是如果宽限一个日期,到时候还没有进益,那自然可以任由他处置。
桂遐学似乎知道自己的上司一定会喜欢这个主意,登时笑道:我就说嘛,往后那县塾指定要热闹起来了。大人完全可以办个考前补习班什么的,然后再收点儿费用,许是这一回下来,县塾那排旧房子就能修一修了。
桂遐学这么一说,袁化才想起早先贾放问他武元县塾的事说不定那是贾放已经预料到他会给自己的县吏考试,并且要清洗那些不合格的人了。
谁知桂遐学继续说:我知道大人还在烦恼什么。
袁化:又来了!
如果两个月之后,这些人还是无法通过考试,大人不妨网开一面,命他们荐一名同宗、同姓,能够通过文凭考试的,一样可以录入衙中。桂遐学建议。
袁化愣在原地,半晌才哦了一声他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原本以为贾放是想把他县衙里依靠裙带上位,通过背后的宗族势力挤进来混上一个位置的胥吏用此借口都赶出去,谁知贾放依旧允许那些宗族换一枚棋子,重新把人塞回县衙来,前提必须是有才能的棋子。
袁化愣怔了一会儿才大概想明白贾放的意思:网开一面,不至于引起县里宗族大户的大规模反弹。那些在县里差事干得久了的老人突然被换出去,换上从未接触过县务的新手,这中间交接的时间也足够他这个县尊全面接盘,控制县务了。
谁知桂遐学的建议还没完,这家伙笑了笑又说:大人说了,两个月之后,他可以把文凭考试的算术卷也借给您。
两个月之后,将会是,语文和数学,一起考。
真正想要借县衙这碗饭糊口的,就必须削尖了脑袋,奋力苦学。才可能在两个月之后,拿到和桃源寨一样的文凭。
而那些只是靠着家族荫庇到衙门混碗饭,甚至专门为了家族利益而被塞进来的,万万没希望通过下一次考试。
袁化全都想明白之后,又看了一眼桂遐学,似乎在问:你说完了吗?
桂遐学笑嘻嘻地道:最后还有一句,到时若是员额有空缺,您尽可以从县里百姓中挑人再考一次,通过的录取成为县吏。此后县吏名额一旦有空缺,县尊大人只要办补习班,考文凭考试就行了。
到此,桂遐学才把贾放的全部意思传达给袁化他就是要袁化在武元县内开新风气,所有的县吏与衙役,达到一定的文化标准才能上岗,借此机会为县衙小规模地换血,清出一批不合格的,并削弱当地宗族对县衙吏治的影响。
桂遐学说完,突然转向夏省身,向这位老大人郑重行了一礼,道:夏大人,贾大人还有一句话托学生转告给夏大人。他说学习是一个终身的过程。圣人的道理不是一时学尽了就可以抛在脑后的。
但是也只有掌握了那一千个常用字,才掌握了文字这个工具,人才能通过这个工具不断自我学习。
这话发人深省,夏省身和袁化一时都听住了。
贾大人还说,自从仓颉造字,上天将这个工具赐给人类,如果不是人人都能掌握,便是不公平的。
同样还有数算之类的学识,如果无法学得前人已经研究出的成果,下一代便无法站在前人的肩上,继续向上攀登。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推行义务教育。
桂遐学的一句话竟然说了这么久,但是将义务教育这个概念抛出去之后,他就不再解释,拱手向两位告辞,然后转身往外走。
夏省身与袁化两人却都震住了待在原地,这两位,一个领着礼部,从事教育工作多年,另一个混迹官场,从一个县衙转到另一个县衙,这基层教育的弊端两人不能说十分清楚,但都有所耳闻。
对于他们二人而言,最振聋发聩的,自然是那一句,仓颉造字乃是上天所赐,如果不是人人都能用,便是不公平。
可眼下的实情岂止是不公平?读书识字是极少部分的人才拥有的权力,他们把这种权力垄断在手中,以此来保证因此而来的利益能够一代一代,稳健地传承下去。无论是夏省身,还是袁化,他们都是这种传承的受益者只不过夏省身生来便享有这种权力,而袁化是因为他那位伟大的母亲,在了解了这权力的真相之后,以一生劳作为代价,为儿子交换来的权力。
现在看来,这种不公与失衡,在武元县这样远离京师的南方乡村里,已经达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在县衙中处理县务的县吏与衙役,竟然还有几个人是完全不识字的。
从夏省身的角度来说,他如何指望圣人教化能够阻止这些小吏们鱼肉乡里;从袁化的角度而言,他又如何知道这些人不是在他的衙门里凭空混口饭吃,啥事不干?
