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沈翎发问,羽连看也不看越行锋,凝着脸,缓缓道:我的确是束手就擒,为的就是混入朱雀宫。大小姐要我转告越少主一句话,武功无法解决之事,大可交由花家处置。
武功无法解决也就是变相说越行锋不行、没用?她也真敢说。就算花冬青是这个意思,她也不能这么直接,太伤人自尊了。慢着越行锋这货有自尊?
但见越行锋嘴角略一抽动,沈翎即知不妙,还未及去想缓和的句子,他就应了。
越行锋笑得很客气,通常他笑得客气,准没好事。果然,他说:花家的处置,该不会是下毒那些?
说到下毒,沈翎鬼使神差就衬上一句:下三滥?
羽很想维护这个主人,奈何某三个字说得过于清晰,八成是越行锋把他领上歧途,怎么也怪不上。于情于理,无法反驳,于是她皱了皱眉:并非下毒那么简单。然而,只要能够脱身,那么,也无所谓方法,即便是下毒。
她的意思很明显,大概就是:一个方法很下三滥,但它被用在救死扶伤助强扶弱的正道上,就能有某种程度的洗白,变得没那么下三滥,甚至高尚起来。事实上,它还是下三滥。
没有反驳,大致是认了。不过,下三滥能下到花家的段数,那真是难能可贵。
越行锋忍住笑:那你准备在宫里下毒?不妨告诉你,现在的你,估计跟我们一样,可能连这泊兮斋也出不去。难不成她来了?
沈翎一听便知是花冬青,但是下毒这种事让羽来做,且是这种途径,是否迂回了一点?
羽摇摇头:不知道。
这个回答稀奇。羽必然是受花冬青之命,而且此等大事,花冬青必定亲自坐镇,至少眼下已在朱雀宫附近。一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越行锋与沈翎还未纠结出一个结果,窗台下边突然传来嘶嘶声响。
音色极轻,沈翎听在耳中,顿时蹦去越行锋身后,拿他挡着:有蛇!
羽缓缓走去窗前,将窗子打开一条缝,放一只两指粗的竹青小蛇进屋。
小蛇进行速度极快,三两下就到沈翎脚边,把他吓个半死:越行锋!打蛇,打蛇啊!
少主身上有花家血脉,小蛇定是认得。羽慢悠悠地走回来,丝毫没有回收小蛇的意思,任由它在沈翎脚边逛来逛去。
有毒吗?越行锋看某人吓得脸色发白,便替他问了。
有。羽点头,又道,但不咬自己人。
沈翎只听了一个有字,即刻腿脚发软,攀着越行锋才勉强站住。
越行锋一手撑着他,一边问道:它来做什么?你可别说,它来送信。见羽不语,基本是默认了,还真是。它说什么?
那蛇又嘶嘶几声,羽说道:天罡十二卫已在城中待命。
沈翎看得傻眼,话说羽还通蛇语。若是她会,那么表姐也会,这也是花家的功夫?
越行锋会意道:想里应外合?听起来不错。
羽没有应声,只从袖中取出一支细竹筒,拔开木塞,露出一截墨绿色,闻着有淡淡的青草香。她将其置在烛火上轻描两笔,再在小蛇头上一绕,甩手指向窗缝,小蛇便循着去了。
下回换阿大来。羽低声说了句,那蛇居然回头一吐蛇信,方才继续爬窗。
阿大是谁?越行锋好奇道。
一只大一点的蛇。羽回头去看沈翎,本想说些什么,但见他还未缓过神,只得作罢。
沈翎光是看着、听着,就已头皮发麻,再听说过几天有大蛇,膝盖一软,差点没磕到地上。还好边上有个好帮手,把他打横抱了,送去坐着。
羽走近道:主人,请放心,交给我。
沈翎暗道,当然交给你,那是蛇啊,难不成还交给我
这时,有人叩门,是青葙、青兰。
羽问:她们来做什么?
越行锋顾着安抚沈翎,头也不抬:伺候我和翎儿。
不必。羽冷冷应了句,径直朝门走去。
她要干什么?沈翎回过神,羽已经把门开了。
我怎么知道?越行锋为沈翎按摩头顶穴位,终是抬头,先看看。
门前的羽,几乎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态,站在青葙、青兰面前,好像没说话,倒是那对姐妹说了不少。
最后,羽像是说了句什么,从唇形察不出端倪,只知不是什么人话。
又见她挑指一点,青葙、青兰同时点头三下,居然步调一致地走了!
第161章 谜样出身
那个手法!那个手法!五指灵巧如舞,完全不似暗器功法的手势!
