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放朝他抬了抬嘴角算是打招呼,但夏省身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这位绝对不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
试想,原本好好的阅卷工作,却突然被人空降了一个阅卷官下来,原本的阅卷负责人会咋想?
再说贾放这点年纪,给夏省身做学生可能都不够格,现在竟然参与批阅贡士参加殿试的卷子。
难怪夏省身不爽。
戴权却直起身,面上挂着笑容,一动不动,也不离开。那夏省身只得站起,做了一个朝天拱手的动作,应当是已经将此事应承下来,并请戴权回复天子。
戴权离开之后,夏省身并没有离开他负责阅卷的那张桌子,而是远远地与贾放对视了一会儿,随口从鼻腔里又喷出一声:哼
他随即叫过一个礼部负责跑腿的官员,为贾放腾出了一张桌子。那名礼部小官隔了一会儿,又去给贾放沏了一壶浓浓的酽茶过来。贾放见了就知道,这一定是熬夜必备
没过多久,一张誊写工整的小册子递到了贾放手里,夏省身的声音在贾放面前响起:三公子先看一下今次的试题。待会儿会有人把阅过的卷子送到你这里,请你过目
贾放起身,向夏省身道了一声谢。谁知夏省身那副大嗓门在整座官署里特外入耳,只听他说:不过你得记住,科举考试乃是为国家取士之处,你若是在此作怪,老夫绝饶不了你!紧接着砰的一声,夏省身一掌拍在贾放面前的桌子上,桌面上的茶盅茶盏登时乒乒乓乓地乱跳。
原本这官署里四面都是人声,绝谈不上安静。但夏省身这下爆发了之后,整座官署奇迹般地安静下来,人们同时放下了手中的事,一起向贾放这边看过来。
这么个年轻人,身处礼部为殿试阅卷的诸考官之间,又是一身便服,未着官袍又得夏省身大人亲自教训,耳提面命。
这究竟什么人呐?!
这座官署安静了片刻,转眼立即再度喧闹起来。大家似乎在一瞬之间把贾放的到来直接忽视了,再度全情投入紧张的阅卷工作之中,为了选拔栋梁股肱之才而努力奋斗。
夏省身则冷哼一声,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贾放饮了一口酽茶醒了醒脑,打开手中的册子,开始看考题。
这册子是一本经折装的八连页硬壳小册子,里面的文字是人手工誊抄的,是今次殿试的试题。
贾放对此稍许有些吃惊。他原本听说殿试的要求就是写一篇策论,那题目一般最多也就两百字、三五百字顶天了。没想到竟是一本这么多页的小册子。
他再细看里面的内容,登时更加吃惊:这竟然是一出挺摩登的考试,总共给出了三道题,但是并不要求全部作答,贡士们能够三选二,选择其中两道题目作答。
第一道题,是一道论述题,论述经世致用之说对整个社会的意义。
第二道题,也是一道论述题,却要求贡生们大谈科举之利弊,要求他们提出在如今的形势之下,今后科举制度应当如何改革。
贾放登时放下了手中的册子,又瞅瞅远处夏省身那张发黑的老脸。他仿佛听见打脸打得啪啪作响,试想夏省身作为科举考试的组织者,却需要亲自批改试卷,阅读士子们对这考试的牢骚,以及对未来考试的建议。
他有点儿明白为啥夏省身今天这么不高兴了。
但是看到最后一道题,贾放完全傻了眼:他的确没有想到皇帝陛下竟然会这样出题。
这第三道题是一道应用题,或者情景模拟分析题。这道题假设贡士们突然成为了南方大山深处某一个小县城的主官,并且面临如下难题:
下辖居民的土地原本是足够的,但是新迁入了超过原本居民人数三倍的移民,土地不够分配;同时该地居民面临诸如自然环境恶劣、身处瘴疠之地、与外界道路不通、缺少可流通之铜钱、民风尚未开化等等诸多问题。
这道题要求考生假设自己成为了当地的主官,按照自己所知与所想,为当地制定新政。
除了针对题目之中提出的诸多问题之外,考生也允许自行想象当地民生之艰,提出问题并且自行制定解决方案。
于是,在场的所有礼部官员都看见了这位临时空降的年轻阅卷官面对出题的小册子就皱紧了眉头。
知道厉害了吧?晓得我们这次有多艰难了吧?有些礼部官员忍不住心头找了一点平衡:今次阅卷,简直是要在矮子里面拔将军,别提多艰难了最关键的是,最后一道题,他们这些阅卷官,几乎都只能凭感觉阅卷,谁也不知道这些学生写下来的答案是不是对的。
贾放却完全不知道他们想的都是这些。他只是为皇帝陛下在这最重要的殿试试卷里挟带了那么多的私货而感到惊奇。
同时他也明白为啥那位要让戴权把他找来了,最后一道题,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所有在场的阅卷官员里,只有他有资格通过考生的答案,判断这些人是否有在基层工作的能力,想法是否切合实际。
一场殿试,三道题,考生必须选择两道作答,否则答卷会被判无效。因此第一道论述经世致用的论述题一定是人人必选。
