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掌柜通透圆滑,朱家之事刚透出风声,他便打通门路进狱中,寻到被扣下的校对司人手,打探情况。
湖心灯的书中本没有那句话,校对司是无妄之灾,自然一问三不知。
但卫掌柜却从钱大人口中打听到另一桩事
傅相。
钱大人向来糊涂,且已被吓破胆子,卫掌柜虽怀疑,却宁可信其有。
如今人都不大敢谈论,但卫掌柜上了岁数,傅相是何许人,他还记得。
他不过隐约透个话头与万家,万家就恨不得立刻赶来苏氏书铺谢罪。
且不止如此,朱家倒台,万家也想再寻个靠山。
于掌柜默默饮口茶。
万家什么打算,他不知道;
但苏氏书铺如今声名渐起,便是没有贵人在,他汇文堂也结交定了。
做生意的法子,不是挤垮对家,而是把对家变成自己人,一道发财。
生意场上的对家是杀不完的,搞垄断莫得好处,良性竞争才是长久之道。
于掌柜便再邀请一遭:下月初二的商会,在琼江的牡丹画舫,苏老板一定要来。
苏遥笑笑应下。
苏遥病这一年,出门甚少。虽然旧京的一些基本情况他都知道,但多听多看没有坏处。
苏氏书铺如今也算有些名气,总得认识认识旧京的同行。
第53章 商会(三)脂粉
在前去商会之前,苏氏书铺又攒过一波名声。
《云仙梦忆》的绣本开始售卖了。
书铺前排起的队伍甚至超过了那日来买《青石文选》的长度。
傅陵晃到柜台,只摇着折扇笑笑:什么时候都是看闲书比正经书的人多。
这不一样的。
上回的《青石文选》书院中人不用来买,无心入仕之人不必来买,闺阁中人不大来买。
这便少上许多人。
苏遥记好账目,只抬头一笑:多谢鹤台先生。
傅鸽子十分得意。
接着便听得苏遥笑道:也该谢谢许先生的。
傅鸽子有一点点不开心。
其实这不过是正常感谢商业伙伴的语气,傅陵明白纯粹是他自个儿醋性大。
越明白便越忍不住酸。
傅陵倒杯甜甜的牛乳茶缓缓心绪。
傅陵发觉,苏遥虽然对他整日的撩来撩去略有些害羞之类的反应,但并未完全动心。
比如,苏遥拒绝许泽六月初六一同去赏莲的理由。
傅陵端起瓷盏,饮一口:苏老板方才为何不告诉许先生,你是要与我一同前去?
苏遥一顿,不自觉地捏住账本一角:就是
就是总感觉说出来,许泽便一定要跟着去了。
苏遥不是很明白,这几人明明互相看不顺眼,偏偏有机会凑到一处时,又谁都不肯走。
那当然是因为,有白菜在。
谁先走就是把白菜拱手让人了。
并且苏遥印象中,但凡他和傅鸽子,外加一个朋友一道出门,聊天氛围便会瞬间切换阴阳怪气与电石火花模式。
也不知他们有什么仇。
还是少见面为好。
情敌自然不共戴天。
可惜苏遥连傅陵的心思都不大明白,自然更意识不到这一群猪的虎视眈眈。
苏遥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抬眸笑笑:傅先生只和我一个人一起出门,不好吗?
这话让傅鸽子瞬间满意。
虽然知道苏遥并非是喜欢他才如此说,但结果都一样。
歪打正着也是着。
傅陵心内暗爽,又挑眉:苏老板既答应我,可不能再答应其他人了。
那是当然。
苏遥也担心他们几个互相看不顺眼之人在庙会上打起来。
那人山人海的,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此想法在先,白悯遣人递话时,苏遥便也没答应。
苏遥亦打算以同样的理由拒绝谢琅,但此番谢琅倒并没有递话来。
谢夫子近来与他的联系甚少。
自打青石书院的藏书阁开始修书之后,谢琅便忙得脚不沾地。
苏遥只得麻烦齐伯走一遭:先前答应谢夫子要帮忙留绣本,也不见他的人来,只能送过去了。
齐伯跑一趟,回来只道:谢夫子都不在家中。谢府管事说,当真已住在书院数日了。
那估计是不会相邀了。
不来正好。
苏遥松口气。
傅陵暗自开心。
听说此事是成安促成,对成安的态度愈发温和起来。
成安十几年没享受过这等待遇了,一时受宠若惊。
总之书铺氛围甚为和谐。
苏遥又卖过周三先生的《木芍药》,秦四先生的《大荒百灵记》与楚五先生的《南山小札》,便到了六月初二。
书局分会的日子。
昨夜宿雨,晨起时地面仍湿漉漉的,连绵蔷薇的花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雨珠子。
苏遥叩叩傅陵的门:傅先生,你见着阿言了吗?
