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医起身退了一步, 作揖道:“谢王爷, 不瞒您说我们虽然是御医, 每天做着琐碎的事情,但一个个也是铁骨铮铮的男儿, 也都想为国做出些贡献。尤其是当听说您和太子联合部蒙部, 将金部逐渐瓦解, 更觉得大快人心。几十年我们宋部都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了, 我这就去告诉弟兄们,他们一定会同意到军营中去的。”
月儿忙起身道谢, 两人又说了些宫中的琐事, 便差人送走了张御医, 月儿沉了一口气,莫名的愁上心头。
不一会儿, 雪见按照张御医给的安胎配方送了补药过来, 听见我和月儿说起宫中之事, 忍不住插嘴道:“王爷,王妃,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当然可以说。”我和月儿几乎同时回答。
“嗯。”她咽了口气说:“我听说宫里的那位新来的御医,背后也是有靠山的。”
“谁?史丞相吗?”
“这倒不是。”雪见摇了摇头。
“还能有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是......是邓王府的慧心郡主。”
“慧心?”月儿惊讶的问:“怎么可能,她一向知书达理, 怎么会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呢?”
“起初我也不明白, 但有一次我去邓王府送东西时, 恰巧碰见了那位邋里邋遢的御医, 老觉得他有些面熟, 后来才想起来,他就是救了昆侍卫的那位大理名医。”
“薛苍?”我不假思索的说出了他的名字。
“是的,就是薛苍。”
我和月儿彼此看了一眼,我想起哥哥生前说过的话,薛苍并不是一个以济世救人为己任的良医,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有目的的,我们要小心这个人。
看着我一脸忧郁的样子,月儿心疼的将我搂住,伸手去摸我的肚子。
雪见在一旁笑了笑道:“小世子才还不到一个月大,还不显怀,是摸不出来的。”
“你怎么就觉得是小世子呢?”
“就是直觉喽,我希望是小世子,那样他长大之后就可以陪在你们身边了,若是小郡主还要被迫去和亲,太惨了。”
“即使是小郡主,我也不会让她去和亲的。”月儿坚决的说。
“话虽如此,但你看看,皇上不是一直都很心疼慧心郡主吗?这不还是决定要她和夏部和亲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月儿一脸惊讶的从我身边站了起来。
我起身扶着月儿的胳膊道:“你一直在忙着交接兵符的事情,这件事是皇后娘娘和姜昭仪决定的,我也听说了。”
“可你知道,慧心她很喜欢昆仑,两人已经爱到死去活来的地步。”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只是因为是慧心,所以着急了。”
“她比我重要对吗?”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你等等,我去去就回。”
他将我整个人放在一边,推门出去了,我气得直跺脚,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下,少许片刻,内心才平静下来,却有些懊悔了,我刚才那是在干什么?吃醋吗?吃慧心的醋?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亲人,我这是在做什么?双手抚摸着脸颊,真觉得有些臊的慌。月儿回来,我一定要好好道个歉才行。
正当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的时候,喉间升腾起一阵恶心,想吐的感觉,忙唤雪见过来,见我脸色惨白,一阵出虚汗,雪见忙将我扶到床上平躺着,一边迅速给我把脉。
“王妃,你刚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吗?”
“昨天到今天早上,胃里一直不舒服,什么都没有吃的。哦,对了,我刚才喝桌子上的一口茶。”
雪见忙过去,端起那杯茶在鼻尖闻了闻,道:“昨儿王爷舌尖生疮,找我做了些牛黄水来服用,可是这牛黄水孕妇不能随便饮用,很容易导致胎儿流产的,况且王妃现在才一个月身孕,更需要保胎才是。”
“刚才我一气之下喝了好大一口,现在怎么办?”
雪见走到门边,将一个铜盆放在床沿上,让我起身低头,将手伸进我的喉间,摩挲了一会儿,只觉得喉间痒痒的,但瞬间又觉得有东西抑制不住的吐了出来,随后又几次,才将喝下去的茶水吐干净。
“王妃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算是回答,她将我的身体放平,盖上被子,迷迷糊糊不知何时便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月儿已经坐在我身边,双手紧握着我的右手,眼睛里满是担忧和愧疚。
“你醒了?”他连忙将我抱起,拥进怀里。
原本准备要和他道歉的,却不知为何又觉得些许的委屈,只能抹着眼泪,任他抱着。
“对不起,知道你怀孕了,我还那么对你,听说你和喝了我的牛黄水大吐了一场,都是我不对,雪见交代我要喝完把药碗撤下去的,我一着急给忘了,才让你那么难受,还差点杀掉自己的孩子。”
这话像是引子,又将我的委屈加重了些,鼻子一酸,竟哭出声来。
他也着急了,慌乱的抚摸着我的脸,问:“怎么了,怎么了?很痛吗?”