夏省身到此刻,方觉皇帝陛下殿试的第二道试题十分切中要害。原本他一直想着科举制度发展了千年,还有什么值得改的,却从没想到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小县城里,看到的景象能颠覆他此前的认知。
袁化心里也有数,他在武元县迈出这一步之后,就相当于马上把自己绑在了贾放这驾马车上。一旦将县内的乡绅大族惹恼,他就没有退路了,一定要抱着贾放的腿,借贾放之力在武元县站稳脚跟,培植起自己的势力。
桂遐学走了很久,夏省身才与袁化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开始苦笑。袁化道:为何这贾大人如此年轻,却有如此眼界与魄力?
夏省身也幽幽叹道:这便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刚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来向奉壹,然后又想起了京中的传言,贾放其实是向奉壹的外孙,脸色顿时一变。
这位老大人想起这茬儿之后,立即又想起来了贾放在推行的,可能也是向奉壹理论的一部分,登时郁闷不已,只胡乱朝县尊拱了拱手,低着头赶紧回他的文庙里去了。
*
武元县中最大的宗族刘氏,今天听说了县衙里发生的事之后,立即召集了家中的族老议事。
议事开始,便是由县衙中的书办刘名化向诸人介绍了今天所有县吏与衙役参加文凭考试的全过程,以及县尊大人之后的打算。
族中几个儿郎,文员应当全部都能考出这文凭,毕竟只是考常用字而已。但是衙役那里估计都过不去了。刘名化总结了族中子弟的情形。
县衙的衙役,原本是役,乃是官府佥派老百姓来应役,完成县衙之中的一应日常杂事,比如马夫、门子、伞夫、吹手之类。但是在武元县,这些应役之人但凡能捞到油水的,渐渐也被大族所把持,这些衙役的岗位,便也渐渐固定下来。
族长刘士翰便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什么时候衙役也要识字了?
怕是因为本县新来了学政。听说那位学政是极有来头的大官。与刘士翰同辈的族老刘士昭便道。
夏省身老爷子如果听说乡里把贾放的那些影响都归功于自己身上,估计会气傻。
县里还说了,给两个月时间补习,如果再考出来,就还和原先一样当差。但是两个月之后,不仅要考识字,还会考数算。
刘家几个族老登时都傻眼:要衙役识字也就算了,怎么也要他们会算术?
如果咱们的人两个月依旧考不过,还有最后一条路,就是可以举荐族里同姓之人去考,如果能考过,就能补原先那人的位置,如果再考不出,这个名额,可就让给外头人了。
听到这里,几个族老齐齐吁了一口气,道:这便好。
刘士翰也说:传话下去,让他们都掂一掂自己的分量。考得过的,便拼了命也要把这一场考过去。觉得完全没指望的,便趁早说,族里各家赶紧推举那些聪明灵秀的后生顶上。
刘名化皱眉,对面前几个族老说:族里那些识文断字的,上了好几年学的。各位族叔不都打算安排去科考吗?除去这些,就只剩几个旁支的,或是与本族不怎么往来的。
但凡大族,都有几门族中不怎么爱搭理的穷亲戚,但是穷亲戚里也未必就没有聪明识字的。
刘士翰想了想,只得道:好言好语地去说说看,能说通最好。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
还有,县里说了,会办补习班,专门帮忙准备那劳什子的文凭考试,就是束脩贵些,二两银子一个人,不包过。
几个族老听说两个月不到的补习,竟然就要二两银子两千文,纷纷大声指责说这是县尊抢钱。
但问题是,他们刘家,还不得不乖乖地把那钱和人都送到补习班里去。
县尊给他们留了后路,若是他们还不乖乖地随着走,那便真是不识好歹了。
无论如何,先紧着原来就在县里的那几个小子去学,就算是不肯学也押着他们去学。此外再预备几个旁支子弟,聪明些的,也送去考文凭,考出来有备无患。
刘家族里定下了这项决议之后,刘名化先行告辞,去处理这些人的安排。几个族老却都留下了。族长刘士翰扭头望望自己的亲弟弟刘士林,后者是个县衙里的老江湖,二十年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刀笔吏,连来本地的县官都要让他三分。
刘士林这时才开口:两个月之后就要收今年的秋赋了吧?
刘士翰闻言,脸色一变:难道县尊大人现在突然革新吏治,要县吏和差役全都考那什么劳什子的文凭,是为了今年的秋赋?