琼江边有一家画坊,尚云朝约阿言一同去,正好邀请苏遥凑他家的马车。
在呢。
吴叔应一声,苏遥一进门,却瞧见傅陵正凑在阿言耳边说话,还似乎躲着苏遥塞一件东西。
苏遥好奇:你和傅先生背着我做什么?
傅陵挑眉望过来。
阿言转手就把傅陵卖了:傅先生不让我说。
这小孩。
还是和苏遥亲。
傅陵轻咳一声:是我与阿言的秘密。又瞧阿言:你可刚答应我,君子言而有信。
阿言佯作无辜:公子你看。
苏遥只得不问。
虽然俩人的眼神像极了要去偷鸡摸狗但傅先生应当不会的。
他要偷鸡摸狗,估计也是吩咐家仆去。
苏遥按下好奇,带着阿言成安往门口一站,却瞧见尚家来了两辆马车。
尚家管事上前一礼:我家老夫人也同去。请苏老板坐后面这辆。
苏遥连道麻烦,登上尚家富丽堂皇的马车。
软垫绒毯绸帘,一看就造价不菲。
苏遥前些日子品着五月入账不少,在装修房子与买马车之间纠结一下,选了买马车。
以后也是旧京有大马车的大户了。
待车马行送来,阿言就能坐马车上学了。
旧京的大道宽阔平稳,沿街俱是小商贩的叫卖声,格外热闹。
苏遥正撩开帘子往外瞧,阿言便凑来:公子,我答应傅先生的事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一点点。
苏遥的好奇心复被勾起: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阿言一笑,悄声道:傅先生要送公子一件东西,托我帮忙。
苏遥愈发好奇:什么东西?
阿言却不再说:公子肯定会喜欢。
还神神秘秘的。
苏遥笑笑:那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送东西?
哪是平白无故。
人家喜欢你。
阿言不便于此开口,顿一下,又念起先前之事:公子探问过傅先生身份了吗?
苏遥点头:傅先生告诉我了。
阿言微微一怔,要措个辞试探一下,瞧见苏遥稀松平常的模样,复咽下。
也对,自家公子与旁人素来不大一样。
对身份地位一向便很不在意。
对齐伯如同亲长,对成安如同友人,也从未把他当下人使唤。
那不在乎傅先生的出身,也是寻常。
阿言一时微有感喟。
他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遇见的风波,望着苏遥明净的双眸,不禁感叹上苍垂怜。
他躲在蜀中暴雨的山林中,藏在人牙子拥挤的马车上,发着高烧被扔在柴房中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日,能遇见苏遥这样好的主家。
吃饱穿暖,从不打骂,想方设法帮他脱籍。
他想读书,还竟然真的送他去了举世闻名的青石书院。
如今的读书人皆想科举入仕,但阿言并没有这个命数。
他的一切都是假的。若是往上走,迟早有一日,会被发现。
说不定还会连累苏遥。
阿言曾问过苏遥一次为什么会送他去书院。
苏遥当时思索片刻,只笑道:也没什么原因小孩家不都应该读书的么?更何况,你不是也很想去么?
阿言很想去,只是因为,若当年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如今就应该在读书。
他什么都没了,却唯独这点放不下。
但他什么都没了,却遇见了苏遥。
日后他必倾尽所有护着苏遥。
阿言默默良久,忽然抬眸:公子放心,日后若谁敢对不起你,阿言一定要与他拼命。
远在家中的傅鸽子刻木头的手,突然就一个哆嗦。
苏遥瞧着这小孩一脸郑重,愣了下,顿时哭笑不得。
刚才就看阿言不说话,这是又想到了啥?
苏遥无奈笑道:哪里就有人会对不起我,你小小年纪整日都在想什么?