我摇摇头,看着他,抽泣着说:“我是不是很不懂事?明知道慧心的事情很重要,还跟你胡搅蛮缠。”
他将我搂紧,爱抚着我的头发,亲吻着我的额头。
“你这样说,我的心里更不好受,我知道其实你也是担心慧心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虽然内心有些醋意,但对于慧心本人我并没有恶意,她那么善良,数次帮我,我早已将她视为自己的亲人。
“慧心的事情皇后和姜昭仪只是向皇上提了提,皇上很疼爱慧心,并没有一定要将她嫁出去,只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见。只要我向太子和众大臣通气,表示极力反对,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就好。”
我想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经过这场风波,吃喝方面,雪见和小红更注意了,我在谨慎中度过了最艰难的三个月,这三个月里,虽然不止一次的孕吐,但好在月儿只要忙完自己的事情就会陪着我,听他讲诗、讲外面的见闻,讲朝野之事,倒也并未显得枯燥。
眼看着春分时节已到,万物复苏,月儿想着我在王府里也憋坏了,不如到外面去踏春、赏景,小红老家是潍坊的,自小家里便从事这份营生,从宣纸到风筝线都由她来把关,只是纸鸢上要画的图案有些犯难,她想到我有这门手艺,虽旁敲侧击的提醒我,但又怕我累着,只好作罢。
我的身体本就硬朗,这几日孕吐也甚少发作,心情很好。于是命小红便找来染料,拿起画笔,细细勾勒出老鹰、蜻蜓、蝴蝶等,小红兴奋极了,直说从未见过这么唯妙唯俏的画技,简直是动物成精了。
大家收拾好一切,春分这天一大早便要出门,刚走到王府门口,便看见一个豪华不失精致的轿辇,我和月儿面面相觑,我们的轿夫说是迟些回来,而眼前的又是谁准备的呢。
只见一个轿夫模样的人面带和善的微笑,伸手掀开轿辇,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不急不躁的从车上缓步而下,不急不躁信步走来。见到月儿和我,伸手作揖。
我仔细瞧他,明眉皓齿,生得一副好皮相,眉宇之间隐约与太子有些想象,个子虽然很高,但面上难言稚气,不用说,这便是沂王妃新收的义子赵昀,应与太子都是都是□□皇帝的十九世孙,且两人的爷爷又是兄弟,所以长得像也不足为奇。
“王兄,王嫂。昀儿有礼了。”
他的语调不高不低,颇有分寸。
月儿点头,问道:“不知昀儿到此所为何事?”
他浅笑,依旧低头回道:“我在临安城的一位好友在近郊举办了一个纸鸢比赛,今年已经是第三届了,之前两届特别成功,据说今年报名的纸鸢爱好者更多,纸鸢花样也丰富,想着嫂嫂胎气已稳,特来相邀,前去观赏。”
“王弟想的周到,我们正好在考虑到哪里去踏青。”我说。
月儿见我应承,忙说:“我也听过这个纸鸢节,不如就去看看吧。”
“那就好,昀儿已经准备好了轿辇,请两位移步。”边说边伸出一个请的动作。
轿辇里淡青色的内衬,显得素净,空间很大,四周分布着四个凳子,其中一个上面绑着厚厚的座垫,月儿将我扶过去坐下,软软的很舒服。虽已春分,但天还有些凉意,他随手从盒子里拿出一个毯子递给我。
一路上,他与月儿闲谈临安的好春色,偶尔也会引经据典,两人似乎很投缘,一路上都在聊天。
纸鸢节在临安近郊最大的草坪上,这儿依山傍水却难得有一份平坦无碍之地,已经有许多参与者,爱好者早早的迎候在那里,手里拿着各色的纸鸢,跃跃欲试。
迎面走来几个人,上前和赵昀作揖,伸手请我们到看台上去坐,小红和雪见手里拿着风筝,到参赛地方和大家一起候场,她们为此精心打扮了一番,扎上玫红色的头巾,将整个头发盘在脑后,显得很利索。
裁判哨声响起,选手们各种散开,找到最利于纸鸢飞行的位置,又要避免与别人的风筝线搅和在一起,这点很重要,雪见和小红选择使用那个老鹰风筝,她们说这个纸鸢画的极好,特别是那双眼睛,像是分分钟就会眨眼,向人攻击一样。
她们选择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开始慢慢地散开纸鸢线,小红熟练的拽起纸鸢,飞快的奔跑,雪见拽着线和她一起,慢慢地将纸鸢线散开,边方边收,收放自如,纸鸢缓缓的迎着风往天空飞去。