这一次,震惊的不止是沈翎一人,连同越行锋的轻佻眼神也起了变化。
叹为观止?也许足够使用这个词。只是手指动作,便将喋喋不休的两人驱走。
她究竟是什么人?越行锋合目静思,将方才略过的场景一一记起。
左手食指挑起,作柔若无骨状,轻划半圈,左三指微垂,前臂略微起伏。动作之间,似有灵犀风过,一抹银色稍纵即逝,如是一团火苗即将燃起,又在瞬间飞灰化末。而她朱唇轻启,念诵是咒诀?
花家的武侍何时会如此术法?与简青青的玄学相术不同,羽指尖流动的气息,显然是由内而外,而非导气循环。若她身负绝学而入画岭,那么一切均可解释。
越行锋再三确认没看花眼,睁眼之时,恰好见羽侧身回眸,从她眼底流转的星火,更能肯定那抹银色,是一种失传秘术。
沈翎只当这是仙人仙术,一时对羽肃然起敬,然边上投来的鄙视阳光,让他顿时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羽终于正眼看向越行锋,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神秘。她问:你看见了?
沈翎抢先说:我也看见了。
越行锋在他头顶摸摸:翎儿,我看见的跟你不一样。转而启目向羽,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万花深潭的武侍,曾经的万花楼管事,如今奉沈翎为主。你说我是谁。羽一眨眼,眼底星火随之匿迹。
你奉主,从前唤冬青为主人,今时今日是沈翎。你从头到尾从未如十二卫那般唤过一声少主。羽,你是有心归附花家,还是暂且依附。你不想说清么?越行锋勾着唇角随口问问,他很清楚,依现在的羽,她一个字也不会说。
没有必要。果然。
沈翎还在懵着,忍不住打断两人:你们能不能说人话?
越行锋冲他一笑,暂时避开对羽的身份猜疑,拐了个弯:你刚才是控制她们的神识,以此操控其二人离开。这种术,能维持多久?
沈翎听着傻眼,在他心目中,这种术法等于中邪。
羽面无表情:我资质不行,刚才那一下,我留了手,顶多半日。若她们会武功,恐怕撑不到两个时辰。
她说得这般谦虚,让沈翎觉得当初吹嘘自己那不能动的可笑箭术,简直是人生污点。不知羽的能力包不包括抹去记忆这一条还是算了,被越行锋爆头的这种事,想想就可怕。
越行锋沉吟片刻:如果用这个放倒外头所有影魅,是否可行?
羽摇头,肯定道:不能。大范围施术不仅消耗巨大,成效也会随中心至周边逐层减弱,而且影魅还是有点实力,还有那几个老头。太容易被人察觉,到时候得不偿失。
与推测的相差无多,羽理当不会有所隐瞒。越行锋含笑道:冬青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你不肯说?
羽撤去眼光,懒得多看:无可奉告。你随主人等着便是。
越行锋抱臂倚去一旁:难道下三滥到难以启齿的地步?嗯?
羽将越行锋视作无物,向沈翎点了点头,随即去了屋外。
*
莫名其妙多出一人,是转机,还是更深层次的套牢?
没有越行锋的乐观豁达,时常忧心忧虑的沈翎陷入沉思。
此时已近三更,沈翎把架在腰际的手臂往边上一撇,悄悄挪去睡榻里边,独自翻来覆去,寻思着那些下三滥的活计。
熟悉的大手从身后环上来,将沈翎轻轻一捞,贴在胸口:是不是我没做什么,你连睡也不会了?这么精神可不好。越行锋把话说着,带着睡意就开始不老实,手法精准地顺势抚上。
沈翎哪有这等闲情逸致,掐了那只脏手,嫌弃地拨开:玩自己去。
心上人的那点小心思,越行锋岂会不知?偷笑两三声,又把手缠上去,锢得死紧:花冬青想的法子,连我都猜不准,何况是你。与其想羽的目的,倒不如想想你表姐是否到了城里。
沈翎两眼一亮,在某人密不透风的包裹中一转身,灵活熟络得像只泥鳅:你说她已经来了?
