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纷纷应了。粮行里的账房却有了疑问:大掌柜,如今账上的头寸不算太多,这样见粮就收,真不会有问题吗?
裕丰行和京城里几座大粮行的情形差不多,大家联手抬高了粮价。原想着买粮是刚需,就算是价高,该买还是得买。但最近这一段时间,也没听说官仓有什么新政策,前来买高价粮的百姓渐渐少了。
买粮的人少了,日常流水也跟着少,押在粮上的头寸回不来,账面自然吃紧。账房确实有这个义务提醒掌柜。
那掌柜却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账面上不够,就去相熟的钱庄说一声,调一点儿头寸,按最高的利走。
账房向来谨慎,应下之后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掌柜:我是说,那金银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又补充一句:我那口子前儿个也弄到一些金银稻,她不会弄那些粉啊面的,就只管用寻常法子煮熟了吃我尝那米,也不怎么样,似乎还有些别的味道像是陈米的霉味儿。
谁知裕丰行的掌柜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手一挥:你媳妇儿那也忒暴殄天物了,金银稻就应该用来做状元粉,状元粉只能用金银稻做,旁的稻米都不行。
那掌柜想了想又说:余庆行百谷尝亲自看过的,说是江南名品。他说是头一回在京里见到。百谷尝都点了头,那铁定是没问题。
不过,裕丰行的掌柜想了想,稍许改了点主意,说,如果头寸真的实在周转不过来,那就将之前囤的寻常稻谷、小麦和粟子降一点价,稍稍放一些出去,也顺便腾空几座谷仓出来不过这事儿我得先和东家商量。
你们也知道,粮价这事儿,咱们说了都没用,东家才是说了算的。
*
北静王府里,水宪、贾放和林如海聚在一起商议。
看起来,京里的大粮行都有意将普通粮食的价格降一降,好腾谷仓与头寸出来接纳咱们的金银稻呢。水宪笑道。
林如海拍起了胸脯:五万金银稻马上又要进京了。今天聚过之后,林如海就又要押运一批粮食进京。
贾放也笑:咱们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把大粮行都带沟里去,京城和东路的百姓就都有救了。
水宪则胸有成竹:看他们几大粮行这次能将普通粮食的价格降多低吧。如果他们心存善念,肯放百姓一条生路,那么这次的金银稻,我还是能给他们留个好结果。
说着,水宪两道修长的眉毛挺了挺,接着说:否则的话,那可就对不住。开商行做生意的,倾家荡产破财亡命,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林如海和贾放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这会儿听见水宪说的,不免面面相觑。
谁知水宪说:京里的各大商行,都已经开始通过钱庄调集头寸,准备接下来大肆采购金银稻。只要他们自己的头寸告罄,却又想拿住金银稻带给他们的高额利润,那么对不住,他们便已入我彀中,是生是死,都由我拿捏摆布。
说到这里,水宪脸上显出一丝得意:在商之人,最大的弱点,就是逐利。这次的金银稻,一上来就给他们三四成的利润。粮商利薄,原本五分一成利就已经到了极点,这次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不抓住?
剩下的,就是看逐利之人,还有没有良心了。
第44章
两天之后, 又一批五万石金银稻抵京。
不出所料,京里的粮行差点儿为这一批粮食打起来。但最后大家达成了君子协定,五大粮行, 每家分去了一万石,金银稻的单价也从上回收的一百四十文直接涨到了两百文。
而普通粮食那里, 各家并未能谈妥降价的事宜, 但是各家都自作主张, 在原有的基础上稍许降了点儿, 一来是为了回笼一点资金, 二来是想要为金银稻腾空仓房。
虽然每家的降幅都不大, 每斗降个几文十几文的样子, 但是早先各粮行之间牢不可破的价格同盟,至此已经完全破了。
但即便如此,京城百姓, 肯光顾粮行的也不见增多。倒是一向大手笔的高门大户, 如四王八公的府邸, 在这段时间里多少出手,采购了不少降价粮。
北静王府里,林如海坐在四方亭里遥想未来:再过几天,我会再运十万石金银稻进京,到时候这些粮商们会不会后悔他们今天竞价竞到两百文,太热情了?
不无可能。水宪笑道, 但是后悔也没有办法,上次只有五大粮行买到了粮, 你这一次,那些小粮商也一定是会来争的。大粮行也会继续出手维护这个粮价,否则他们库房里的那些存粮, 不就立马亏了?
