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百姓们却只是稍稍朝后退却几步,面对五城兵马司的兵器,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始唱歌。只听他唱道: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那爱银钱、忘良心的狠货奸商!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①
那个声音甚是粗哑,几似破锣。可是歌声却有几分悠扬。
他唱到最后,余庆行跟前挤着的上千人一起开口相和: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曲子的词意很明白,但上千人一道唱来,自有一番震撼人心的力量,唱得那些五城兵马司的巡检,和粮行的账房伙计们,都脸色发白。
这曲子词太有力量了,逼得每个人都检视自己,上有苍穹,是否自己就是那爱银钱、忘良心的狠货奸商。
贾放与水宪远远地站着。
水宪听着千百人一通唱这曲子,也忍不住动容,点头对贾放说:这曲子写的是好。
贾放:我又抄作业了。
此刻的水宪,比寻常人更犀利,眼中闪着星芒,抿着嘴唇寒声道:哪里是什么狠货奸商,只怕是狠宦奸商才对。
贾放:这就更加不敢说了。
水宪却眼前一亮,说:来了!
只见余庆行跟前的另一条道路上,顺天府的衙役鸣锣开道,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其中还混杂着几个不穿官服的,也像是商贾掌柜的模样。
百姓们自动给让开一条路。
顺天府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与五城兵马司的巡检们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两下里碰面,相□□点头,表示都在执行公务。
其中一名商人模样的来到余庆行跟前,平平静静地说:奉顺天府尹之命,查抄余庆行。
啥?为啥?
余庆行的伙计全傻眼了。
账房是店东的亲信,这时大惊失色地冲上前,大声质问领头的衙役:奉顺天府尹之命,这怎可能,怎可能他似乎想说,顺天府那里一直都没问题的,但话到口边,还是多出一分急智,将这万万不该说的,又忍回去了。
衙役转向商人们:三大钱庄联名递了状纸,余庆行所融通的头寸无力偿还,作为抵押,余庆行粮仓中的所有存粮将被查封,交由三大钱庄处置。
什么叫头寸无力偿还?账房大怒,贴封条可以,但我们要和三大钱庄对质。
我劝你别费这劲儿了,领头的衙役凉凉地说,城里五大粮行,都被查封了。现在轮到你们了。
都被查封了?余庆行的伙计们相互看看,心中都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账房不服气地大声喊:融通的头寸明日才该还,且通常的做法都是借新还旧,钱庄都会再融一笔利钱我们是每期都按时还的呀!
这是因为,其中一名钱庄管事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对余庆行的账房说,贵粮行日前押上了巨款囤积的金银稻,日前被证明是一场骗局。那绝不是什么江南名品稻种,那就是新谷子混着陈谷子,看起来像是两种颜色的谷子混在一起一样。
这绝不可能!账房眼中含泪,一声大喊,若是别处倒也罢了,我们掌柜可是可是百谷尝啊!
对,邵掌柜,邵掌柜人去哪儿了?余庆行的伙计们纷纷想起,转头再找人,才有人醒悟过来,邵掌柜刚刚就根本没跟他们一道出来,此刻不知去哪儿了。
还说百谷尝,依我看啊,全城的粮行,都被他一个人给坑了。另外一名钱庄管事不无揶揄地说。
可这事儿落在余庆行众人头上,谁肯信啊?
不信?你看!
钱庄管事丢给余庆行一只口袋。账房用颤抖着的手从袋子里抓出一把米,果然,只见那米一半金,一半银,颜色很好看。
是金银稻?
就是陈谷子和新谷子混一道。钱庄管事坦白地说,连米浆都试着磨过了,味道完全一样,肠粉也好,状元粉也罢,都是用这个做出来的。
这一事实直接压垮了余庆行既然事实证明,金银稻是一场骗局,那么这种谷物的价格马上就会暴跌,陈谷子原本就比新粮更便宜,他们早先花大价钱进的金银稻,立马变为最普通的谷物,这一瞬间的损失,足够亏掉一整间粮行所有的本钱。
钱庄管事说得对,即便拖到明天,余庆行也还不上那应还的头寸。
账房被彻底打败了,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
伙计们有的依旧不敢相信,也有的放弃了抵抗,准备去收拾铺盖。
其中一个粮行掌柜则冲着聚在余庆行跟前的百姓们挥手,道:诸位请放心,余庆行的存粮将被纳入官仓,从明日起,官仓将敞开供应,平价售粮。
这承一旦做出,百姓们那里就像是沸腾的油锅里飞入一点水,轰的一声炸开。
苍天啊!