第二道与第三道,无论选哪一道都要冒很大风险:选第二道题的,考生们都已经一路走到这里了,却还不得不被迫抨击现有的考试制度,甚至变相指责自己的房师与座师,怎么写都是得罪人。
而选第三道的,如果没有对基层有过深入的认识,或者见闻不广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面对这道题目,恐怕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因为必须三选二,所有考生都会在第二道与第三道之中,按照对自己的了解,选择一道认真作答。每个人都要冒一点风险,从这一点来说,倒也相当公平。
看到这里,贾放终于明白为什么早些时候贾政会和会试完结时一样,一回家就瘫倒在床,直接昏睡过去估计所有考生考完这一场,都会觉得心神消耗太甚,用脑用得太厉害了。
贾放把这出题册放在手中看了一阵,便陆陆续续有试卷送到他手边。一名礼部的小吏好心告诉贾放他的评卷规则规则很简单,将试卷分成三堆:一塌糊涂的一类,平平无奇但是偶有亮点的一类,非常精彩、令人拍案的一类。
贾放谢过这名小吏,开始阅卷。这时他觉得礼部诸官员其实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忙阅卷,所有的卷子上都已经批注了旁人看过之后的批语:上、中上、中下之类的。而贾放这边,根本没有人让他往卷子上写评分。
很快他开始看卷子,这些卷子上,绝大多数人都答了第一道。但若是这第一道只是花团锦簇地泛泛而谈,言之无物的,贾放就跳过去,根本不浪费时间。
他的注意力都在第二道与第三道上。
第二道吐槽题,贾放大致看了一下,见答得五花八门,有些人明确提出应当扩大科举考试的规模,降低门槛,并且引入特种考试;也有些人认为应当改革当前考试的内容,将八股所占的比重降低,多考策论,甚至还有人拍起了皇帝的马屁,认为应当多考像第三道题那样的情景模拟题。
但凡是言之有物的答卷,贾放就都划分在了偶有亮点一类。
他也看了不少第三道题的答卷,心里不由得感慨,这些考到国家最顶层的举子们,将被作为股肱栋梁之才被朝廷录取的人,对基层的了解确实太少。
针对土地不够的问题,几乎所有人提出的解决办法都是均分,实行均田制,丝毫不提已经占用了耕地的如何肯让出现有土地,让出之后又如何补偿。
也有人一味推行教化,鼓吹在州县之中兴办县学,传播圣人之道,却完全不提办学的钱粮从何处来,学习了孔孟之道的百姓们又如何解决饿肚子的问题。
这些回答给人的感觉是,一概悬在空中,不能落地。
但贾放不得不说,这种试题完全开放,号召大家集思广益的题目,也让他看到了很多天马行空一般的主意。例如他见到有人提出南方山寨中时常有盗贼出没,州县驻军往往是远水救不得近火,一县之主应当组织起当地的民防民兵,并且建筑堡垒,囤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正是贾放想要看到的,那些他在桃源寨没有想到的,现在都从试卷上反馈了给他。
想到这里,贾放突然有点儿想感谢皇帝陛下,这位竟然用这种方式,在殿试的试卷中挟带私货,又用让自己阅卷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了解这个国家中精英级别的学子在同一问题上的观点。
不管这些题目何等样地折磨了早先殿试的考生,但现在那些人各种各样的想法都启发了贾放。
看来皇帝陛下,还是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好好建设好桃源寨这个试验田。
贾放连忙找了个在礼部跑腿的,要了笔墨纸张,把他认为有价值的观点一一抄下。
*
夏省身一直昏天黑地地读卷,读到东方既白,才又想起了贾放。他猜想这少年怕已经是伏案睡着,哪里还能耐烦看这么多试卷。
谁知他抬起头,正看见贾放精神奕奕地抱着一大叠朱卷,正津津有味地读着,手边还叠放着一大堆手稿,还正不断往那手稿上抄写着什么。
其他礼部小吏大多已经在伏案休息,却唯有贾放一人,越读越精神,越写越振作。
连夏省身都不得不感慨,这个少年,和他同龄的人比起来,真的有点儿特别。
第124章
贾放阅卷, 阅了一夜,而他自己则对时间的流逝毫无察觉,头一抬, 便见到礼部官署外天色泛白,已经天亮了。
这时终于有礼部的小吏过来, 把贾放面前的试卷捧走。贾放此前按照要求将试卷分成了三堆, 这时小吏也是一样分门别类地抱走, 然后在试卷所贴的签纸上写上了贾放的评语, 大约也是上中下之类。
贾放没想到自己的阅卷也真的被纳入了礼部对试卷的评分体系, 多少有点儿觉得意外。
这时夏省身来到贾放面前, 盯着他看了半天, 然后扬了扬下巴,问:你抄的什么?
