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檀冷嗤一声,阁下龙精虎猛,眉宇间意得志满,哪里需要我杞人忧天。
他横了一眼,自以为冷漠嘲讽之情满溢。落在沈雁州眼中,却是似嗔似怨,娇憨动人,勾得心底酥痒,索性拦腰将人揽入怀中。
沈月檀正要挣动,却听那人在耳边低声道:第八轮是真知轮。超脱五蕴六识,堪破人间生死,不被谵妄所惑,不受六道桎梏。是离解万物、调用本源的媒介。
呼吸热气熏蒸,沈月檀连耳廓都变得绯红,被那人衔在口中似咬非咬,些微疼痛如火上浇油。
一身衣衫也被揉皱,沈雁州到底按捺不住,将手伸了进去。
沈月檀松松按着那人肆意游走的两只手,斥道:胡胡闹!
然而嗓音绵软,不带分毫威慑之意。
沈雁州索性得寸进尺,握住了反复摩挲,在他耳边低声笑道:圆圆喜不喜欢哥哥胡闹?
那青年不出声,只垂下头喘息,柔顺黑发披垂间露出白玉似的峥嵘后颈,渐渐也染上了薄红色,可口得很。
沈雁州松开耳廓,转而轻轻啃咬后颈,手中动作缠绵热烈,死缠烂打般不肯放开。怀中青年喘息声愈发急促,身躯也颤抖起来,如同落入虎口的羔羊,恶狼爪下的白兔,全然只剩被拆吃入腹的份。
他这边需索无度、贪得无厌,沈月檀却已忍无可忍,随手抄了个靠垫往他脸上一砸,你这昏君!
也不知为何就触动了心事,沈雁州蓦地眼神一沉,森冷笑道:昏君?这便让你开开眼界,知道究竟何谓昏君。
先前姑且还算是浓情蜜意的浪子,眼下脸色一变,竟宛如化身嗜血野兽,恨不能将沈月檀骨骼血肉寸寸揉散,再一点一滴舔舐吞吃,不留半分。
沈月檀悔不当初,偏生那刘氏兄弟约莫也得了叮嘱,他二人关起房门议事议了这许久,竟至今无人前来打扰。
青灯鹿舟外层已被大半覆盖,清蒙微光消失不见后,瞧上去反倒增添了一丝古拙厚重的韵致。
修罗精英集结完毕,有人喜不自胜,却也有人双目通红。
沈月檀一问,才知晓温林带队的一批人,与零零散散数十人不慎身亡,连尸首都捡不回来,只怕早落入饿鬼亦或是摩睺罗迦幼子腹中。
登舟之前,有人吵嚷不休,则是因亲友失踪,执意阻拦众人登舟,一心寻人。好在沈雁州记得自己职责,如今现身主事,才算将骚乱压下。
其余人登舟完毕,哈努曼仍留在原地不动,笑道:我还有事,就此别过了。
沈月檀挑眉看他:阁下就这么走了,也不同他说一声?
哈努曼抚着面上的青铜面具,缓缓笑开:他如今过得好,何必跟着我颠沛流离。我侥幸活到今日,这条命早就不是我的了。
沈月檀不曾追问,然而多少有所揣测他所谋划之事,沉吟片刻仍是道:阁下所求,与我所求殊途同归,不如
哈努曼再度仰头大笑,抚掌道:沈月檀,你好大的胆子,连天帝亲自处罚的堕天也敢拉拢。
沈月檀似笑非笑看他:我若不大胆,你何必将那香炉给我?
哈努曼一噎,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叹道:说不过你。不过眼下却不成,你太弱了,修罗军太弱了。我如今正被天界最强武神追杀,来日若你有对抗之力时,我自然前来寻求庇护。
沈月檀好奇问道:天界最强武神?是何方神圣?