有人跪谢老天,有人趴在地面上亲吻土地。
更多的人开始用完全不一样的情绪与音调大声唱了起来: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那爱银钱、忘良心的狠货奸商!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这歌声在余庆行跟前响起,竟然格外应景。
第46章
贾放却在一旁看得吃惊, 问水宪:不会,这三家钱庄都是你开的吧?
如果是那样,那他身边这人得壕成什么样啊?
并不, 水宪轻描淡写地回答,三家钱庄查抄得来的粮食, 价值远超他们借出去的款项。这些粮食一半平价卖给官仓, 一半送到城外东路的流民营, 这些钱庄不会有损失, 只不过是不赚不亏而已。
相信他们三家钱庄, 此刻听到这首曲子, 也会觉得他们这件事做得很对。
水宪伴随着百姓们乘除加减, 上有苍穹的歌声,做出这样的预测。
贾放想想也是。
这时已经有些京城里的百姓在奔走相告,还有些人打算马上就拿起家伙事儿, 到官仓跟前去排队既然是平价粮, 自然就要一次买它买到爽。
也有些百姓听人细细说了那金银稻的原委之后, 哈哈大笑,说:百谷尝、百谷尝,这就叫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若不是他一下子错认了金银稻,咱们今天也不会见证这样的奇事。
也有人说:当初那位公子送金银稻进京的那日,几乎还在眼前。哈哈哈, 谁知道那家伙竟然也是个奸商,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
话还未完, 说话的人已经被人捂住了嘴:住口!你难道没听说吗?那天送金银稻进京的那位公子,哪里是什么奸商,根本就是菩萨化身!
是呀是呀, 若没有他,咱们怎么可能见到这些大粮行也有今天?
贾放听见有人提起林如海,登时支起耳朵仔细听。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那小公子年轻又俊秀,真真是一副好相貌。
是啊,你们记不记得,他的伴当,不还指引咱们去胭脂坊买水粉的吗?
这下大家都想起来了。
对对对!
可不就是菩萨下凡吗?
贾放不禁失笑,心想小林同学今天没来真是可惜但是小林同学若是被人认出来了恐怕会更糟糕。
他想了想,对身边的水宪说:你说得对,百谷尝确实是个好人。
在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就是这个百谷尝邵掌柜。他接受了在这个计划中的角色,赔上了自己积累了几十年的名声,在个人与百姓大众的福祉之间,他选择了后者。确实值得人尊敬。
从此以后,京城不会再有百谷尝。
是呀!水宪点了点头,凝望着远处那座余庆行,如果没有他,我们现在就得硬碰硬,把手里的最后一粒粮都拿出来,和对面拼个两败俱伤。有了他,如今好歹是个不亏本的局面。
谁知这时远处官道的尽头有些人声,水宪一张望,见到一朵黄色的伞盖,摇摇晃晃地朝这边挪过来,忍不住眉头一皱,眼里出现恼色。他说:看,摘桃子的来了。
贾放一探头,他从没亲眼见过皇家出行的仪仗,完全不知道水宪口中的摘桃子是什么意思。直到听见旁人议论,贾放才知道,是太子来了。
贾放马上明白水宪恼从何来了。
纵观这次应对旱灾的全过程,太子的表现实在是乏善可陈。从一开始的优柔寡断不作为,到后来见势不对,又突兀地调四皇子去东路办流民营,都让人感觉这位储君办事毫无章法,也缺乏决断。
可这时候,京里的粮价危机即将解除,百姓们的情绪正是最最高涨的时候。太子却突然这么机灵,跑来捡现成的,将功劳都算在自己头上?