贾放一伸手,将他的笔记递给夏省身看。对方只看了几行, 便摇摇头, 道:流于细枝末节, 毫无大局观念,于国家何益?
贾放无所谓:若是夏省身与他易地而处,成为桃源寨的所有者与管理者,便会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对他来说其实都很重要。
另外,夏省身对他是这副态度,肯定也和今次皇帝陛下殿试的内容有关号召天下士子一起批判现在的科举取士制度, 估计这位太子太傅正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又见到皇帝把贾放强塞了过来阅卷, 便再也忍耐不住,无论如何都要讥刺贾放几句。
贾放笑嘻嘻地,只道:夏大人辛苦, 何必再为我随手记下的这些劳心劳神?
这边夏省身面对态度一流的贾放没辙,另一头,礼部官署门口报了说太子殿下前来探视众位大人。
夏省身没奈何,只能暂且先放贾放一马,自己带着礼部大小官员迎出去,欢迎太子大驾光临。
太子一进礼部官署的正堂,一本正经地受了夏省身等人的礼,然后向众人道辛苦:诸位一夜辛苦,东宫特地从晚晴楼定了些早点,请各位享用。这倒也很贴心。
咦,高仕达高大人不在吗?太子奇怪地问。
贾放顿时也竖起了耳朵:他昨晚一进这礼部官署就想打听高仕达在哪里,但到处都没打听到这个人。
回禀太子,夏省身代为回答,高仕达的家人过来,代告了急病
贾放心想:这位不会是早先出去散了一圈会试的试题,现在怕东窗事发,所以赶紧告病了吧?
但这解答了太子的疑惑,这位东宫之主便道:高侍郎前一阵子事务繁杂,我看他脸色确实不怎么好。对了,这卷是阅完了吗?孤何时可以将最优的那些卷子送入宫中,请陛下过目?
还没等夏省身回答,太子先在这礼部官署里溜了一圈,瞅见了贾放,登时笑道:子放,想不到你真的在这儿。早先父皇命人传讯的时候,我还不敢信。
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参阅国家最重要的取士阅卷,这种事,也确实太过匪夷所思了。
贾放却泰然自若:皇上自然是觉得我所学尚自疏浅,不足以应付南方诸般事务,因此令我来向各位贡士多学习,看看他们提出了何等的善政良策。
这一番话答得入情入理,又切合了今次殿试之题,太子与夏省身听了都觉得十分入耳。太子登时笑道:确实如此,说实话,刚看到这试题的时候,连孤都吃了一惊,但是细细想来,孤还真羡慕子放,父皇为你的确是想得周到啊
这话就好比是说,这次殿试取士,皇帝其实是为了自己那没名没分的小儿子,为他遴选人才,出谋划策。
但贾放却认为,这次殿试的试题,自向奉壹的学说始,而后到取士制度的改革,最后是试探现如今所取的士,是否真是合格的管理者,能够将这个国家的基层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太子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将皇帝陛下殿试出题的理由归纳为以前的狗血原因,确实有失公允,但是却让夏省身等一众礼部官员听得很舒心这就是皇帝的一点小任性嘛!再说了,贾放自从到这礼部阅卷以来,态度一直良好,口口声声是说他在学习。
夏省身当即打算放过贾放,这次殿试之后上书直谏便不打算提贾放和这第三题,只拿第一题和第二题说事了。他从政多年,又是当年经历过庆王乱政的,因此知道这第一题与第二题的利害,知道这个口子万万不能开,打算在殿试之后,犯言直谏,要皇帝陛下亲口承认,重新采用庆王的学说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先履行自己作为主考的职责,把皇帝陛下所出的这份诡异殿试所有的试卷都批改完毕,选出最优的,呈交皇帝陛下御览。
什么时候拆名?孤也想看看你们都选出了哪几位。太子笑道:是会元蒋仕材,第二名林海,还是神武将军家的子弟冯远?
贾放其实也挺好奇的,一是好奇好朋友林海是否依旧能如红楼原著中所记的那样,高中探花,二是想知道自己那位诚实的二哥,是否能够顺利得到进士出身,而不是同进士。
但太子提到这一句,让贾放想起来了,神武将军之子冯唐,早先在会试放榜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应当是帮他家的一个庶弟冯远来看榜的。冯远名不见经传,但是会试的结果排名很前。前十名绝大多数都是外地进京的才子,就只有冯远是京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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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同人]基建高手在红楼——安静的九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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