子放,你在傻笑什么?林如海发现了一旁的贾放表情有点可爱。
没啥,贾放其实是想起了以前他在事务所有个助理,工作之余会稍许炒一炒股。只要行情有波动,这助理就每天都在追涨杀跌,总担心自己错过机会,一脚踏空。这种心态和眼前这些大粮行的心态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大粮行怕亏,小粮铺怕错过机会,所以这一次十万石进京,价格还是会维持在二百文一斗。下次,我们就没有十万石了,下一批粮只有三万石,而且放出流言,说江南的存货也眼看就要被买空了。
到那时,这金银稻的价格,又会冲上新高,届时应当有二百二十文上下。
水宪信心满满地预测,贾放听来,觉得这一番预测深谙各大粮商的心理,听起来很有道理。
咱们就这么三万石、五万石地把金银稻送进城去,吊住粮行的胃口。其他粮价就很快有望降下来了。
这金银稻,只是因为众人的期待,价格就不可能跌下来。除非咱们把事情透露出去,说这金银稻实际就是新谷子和陈谷子混在一处。
所谓金银稻,正是将新稻和陈稻混在一处做成的。水宪这句大实话如果传扬出去,世面上的价格立即会大跌,因为新稻的价格也不过一百三十文,陈稻还要便宜。到时囤积了大量金银稻的大粮行,就会承受巨大的损失。
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用这招。水宪用手指拨弄棋盘上两枚寒凉的棋子,这样势必会伤到一个好人。是我拉他下的水,现在坑他,实在不够仗义。
正在这时,水宪的园子里响起脚步声。贾放与林如海都面露惊讶之色:他们来北静王府议事的次数多了,知道水宪的道童只在固定的时点出现,而且行动无声,不会影响他们这群人的雅兴。
但现在显然是出了什么特别的事。
果然,一个王府管事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进来,递了一封信给水宪。
水宪揭封看了,那眉心立即拧起来,成了一个疙瘩。
京里,原本已经降下来的粮价马上就要涨回去这次我们要和所有的粮行死磕了。
贾放:为什么会这样?
水宪将信笺朝面前棋盘上一丢,洁白的纸笺落在一群黑白子之间。他依旧皱紧眉头,眼里隐隐有些怒气:太子殿下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现在京里的局面一片大好了,他动上了手。
林如海瞅瞅水宪的表情,悄悄地把那信笺取了来,看了一遍,却露出大喜过往的神色:太子殿下下令在东路也建流民营了,诏令四殿下亲自前往主持,荣国公从旁辅佐
林如海念着念着,突然觉得不对,脸上的喜色倏忽全没了。
这么一来,那些大粮行肯定不肯再降价了呀!
贾放也在一旁点头:一定应声涨!他心里觉得太子许是好心办了坏事,诏令东路也建流民营的时机不对。
东路既要建流民营,收容和西路差不多数量的流民,那就必须要储备足够数量的粮食。
早先水宪的大部分存粮都拿去支援西路的流民营了;贾放从桃源村运出来的粮食,加上一部分水宪新近筹措的,已经与林如海刚刚从江南运抵京城的新稻一起,做成了风靡京城的金银稻。
这会儿正是谁也没有余力去支援东路流民营的时候,太子却偏偏出了这么一道诏令。这一下,京里这些粮行一定会回头咬死原来的高价,再也不肯松口。
甚至那价格水涨船高的金银稻,也会被这些粮行拿来做借口。
太子此举,看起来是将赈灾救灾的重责大任交到了刚刚作出成绩的四皇子和荣国公肩上,可事实上也正是将他们推进了危险之中。
试想,东路聚集了求官府赈济而不得的流民,如果四皇子建了流民营,手上却没有粮,饥饿的流民很容易演变成暴民,他们的怒气也势必发泄在承诏的四皇子与荣国公身上。
水宪显然是气不打一处。他索性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四方亭里来回踱步,喃喃地道:老二这一手实在是过分了如果老三不退让,就相当于逼死了老四,罪自然栽在了老三头上;如果老三主动退让了,成全老四做出救万民的功业,也一样是因为他老二运筹帷幄,指挥得当。
这真真是个好谋略,好谋略啊!水宪气到极点,忍不住抬起头来,仰天大笑。寂静的园中处处回荡着他的笑声,笑声里也全是愤怒。
贾放原本听不懂这些老二老三老四的话,林如海在一旁不断使眼色,他才明白水宪是在说这几个皇子之间的暗流汹涌。
诏令一出,太子就可以坐山观虎斗,反正就算是出了事,倒霉的也是他的兄弟,以及京城中和京畿东路数十万百姓跟着一起倒霉。太子却可以坐稳东宫,坐收渔利。
贾放不蠢,但是他毕竟是学工科的出身,这些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都是他最不擅长的科目,因此理解起来有点困难。可是一旦理解了,贾放的立场却异常坚定。