贾放也很郁闷,虽然他和水宪都一直是暗中做事,不需要百姓的感激,可是到了最后关头了,被人把已经熟透了桃子摘走,这滋味可真叫人不好受。
太子明晃晃的伞盖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过来,便有百姓山呼万岁,带着无比感激的心情纷纷拜倒。
水宪与贾放都不想在余庆行跟前待着,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背了手,转身离开,远远地退到了横街的另一头,向这边眺望。
贾放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远远地之间那太子身材略有些单薄,脸色也偏苍白。贾放想起贾赦对太子的评价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还挺贴切的。
太子和他的全副仪仗耗费了不少功夫,才穿过了密集的人群,来到余庆行跟前。
原本消失在人群之中的太学生这时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纷纷向太子行礼,口称学生。太子伸手将他们一个个扶起,似乎是温言抚慰了几句。这些太学生便各个挺胸凸肚地站着,仿佛他们正是力挽狂澜,拯救苍生的人。
见过太学生,太子立在余庆行跟前,伸出双手在空中轻轻一放,似是准备开口。
这时已经有成千上万听说了好消息的百姓涌到了余庆行跟前,见到太子的手势,知道他要开口,余庆行跟前偌大的一片空地顿时安静下来。
太子的表情显示他对此很满意,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收割眼前这一大波民意。
谁知就在此刻,天迅速地暗了下来,一阵劲风刮过,余庆行跟前,人人都被那飞沙走石迷得睁不开眼。
紧接着天空中响起一声惊雷,转瞬之间,老天就像是个漏了底的浴盆,雨水哗地从天而降,瞬间将余庆行跟前的所有人淋了个透湿。
站在粮行阶上的太子非常狼狈:他随身仪仗里的伞盖是完全礼仪装饰用途的,没有任何挡雨的用途。雨势来得太急,他连进粮行暂避都给忘了,瞬间淋了不少雨,被身边回过神的太监和侍卫拥着,暂时躲进余庆行,避一避这突如其来的暴雨。
而雨中的百姓们则完全是另外一副心态:在暴雨突至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忘了粮行的事,忘了太子的事,他们眼里只有一件事下雨了。
好一场豪雨。
天地之间挂着密密麻麻的雨幕,雨幕之间上演着人间最真挚的欢悦欣喜。老天爷终于下雨了,老天爷肯原谅世人了,这场旱灾终究不会再延续了?
从此以后再无灾殃与苦痛,日子又会恢复到从前,虽然生活中充满各种各样的小艰辛,可却总是存着希望,让人们有勇气,一天一天地这么过下去。
雨幕之间,人们向天挥动着双臂,肆意相互拥抱,也有人用双手接下一抔雨水,再也不带任何心理负担地一口饮尽,然后挽住周围人的胳膊,也不管头发衣衫全部被淋湿,只管在这雨中尽情唱起歌,跳起舞,在这一时片刻彻底忘却所有烦恼,享受当下。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刚刚好在太子准备在余庆行前开口,说两句拉拢人心的话之前,这雨就将京城浇了个透,也将太子的如意算盘浇了透心凉。
贾放在雨落下来的头一个瞬间就被浑身淋湿。他身边的长随赵成,和贾赦借他的那两个护院四下里满地找能避雨的地界儿,可就是没找着。
贾放一回头,却看到水宪手里撑了一把伞。在直挂天地的水幕里,这人依旧是出尘的,平平静静,安安稳稳。
水宪冲他说了一句什么,周围的雨声与人声却太嘈杂了他没能听清,没奈何只能往水宪的伞下靠了几步。
那柄伞,便朝贾放头顶上移了移。
水宪的另外一边肩膀立刻被淋得透湿,而贾放则总算听清了对方的话:许你挑个好时辰,就不许我事先准备吗?
贾放实在是忍不住想笑的冲动,索性放声大笑。
早间他从荣国府出来的时候,注意了一下荣国府门前的础石,摸了一手水。
月晕则风,础润则雨这民谚管用了千年,贾放很愿意再把赌注放上去一次。
但是他早先在晚晴楼的时候,见没有马上要下雨的迹象,所以才建议水宪晚点出门,等到正午。
正午之后的事情大家就都晓得了,顺天府查封了几大粮行的存粮,太子爷跑出来摘桃子,眼看桃子要到手老天爷出手了。
这时哪个百姓敢不信上有苍穹这句话?所有人都在感谢老天,可也再没见哪个跪下来拜谢太子的。
不过贾放也真没有天气预报的功能,这次时间上的凑巧绝对纯属巧合。可能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吧。
*
太子坐在余庆行里,可实在是郁闷坏了。
顺天府的衙役押着粮行伙计,有条不紊地清点库存,给仓房贴上封条,找钱庄的人签押,准备官仓与粮行之间的交接
太子屈尊坐在粮行的铺面里,除了他随身带着的仪仗,这粮行里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
门外暴雨如注,时不时有百姓欢呼庆祝的声音隔着雨帘传进来,太子却只觉得意兴阑珊:怎么好端端的,就赶上这么一场雨了呢?
他听到消息,立即决定赶过来插一脚,也算是英明果决了,可是这才刚刚要将前一阵子迟疑窝囊没魄力的形象扳回一城,却无巧不巧,遇到了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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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同人]基建高手在红楼——安静的九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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