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一,是春季的开始,每年都要举行大型的祭祀活动,以求的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是我第一次陪伴公主参加祭祀活动,还记得半年前,也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公主,虽然那是一次不愉快的相识。不过半年的功夫,公主已和我已经化干戈为玉帛,彼此少了嫌隙,虽然不是无话不谈,但至少公主不再讨厌我了。
此时,太和钟响起,鼓乐隆隆。新庙被灯笼剔亮,周围一切清晰可见,我就站在公主的背后,看着周围站满的皇亲国戚,以自己的母亲为核心占成一组。
半个时辰之后,皇上和太后缓缓地走向祭祀祭坛,身后跟着一位女占卜师,便是静默姑姑。
祭坛上拜访着昨日已经宰杀好的牲畜,一应祭器摆放整齐。皇上阅祝板,上香,带众后宫皇亲、朝中大臣跪拜,御花园安静的如同无人之境。
祭祀顺利的结束,大王面对文武百官,颁出了新的一年第一个委任令,任野利玉卓为“赞宁”,这个国家僧人的最高官员。看着野利玉卓从我身边缓缓地走向神坛。
静默姑姑带着面纱,站在祭坛上的占卜。她拿出一个动物的肩胛骨,在熊熊的烈火上燃烧,大火将肩胛骨烧成黑色,黢黑的骨头看不出什么异常,一刻之后,静默姑姑将肩胛骨放在地上,用水清洗,捡起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突然脸色大变,手有些发抖。
“如何?”皇上问。
静默姑姑忙跪地将烧过洗净的肩胛骨举过头顶,说道:“皇上,此卦乃大凶之兆,需尽早预防。”
“具体何解?”
“有凶徒从北方而来,蓄势待发。”
皇上叹了口气道:“这些年北方蛮夷多次骚扰我边境百姓,已忍无可忍,而且据说北方草原上,上至70岁老翁,下至7岁男儿,都参军打仗,接受训练。而我西原已经安逸这么多年,恐一时半会很难重振军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建议大王尽快充实国库,提高军饷,鼓舞士气,必定可以抵御强敌。”
“可国库如何充实?”
清默姑姑看了看身边站着的野利玉卓,转身双手合十对大王说:“眼下只能请各地官员缴纳杂税,以备不时之需。”
野利玉卓走到这个位置上并不简单,立马反应过来,道:“微臣愿意效犬马之劳,捐出永州管辖7个寺庙一年收的租,保我西原平安。”
“果然好气度,不愧是新上任的赞宁,传令下去,各地务必在三日之内缴纳粮草,兵部加紧训练,迎接可能到来的战争。”
皇上咳嗽了两声,身体微微的颤抖,这些年来夹在宋部、金部之间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即使这次不用静默姑姑的占卜,他也清楚的意识到,在不远的北方蒙部,有一股势力正在慢慢集结,他们想要以自己的国家为跳板,一举歼灭宋部和金部。
整个国家都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国内男女老少都投入到这场卫国战争当中去。然而战争一蹴而就,成吉思汗势如破竹,南下攻占了落思城与乞灵古撒城,令西原王朝动荡。其速度之快,让人毫无反应的机会。
皇上接到消息,便与太后罗氏带领西原精兵奔赴战场。有百年之久的“铁鹞子”首当其冲。蒙部骑兵亦不可小觑,他们步步紧逼,将西原军击退数十里。
正当西原士兵集聚势力,准备迎战之时,蒙部却往后撤回。军师们分析蒙部的状况,觉得他们可能只是有意试探一下西原的兵力,并不急于展开攻势。
无论如何,蒙部撤兵了,西原几乎没有兵士伤亡。消息传到兴庆府,满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皇上也决定开仓放粮,将原本预备与蒙部交战时用的粮草,分发给了百姓,百姓看到大王的用心,便很快恢复了信心,各司其职,回到以往生活状态。
西原皇宫里准备一场盛大的宴请来欢迎皇帝和太后归来。
以野利王妃和兰妃为首的各宫家里更是准备了上乘的节目献上,宴会上觥筹交错,好不愉快。大家纷纷上前向皇上和太后敬酒,各种赞美、奉承的话语不绝于耳,听得太后和皇上心情甚佳。
宴会进行过半,只见镇夷郡王李安全拿着酒瓶,晃晃悠悠的走到皇上面前,伸手指着皇上的鼻子,“哼”了一声,满脸酒气。
罗太后花容失色,忙叫身边的太监们上前,道:“镇夷郡王喝多了,快扶他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几个太监接到命令,忙上前去拉,谁知几个人居然不是李安全一个人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推开了。他将酒壶重重的摔在皇上面前的桌子上,怒目与皇上对视,毫不顾忌君臣之礼。
“今儿高兴,叔叔喝多了,侄儿扶您回去?”皇上还给他留了几分薄面。
“好侄儿,不必了,我想向你讨个东西,不知你是否愿意赐予叔叔?”
“你......想要什么?”
李安全朝太后看了看,伸手便指了过去。在座无不哗然。
“放肆!”
太后觉得自己被羞辱,突然站了起来,将手里的酒盅摔在地上。
皇上的脸上稍有些不悦,但表面上还是要强装镇定。
李安全转身没有理会太后,又看向皇上,问道:“今日蒙部退兵,侄儿你可高兴?”