哈努曼咧嘴笑笑,竖起一根手指:若唤其名,则必有感应。说不得,说不得。沈月檀,你若初心不改,迟早会遇上。
沈月檀便不再追问,只含笑道:祝阁下武运昌隆。
青灯鹿舟犹如一团黑云,四蹄轻盈腾空,穿过聚灵塔顶的巨大空洞,渐渐没入到灰雾之中。
沈月檀面前的桌上,放着三鼎剔透香炉。
饿鬼界镇压的一鼎已被破开了封印,阿朱那之骨无形无质,尽化作澎湃魔气,被八叶佛牌尽数吸纳。
这三鼎则分别来自哈努曼所取,镇于地狱界之骨;沈雁州所取,镇于人间界与畜生界之骨。
如今所剩,便只有镇于天人界的一鼎,与镇于修罗界的一鼎尚无踪迹。
若是集齐阿朱那还会复活不成?
他瞧着佛牌上残缺不全的八叶曼荼罗阵,猜测着只怕当真要集齐了才行。
人间界众生,庸庸碌碌、浑浑噩噩,短暂百年便是一个轮回,是以爱恨情仇比别处更为激烈些。
而畜生界则愈加惨不忍睹,其地被划分整齐,修建着一个个圏棚,无论男女老幼,个个赤身裸|体,皆被圈养其中。满地便溺,外形虽然与活人无异,其行为却真真全是畜生。
有身披青羽的巨大飞禽每日穿梭,提来饲料喂养,也尽是些惨不忍睹、难以分辨其中内容的灰白糊状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
被圈养者却个个争前恐后从食槽中抢食,仿佛品尝什么珍馐一般,吃得津津有味。
那些飞禽照料得也算精心,每隔几日就冲洗一次圏棚。若查出病变者,便从圏中抓出来,扔进能装十人的黑色竹篮之中,装满之后,就有十头飞禽各自叼着绳子,不知将那竹篮运去了何处。
若是成熟,则扔进能装百人的白色竹篮之中,仍是装满之后,由飞禽运送,仍是不知运往何处。
沈雁州虽然有心追查。然而此界中,但凡人形都是牲畜,暴露身形必遭捕杀。那青羽巨禽则铺天盖地,不知凡几,委实不能妄动。他只得大略看了一看,便乘着飞舟撤了。
沈月檀抚着香炉外壳,迟疑片刻,又将无量定寂护法杵取了出来。
那护法杵被温桐夺去,温桐死后,哈努曼又将其交给他。
兜兜转转到了最后,聚灵大会没办成,两件宝物却都落入他的手中。
第99章 旧事
沈月檀自然不敢在飞舟中贸然再打破封印, 只细细查看了一阵便将三鼎香炉收了起来。
一路无话, 众人安然返回师罗城中。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亲友侥幸逃回来的,有无限欣喜。痛失亲友的, 伤痛过度、哭声震天。
沈月檀虽然急于闭关, 却被杂务缠身, 不得解脱。
好在修罗众个个精力充沛胜过凡人,日以继夜忙碌不休, 耗费一月有余, 才算是将遗体尽数交还家属, 又全域发丧十日,哀悼死难者,并将此事命名为聚灵之祸。
然而这月余时间里,不过是将琐碎之事处置了。至于各世家豪族, 皆有损失, 且个个都非易于之辈, 只怕后续还难以善了。
就连程空也难得退缩, 劝道:形势比人强, 需以息事宁人为主, 恐怕陛下要受点委屈。
只是程空智珠在握、千种筹谋, 也有失算的时候。众多世家联合, 矛头未曾指向沈雁州, 反倒向旁人发难。
聚灵之祸因温桐而起, 若以常理推测, 其余六世家寻不到罪魁祸首出气,罪魁祸首的父母亲眷等人首当其冲要受责难。然而在饿鬼界中,温氏子弟全军覆没,竟无一人幸存,反而是散修、小族子弟因听从沈月檀建议,多少有人侥幸留住了性命。
再加之叶凤持初到师罗城,就与温桐起了冲突,伤了温氏族人后又受偏袒全身而退,如今更不知去向。
种种疑点积毁销骨,矛头竟直指沈月檀。
七世家联合上书,虽然言辞委婉、谦恭有礼,然其言下之意,只差质问沈月檀:策划这狠毒阴谋,谋害我各家麟儿,究竟是何居心?