他向水宪深深一揖,说:事不宜迟。眼下已经是非常之时,舍妹曾经说过,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子衡兄,现在必须做出决断了。
林如海却咦了一声,惊讶地问:令妹我怎么记得,那天在晚晴楼上说话的是令弟林如海好像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贾放却完全顾不得他未来的妹夫和妹妹之间的这段缘分了,他只管紧紧盯着水宪。
我从德安县流民营中出来,拜别四皇子殿下的时候,他曾交待过一句话,说是,盼我等做一个能救万民之人。
我们现下必须加快行动,尽快将京中各大粮行的头寸挤爆,甚至可以采取非常手段,例如直接扣押一两家大粮行的存粮,杀鸡儆猴,才能令京中粮商放弃囤积,用他们的力量救民于水火。不如此则前功尽弃,最终只有那些玩弄权术,视天下生民如草芥的人攫取最大的利益。
水宪显然没有料到贾放有这样的决断,他这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四方亭中的棋台跟前,拈出一枚白子,将它放置在黑子之中,然后将它翻过来,使它混迹在一群黑子之中。
你刚才说过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京里的粮行逼到墙角,只怕会伤到一个好人。贾放这时也放缓了语气,他能理解水宪的犹豫。
如果牺牲一人,可以救万民,到底牺牲不牺牲,救还是不救这是千百年来一直困扰着人类群体的道德难题。
但是现在不是化解道德争议的时候,而是尽快采取行动的时候。
当初四皇子与家父主动前往西路德安县,兴建流民营,亦是不顾自身安危,自蹈险地,以求能救活十万百姓。四殿下如何想我不敢说,但是家父行事之际,从未将一人一家的福祉置于万民之上,包括他自身在内。
活一人,还是活万人,说白了其实是一个关于个体还是集体的伪命题。多数时候个体的命运与集体的利益其实没有必然冲突,只是我们在找借口,认为两者不能兼顾而已
贾放一旦开了话匣子,他说的便无人能懂。林如海和水宪都需要凝神仔细听,才能大致听懂贾放的意思。两人都觉得他这番话听来拗口,不似时人常用的言辞,却意义深远,耐人寻味。
将两件事掰开来看,结论很简单:做必须做的,也做好牺牲的准备。
也就是说,我们做无愧于心的事,至于您说的那位好人尽量帮助他避开伤害,如果实在不能,便考虑伤害后如何补偿于他
水宪伸手,拈起那枚棋子,啪地一声打在棋盘上,这是下棋之人的习惯,俗话叫打围棋就是这么来的。他落子的时候,原本的黑子已经再度翻转,成为白子。
子放说的是正理!水宪此刻的表情已经恢复为一派云淡风轻,甚至还带上些许笑容。这人现在已经完全从此前的负面情绪中恢复过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子放,如海,此事不宜多想,单凭我等的本心率意而为便是了。
他说着,再度站起,转身来到西面的荷池跟前,竟然邀了贾放与林如海两人赏荷:没想到吧,这才四月间,小荷已露尖尖角。没多久,我等就能在这梧竹幽居里,伴随着清风赏荷品茗了。
*
四月末,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新粮还未收上来,去岁的存粮又差不多耗尽了。家家户户的米缸都见了底,都在想方设法从米袋里抠出最后一把粮,填饱家里那几张无底洞似的嘴。
号称百谷尝的邵掌柜清晨起来,立在自家铺子的柜台跟前,眯着眼端详挂在墙上的水牌。
他知道铺面的门板一放下来,百姓们一见到这样的水牌,骂声便会再度滚滚而至。
现在的骂声可不比一两个月前,现在真是往死里骂,骂老天骂老地,问候东家的十八代祖宗,当然也不可能放过他们这些做事的前些时候他们曾将粮价降下来个十文左右,虽然还是贵,但是好些百姓都看到了希望,觉得日子再难,也能忍了。
而且那时百姓们似乎更喜欢去一个叫胭脂坊的地方买胭脂水粉,说是买水粉,其实是一斗一斗的平价粮往家里背。
但后来那个胭脂坊不知怎么的,就被官府查封了。说是有粮行的人把这事捅给了官府,胭脂坊原本无权经营米粮,官府一查属实,便在铺子上贴了封条。
在那天之后,城里所有的粮行都齐刷刷地恢复了之前的高粮价,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肯再降了。
恋耽美
[红楼同人]基建高手在红楼——安静的九乔(3
同类推荐:
膝盖之上(Over the knee)、
呕吐袋(骨科,1v1)、
扶她追妻、
性奴训练学园(H)、
被丈夫跟情敌一起囚禁操玩(强制 1v2)、
欲女绘卷(nph)、
被自家超色的狗强奸,好爽....[完][作者不详]、
【崩铁乙女】总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