阿言不由低头,复小声道一遍:反正要是有,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苏遥只得默默感叹一句年纪大了就是有代沟,顺着他随口应两声。
临近琼江岸,正是正午日头的时辰。
苏遥简单嘱咐两句,便与成安一道前去牡丹画舫。
琼江碧波千尺,水光潋滟,足有三层的牡丹画舫点丹缀彩,甚为气派地停在岸边。
门口正是汇文堂的于掌柜,满面和气:苏老板来得甚早,我带您进去。
这场商会本是个午饭局,苏遥是新人,理当早到些,以免被同行说拿架子。
他进门坐下,于掌柜亲自给他倒盏茶,笑道:苏老板最近生意红火,鹤台先生的新绣本正抢手呢。
苏遥客气一二。
于掌柜又坐下与他商业互吹一会子,复出门迎客去了。
苏遥确实到得早,舫中余下之人,闻得于掌柜的说辞,都陆续地坐来打招呼。
商业应酬局,就是没得吃。
苏遥瞧一眼一桌子摆设似的茶点,前前后后与二十来个掌柜都打了个招呼。
从前也没觉得旧京有这么多书铺。
这还是数得上号的。
有客气的:苏老板的书铺近来可有名。
有攀交情的:从前没见过苏老板,听说是因病了?我手头正好有个大夫,改日介绍给苏老板?
有送经验的:我手边有个先生不想签独约,苏老板愿意一起签么?
有套情报的:苏老板如何与青石书院和鹤台先生说上生意的?
当然也有酸的:苏老板开在祝家面馆旁,可真是占了老大的便宜呢。
苏遥一一应对回去。
成安于一旁瞧着,仿佛又回到陪自家傅相迎来送往的时候。
只是,都是应酬交际,苏老板这张脸比傅相可亲和多了。
苏遥最擅长这种只需要职业假笑的场合了。
商业往来,礼貌客气。
众人只瞧见苏氏书铺的老板颇为年轻,还生得极标致清俊。虽听说是举子出身,又一来便坐上主桌,却无一点傲人的架势,反而格外文气谦和。
或许是生得一张亲切的面容,一口客套话都比旁人顺耳。
苏遥着实结交不少人。
这场应酬竟直到天色向晚,听了满耳朵同行八卦并旧京新鲜话。
没白来。
夜幕悄悄晕开,湖畔杨柳依依,次第燃起明亮的花灯。
苏遥望一眼夜色中的点点灯火,突然便心下一顿。
他这念头尚未清楚,便瞧见一桌子菜色皆换了,宝帘微动,忽进来数位淡妆浓抹的女子。
宝髻松挽,纤腰倩影。
舫中丝竹声渐起,烛火盈盈,歌妓柔婉的声音咿呀响起。
不是,我来之前,没人告诉我这商业聚餐还有少儿不宜的环节啊。
虽然苏遥的年龄放在古今都不是什么少儿,这画面他只听说过,还真没经过
一大腹便便的掌柜瞧苏遥一眼,笑笑:苏老板头回来,别拘谨么。咱们同行半年才聚一回,助兴罢了。请得都是风雅姑娘呢。
这掌柜随手一指:那个谁,采荷姑娘,咱们苏老板是位举人,你给换个,雅一点的曲子。
名唤采荷的姑娘轻拢云鬓,盈盈施一礼,柔媚万千地递来一眼波:苏老板既在,那我唱首《云仙梦忆》中的词。
苏遥让她一个娇羞眼风瞧得手足无措。
婉转歌声伴着琵琶飘在层层水波上,在这种场合听鹤台先生的词,怎么听怎么诡异
苏遥强自镇定,要抬手饮一口茶,又一掌柜按住他杯盏:苏老板怎么还喝茶?
一揽旁边的舞姬:也没点眼力见,去给苏老板斟酒。
这女子端着酒壶,婷婷袅袅地行过来。
苏遥当真沾不得酒,更碰不得香粉等物,只想避让。
成安忙上前一步,笑笑解释:诸位掌柜见谅,我家公子碰不得脂粉等物。
主桌上蓦然一静。
诸位掌柜互相对视一眼,于掌柜便和气笑笑:这倒是思量不周了。苏老板既碰不得,早说就是,不必客气。
他使个眼色让那舞姬退下,又附耳与一小厮嘱咐两句,复望过来:苏老板且安心坐着。我已重新安排。
苏遥只好笑笑圆场两句。
饮两口茶,却瞧见丝竹管弦并姑娘,都照旧。
只是都离苏遥远远的,这算重新安排了么?
苏遥暗道,他不玩也没资格按头不让别人玩,大不了看一会儿就走。
他正琢磨着如何找个客气的脱身借口,忽见方才那小厮又进来。
与于掌柜对视一眼,一点头。
苏遥隐约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刚放下瓷盏,便瞧见轻纱微动,帘后进来两位白白净净的小倌,行个礼,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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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古代开书铺(穿书)——东家书(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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