越行锋抵着他前额:天罡十二卫只听命于那位花家大小姐,再有就是你。纵然羽是心腹,她也无权指使十二卫。所以,能说出里应外合的人,一定是她。你放心,有花家大小姐亲自坐镇,我们熘出去那是迟早的事。
安下心来,脑子里有了空,自然而然就能想点某些方面的事。
相爱的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鼻息交错,身体逐渐升腾出一种奇异热度,继而水到渠成,拥在一处。
越行锋闷哼一声,将沈翎覆在身下,鼻尖相触,耳鬓厮磨,相互捕捉唇间炙热。即将崩溃的意识,如同江海决堤
行锋,我想要沈翎紧紧拽住他的衣袖,拧绞出深刻的峡谷。
好,都给你。在他额前落下一个吻,将他抱紧。
不知何时开始,身体变得顺从,沈翎说不清原因,只是在心火燃起的时刻,凭直觉,做出选择。
正是亲密无间,越行锋的动作突然停滞,抽出一指摁在沈翎唇上:嘘,别出声。
沈翎的脑子早已揉成一团糨煳,听了越行锋的话,仍是一个劲地往上贴,两臂交叠,攀在他肩上:怎么了?
越行锋抑制情动,凑在他耳垂:有人。怀里的身体一颤,他连连安抚,别怕,是认识的。你看右边。
右边?沈翎朦胧着眼,浑浑噩噩地扭头过去:哪儿呀?眼瞳一定,骤然紧缩,周身不寒而栗。
门边的角落燃着一盏小灯,微弱的光线幽幽散去四周,映出一重白纱,再往上,是一张苍白的脸。
羽,你不睡吗?越行锋先开口,镇定地扯过薄被,将沈翎裹好。
哈?是羽?沈翎眯眼一瞧,额前三排冷汗。话说,她不是有房间么?
此处眼线重重,我不放心。羽从暗处走出,一身白衣,胜似女鬼,所以,来守着。
沈翎的一颗心揪着揪着,终是吓得嚷出声:大半夜的就不能回房去睡么!
越行锋立马捂住他嘴:小点声!
可惜,为时已晚。青葙、青兰瞬间就到门前:少主!公子!两个声音越拔越高,哐当哐当一连几声也没把门推开,很显然,门被羽给锁了。若照这个劲头拍下去,门八成会散架。
羽站在那里,也不说话,无论门被敲得如何震天响,她连眉梢也不动一下。
越行锋叹了叹,朝门喊:没事,闹着玩。
门前的两道人影站了片刻,犹犹豫豫远了去。
沈翎知道羽不会听越行锋的劝,只好恳求:羽,行锋在这里,很安全。天也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越行锋长叹一声:唉,我觉得她不会走。
果不其然,某人话音一落,羽即刻起步后退,又退回那个阴暗角落。
沈翎一看就傻眼,推了越行锋一把:你这乌鸦嘴,给我闭上好吗!
夜风透进窗缝,暗处的白纱又起起落落,羽的音色宛若清风,但在沈翎耳中,如是阴风:即便越少主在此,也有可能有所疏漏。羽绝不会让主人受到任何损伤,我会守在此处。
实在太执着了!执着到令人挠墙的地步。沈翎几乎要哭了。
暗处又出声,轻轻缓缓:主人与越少主尽管自便,我自会看不到、听不到。
这一下,连越行锋都想揍人。什么叫做看不到、听不到唬人也唬得太不负责任。
沈翎想最后挣扎一下:真的不能走吗?
许久,暗处没有再发出声音,连声息也缓到不易察觉。她还真按说的做了。口味好重。
越行锋与沈翎面面相觑,各自脑海中的广阔草原无缝相接,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是成千上万只羊驼从左右奔袭而至,相互踩踏,惨状遍野。
之前的念头早就粉碎殆尽,沈翎可怜兮兮地望着爱人。
越行锋苦笑道:就算是鬼,也不敢继续做好吗?
两人相顾无言,心底泪千行,相拥一吻,把情动的灰烬扫得一干二净,难得手牵着手,纯洁地睡了。
第162章 半城疑云
刚开始,的确是纯洁到天空劲头的手牵手,可两人灵台上的灰尘没扫干净,入了眠,又不由自主地搂作一团。
虽说是搂着,然越行锋与沈翎始终没胆量作出实质性的突破。只要一想到墙角有一双眼睛和一对耳朵时刻守护左右,即使兴致再高,也得碾得连渣都不剩。
四天了,两人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裹着薄被豁出去,也终归是想想。
一整夜,又是睡得磕磕巴巴,越行锋弹身起来,低头看躺在身边的某人,睫毛轻颤着,显然睡不安稳。一时间,越行锋想跟羽理论一番,可抬眼看去人不见了。
屋里空无一人,青葙、青兰已多日不见人影,料想过去,定是羽施术的缘故。
这几日,无论饭菜、茶水、洗澡水,皆由羽一手包办。越行锋不禁去想,如此介意其他女人接近沈翎的原因,必然只有一个:她真的喜欢沈翎。
身边的薄被耸了耸,沈翎迷迷煳煳地睁眼,带着一对黑眼圈: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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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败絮——弗烟(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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