秋赋乃是武元县一年一次的粮赋,秋天征收,因此被人叫做秋赋。征收秋赋乃是各县头一等大事,其中猫腻油水亦多,县吏与衙役在这些猫腻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刘士林点点头,拖长声音道:想必如此。
刘家几个族老,闻言一起都沉默了。
第140章
亲眼目睹了武元县县衙内重重变化的夏省身, 身体渐渐痊愈,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贾放不主动来见他,他就要主动去见贾放。
谁知夏省身刚去找郑伯宜, 这位贾放手下的首席幕僚长便道:夏大人,贾大人早就将您前往桃源寨的路径车驾都安排好了, 只能您发话。
夏省身:安排好了?敢情这贾放是一直等着自己去桃源寨呢?
此前袁化将桃源寨吹得天花乱坠, 夏省身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他只道袁化在南方当官时间久了, 见识不广。而夏省身一辈子都在京城, 见惯繁华。这桃源寨小地方, 如何能与京城比得?
第二天, 一乘小轿来到节度使官署门前, 夏省身见了稍稍觉得舒心:坐轿总比坐车要舒服些。他一路坐着驴车南下,走了几千里的路,颠得七荤八素, 中间还生了病现在见能坐轿前往桃源寨, 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武元县城到桃源寨有一条十几里路的捷径, 坐轿过去,应当是两个时辰上下。
谁知一抬小轿将夏省身抬了也就五百步,轿夫就将轿子放了下来,提醒道:夏大人,到了!
夏省身下轿,只觉得眼前一黑:他见到一匹高头大马, 拉着一驾马车,正停在轿子面前等着他。感情还是要坐车?!
马车车夫的位置上, 坐着一个中年车夫,见到一头白发的夏省身赶紧招呼:夏大人,您先稍歇会儿, 不急着上车,后头还在装货。
装货?
夏省身见这只是一匹马载着的马车,套着骏马的车辕之后便是他即将乘坐的车厢。夏省身心想这哪里还能装货?
谁知车厢后面还真的传来人声。夏省身忍不住好奇,去张了一眼,顿时大吃一惊:供人乘坐的车厢后面,还拖着两截敞着车篷的货车,一辆上装满了厚厚皮棉,白色略显灰色的棉花被紧紧实实地捆成一捆一捆,正由人不断地往车上搬。
另外一辆上却是载的刚从地里收下的西瓜,绿皮西瓜上面均匀分布着青黑色的纹路,叫人一见就觉得这瓜已经熟透了,刀刃一捧上去瓜就会喀嚓一声裂开。
可问题是,这满满一车西瓜与满满一车捆紧实了的棉花,得多重。再加上夏省身这么个大活人这车夫竟然自信他一匹马就能拉动?
夏省身再看:只见两辆货车由铁钩与铁环相互连接,都挂在夏省身那座马车后面。所有这些车驾的轮子,都不偏不倚地泊在两道深棕色的木制轨道上,轨道下铺着砂石,砂石与木轨之间,隔着长度完全相同的一道道枕木,枕在木轨之下,砂石之间。
夏大人,上车吧!车装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夏省身半信半疑,方才问那车夫:这难道不是从武元去桃源寨的道路?他听袁化吹嘘过那条路,说是什么路面平滑如镜,并无泥泞扬灰之虞,所有行人都自觉靠右行之类。但是在这里,他眼前根本看不到什么行人,只有两排向远处无限延伸的轨道。
那车夫便笑道:这确实是去桃源寨的,只不过这条路刚修好没两天,这几天光顾着运货了,还没想起也是可以载人的。这不郑老爷特地传话过来,我们才想起来,正好可以载夏大人一段。
夏省身满腹狐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询问,只得在轿夫的搀扶下上了车。
少时那车身一动。夏省身听见车身发出咯噔一声轻响。老人家心里登时哀叹一声:这把老骨头,怕是要受点罪了。
谁知,虽说车身发出响动,坐在这车厢里却稳稳的,并不见如何颠簸。
随着马车加速,这车身里咯噔咯噔的声响越来越频密,但是每次都只引起小小的震动,夏省身坐在车厢里,竟觉得比寻常车驾走得都要平稳。
他好奇不已,便掀起了车帘,大声与那车夫对话:这位乡亲,这车为啥走得如此快、如此稳,又为何只一匹马就能拉动这么多货物?
马车夫却不理会他,夏省身又问了一遍,那马车夫顿时大声回答:对不住,我得专心驾车
夏省身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扭头看向车厢两侧:车驾前行的速度很快,那匹马似乎在全力奔驰,道路两边种植的小树正在飞快地向后退去。夏省身有点儿体会到了袁化说的那风驰电掣的感觉。他觉得比平时马车的速度还要更快,难怪马车夫再三强调他不得分心,毕竟这马车高速行驶之中,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必须要马车夫马上做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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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同人]基建高手在红楼——安静的九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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