“此乃西原之大幸,寡人自然高兴。”
“这幸运怕是来的太轻易了,作为叔叔,我奉劝你一句不要,谁都知道这次战争。西原是不战而胜,若不是蒙部粮草不济,无心恋战,恐怕此时大半个国土就要归于蒙部旗下了,你们这些人还有心在这里吃吃喝喝,笑笑跳跳。”
罗太后忙又命人上前拉住李安全,要将他拖下去。谁知他竟一步上前,拉住太后的手。太后急忙松开,他整个人竟冲撞到太后身上,手里的酒撒了太后一身。
在坐的各位嫔妃忙起身四散,李安全则如老鹰捉小鸡般的,将一把抓到手的妃子搂进怀里,上下其手。
皇上青筋暴突,命御前侍卫将李安全拖入打牢,他边被拉走,边叫嚣着,这西原王国迟早会落在他手里,引得大王震怒,兴趣全无。
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李安全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架势,着实惹怒了皇族,有人上书皇上,要把李安全废黜。然而又有人说,李安全之父越王李仁友,曾经骁勇善战,是西原王朝的大功臣。李安全作为其独子,不可因此获罪。
皇上左右权衡,只打了他二十大板,罚了一年的俸禄,便放其回了府。但大王的心里对他那句“西原王朝迟早是他的”,耿耿于怀,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终忧思成疾,落下病根。
从此以后,西原皇宫里总是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静默姑姑也提醒我,西原皇宫可能要发生一场腥风血雨,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明哲保身,不要轻举妄动。
我似懂非懂,只是点点头,忐忑的过着每一个日子,竟忘了什么时候已经过了六岁生日,想想也算了,我的生日是中元节,没有谁会在这一天高兴的起来。
更糟糕的是,大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各宫嫔妃排好日程,每日殿前候着。
太医来了不少,也开了很多的方子,却未见好转。大王吃药时也是吞半碗吐半碗,未见疗效明显,身形日渐消瘦,颧骨外露。不过而立之年,却比五十岁的人还要沧桑。
翌日,曾槐大人出来传话,让我前去面见大王。我很纳闷,我一个小小的宫女,皇上有什么理由要见我呢?怀着忐忑的心情,我迈进了皇上的寝殿,这里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在殿外伺候着。
绕过一个帐幔,远远地,我看见一个憔悴的身影卧在床榻上。
许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伸手要我过去。我便上前施礼,蹲在皇上的床前,不敢看他。
好久之后见没有反应,便抬起头,偷眼瞧去,他的气息甚微,面若死灰。好久才睁开眼睛,眼皮却很重,慢慢地闭上又睁开,勉强只留一条缝儿看我。我立马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小丫头,你来了。”他的声音好小,若不是我靠的近,几乎是听不到的。
我点点头,浑身哆嗦。
“不要怕,今天我有件事儿想请你帮忙。”
“皇上吩咐奴才便是。”
“帮我画张相吧,我怕是以后没有机会。”
“皇上洪福齐天,千万不要这样说。”
“我自己了解我的身体状况,这药呀,是越吃越觉得身体往下坠,这是要带我去十八层地狱呀。”
“皇上......”
只见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我拿枕头垫在身后,他软不塌的躺着,或许可以这么形容,像一滩泥。
“孩子,帮我画吧,纸和笔我已经让曾槐放在案牍上,你取来。”
我听话的拿来,那是一套上好的狼豪笔,有粗有细,有长有短,各色燃料也一应俱全。宣纸用绣娘绣花用的大撑子撑着,固定在一个方形的架子上。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脸色蜡黄,嘴唇发白,突然间,我的内心泛起一阵心酸,仿佛那不是皇上,而是一个将要离开的亲人,眼泪就止不住簌簌的流下来。
此刻,如果皇上是健康的,那该是多好的机会,我想把部落的事情讲给他听,让他替我伸冤。可我抬头看着他涣散的眼神,青紫的嘴唇,高耸的颧骨,消瘦的身躯时,竟又将话咽了回去。
此刻,我不想用自己的悲伤再去削弱他的意志。
不一会儿,他的身体往下不自觉的移了移,或许不受控制,为了让他不至于撑不住,便小声的和他交谈。
“皇上,宫廷里那么多画师,为什么选奴婢为您画像?我的画技还不够娴熟。”
“我相信你,孩子的眼睛里一切都是真实的。你和芸儿一样,都是好孩子。”
手里的笔正在打型儿,听到这话,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他这是在拿公主和我比吗?我这卑贱的出身竟可以和公主相提并论,这是何等的荣耀。
我急忙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仔细看皇上的眉眼、身形。在心里打了一个草稿,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作品,小心地移到大王面前。
他抬头看时,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眼里有了些光亮。
他上下打量着画像,用微弱的声音问我:“这是我?”
“是大王您,我第一次在幽兰阁见到您时,就是这个样子,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您还帮奴婢解了围,找到浇死兰花的凶手,还奴婢了清白。”
“那是你自己聪明,我也只是做个顺水人情。”他笑了笑,将身子往上撑了撑,继续打量着那幅画。
“您对奴婢的大恩,奴婢没齿难忘,有时候我觉得......”我突然闭上了嘴巴,自知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年头,不该说出来。
“觉得什么?没事,说出来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觉得您特别像我的父亲,每次听到公主叫您父王的时候,都好羡慕。”
“你的父亲呢?”
我低着头,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大王看我难过,便没再问,只是刚才脸上些许的红润,现在居然有些转淡,我知道我不应该再说下去了。
“大王,您休息吧,我走了。”
大王应声,我向他行礼便要退出去。
临出门时,身后传来一句话。
“如果可以,请好好照顾芸儿。”
我转身,坚定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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