许多参与者的风筝开始慢慢出现问题,比如或是挂在树上、断了线、还有的和别人的线纠结在一起,相互牵扯,不可分割的,但小红和雪见配合十分默契,纸鸢慢慢处于上风,在天空中自由的飞舞、盘旋,宛若真正的苍鹰,飞驰在辽阔的天空之上。
在场的无论看客,或者是放弃比赛的选手,无不瞠目结舌的抬头观望,直到所有的纸鸢都消失,天空独留它盘旋。
现场想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两个人兴奋极了,身边的赵昀起身鼓掌,将象征着胜利的花环和奖金交给小红和雪见,小红拿到乘着白银的托盘,掀开红布,整个人懵了,可能从她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银子,两只眼睛都发直了,若不是雪见拍打她,她还愣在原地。
赵昀上前面带微笑的问道:“这纸鸢可是两位制作的?”
小红不加思索的回答:“我们只是糊了纸鸢、缠了线,纸鸢上的图案是王妃画的。”
“你说的可是文王妃?”
小红忙点点头,雪见说什么,却已经晚了,赵昀转头看了看我和月儿,又转过去对人群说:“大家知道吗?这个看起来栩栩如生的纸鸢,居然是文王妃画的,没想到王妃居然如此的多才多艺。”
人群中投来赞许的目光,却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但碍于月儿的颜面,只能勉强赔笑。
一早上的比赛,赢得了许多欢乐。我们又逛了花市,买了些花,月儿和几个皇亲议事去了,女儿家的逛累了,便回王府去了。
前脚刚到王府,一盏茶还没吃下,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雪见忙出去看,只见几个御前侍卫打扮的人,拿着令牌闯了进来,他们都是挑选出来的高手,家丁们根本不是对手。
他们看见我从远处走过来,便径直向我走来。
为首的低头作揖道:“文王妃万福,还烦请您跟我们回宫一趟。”
雪见忙挡在前面道:“王爷有事外出,等他回来再说。”
那侍卫伸手将令牌举到我们面前说:“姑娘想必认识这块令牌,是皇上亲自给的,上至王侯将相、下至普通百姓,一样要听令,请王妃不要让我们为难。”
“我可以问一下所为何事吗?”
他们低头沉默,没有说话,我朝后望去,只见昆仑赫然站在众位将士的最后面,表情凝重,他没有看我,但表情却骗不了人。
几个士兵见我没有动静,上前便准备抓人,人群中一声怒喝道:“放肆,王妃岂是你们能随便乱碰的?”
昆仑说着走到我跟前,转身将我护在身后,我的内心升腾起一种难以定义的心绪,我知道只要有他在,我受不了任何委屈,但他又是我杀父仇人的孩子,我们不共戴天。
他没有转头,背对着我,面向御林军说:“王妃有孕,不得用刑,我会亲自护送她到宫里去,你们可以先行离开。”
为首的侍卫想要说什么,但今时今日,昆仑在御林军中的地位已经不容小觑,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让出一条道路来,昆仑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低下头,一颗心放进肚子里,但我却无法表现出对他的信任,只能愣在那里。
昆仑又朝我走近了一步,伸手作揖道:“王妃,请跟我走一趟。”
他抬起眸子,与我四目相对,我已经记不得我们上次目光相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那些年若不是他明里暗里的保护,说不定我已经到阎王殿那里走了好几遭了,但转念一想,若不是他的父亲,或许我能在北部浩瀚无垠的平原上愉快的生活,不会半生颠沛流离。
一切都变得不再简单,我对他有了难以消灭的憎恨。
于是,走上前去,对那些御林军说:“我跟你们走。”
几人放下心来,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昆仑疾步上前,紧跟在身后,我能感受到他脚步里的局促。
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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