沈月檀知晓后,初时愕然,继而怒极反笑。只是此事虽然荒唐,他却不得不因此再度推迟闭关,难免心中郁结。
再冷眼旁观雁州终日被纠缠,愈发不忍。便趁着空隙再度召请乾达婆,细细问过一些缘由,同沈雁州取了大五经上半部,与他手里的大五经下半部、六道贝叶经合并。
霎时那贝叶自浓绿化作金色,将两册大五经吸纳而入。待金光褪去后,贝叶上的名字也变了,先前写作《六道书》,如今却成了《六道全经》。
乾达婆曾说与他知道,当年六道隔绝,天帝焚毁各界典籍。然而佛陀亲手所书的经文得护法神看护,连天帝也毁坏不得,遂收缴后封存善见城密库之中。
只等天长地久,凡人忘却佛法,经书亦难以为继,才能将其损毁。
修罗界却侥幸有六道全经的残卷遗留,改头换面,以《大阿修罗五蕴五含经》之名混在天下三经中,得以代代流传。
若仅仅如此,则世世代代也不见得生出变化。
偏偏却又出了另一桩意外
有天人不守戒律,与卓潜相恋,并将另一部六道全经的残卷赠与了他。
而后兜兜转转,落在沈月檀手中,使得佛陀亲书的六道全经,时隔数千年,再成完本。
沈月檀问道:这位天人行事不知目的,然则对我修罗界而言,着实功不可没,究竟是何方神圣?
乾达婆略有迟疑,却仍是回道:天妃,舍脂。
天帝好色,纳了美人无数,终日里酒池肉林、犬马声色。天妃虽然不满,却无力拘束,索性离了天人界各处游历。
她功法特殊,又是当年天父为帝释天选定的唯一正妃,地位超然。是以胡作非为起来,竟无人胆敢约束亦或劝诫。如此妄为多年,举止乖张,已无人揣测得出她的心意与目的。
沈月檀只略略翻过六道全经,便察觉自身道力流转汹涌,经中浑厚玄妙与道种相应和,境界竟有松动的征兆。
佛陀之念蕴于经中,邈远幽冥,无从道尽,若是潜心修习,修为定可一日千里。
这恐怕就是,打破六道壁垒的契机。
天帝如何能容?
沈月檀心存疑惑,自然开口相询。
那乾达婆小像微微含笑:我当初察觉蛛丝马迹时,适逢先代罗睺罗王遇刺昏迷,全域群龙无首。只得剥离一识摄政代管,然而六识俱与神识连接,难免连带所知所忆一道分离。是以这条情报不慎遗留于此地。我身处天界,亦不知晓。
乾达婆说得从容冷静,沈月檀却只觉心底生寒。
依哈努曼当初所言,天界大战时,在四之堕天俱摩罗麾下,乾达婆任幕僚,紧那罗任副将。
阿朱那伏诛后,天帝军包围了俱摩罗的本部俱修摩布罗城。是他二人叛变,设计擒下俱摩罗,进献天帝,借此跻身成为帝释天宠臣,更得其信赖,任巡查六界之职,可谓是平步青云。
然而乾达婆如今行为堪称反叛,若是东窗事发,当年的种种努力、甚至不惜叛变换来的尊荣与地位,岂非尽数付之东流?
除非
沈月檀迟疑问道:你莫非乾达婆含笑不语的神色令他霎时了然,不由叹道:值得吗?
请神香已燃到了尽头,乾达婆轮廓模糊,却仍是依稀露出清浅笑容,轻声道:百死无悔。
香雾散尽,室内孤清。
沈月檀依然有些怔忡。
修罗界战乱频仍,修罗众往往战祸而死,难见白头。是以人人笑谈慷慨赴死,却畏衰老如蛇蝎。
但凡衰老,先夺其六识,却又并非顷刻之间夺走,而是令人在漫长岁月里,眼睁睁任凭自己衰竭无力,往日强健体魄蜷缩枯败,病痛缠身,鲜活世界一点一滴在眼中枯萎黯淡,最终只剩无尽黑暗。
煎熬拖得又长又慢,如钝刀割肉,日夜不休。明知道有朝一日就要盲聋痴傻,变成旁人眼中的笑料、百无一用的废物,却分毫抗拒不得,倒不如战死来得痛快。
天人五衰,亦是如此,不过好在历时极快,说死也就死了,能得解脱。
乾达婆分明知晓,却仍是借用天人五衰的手段,逐一剥离六识。眼识不存则目不能视,身识不存则刀剑加身亦无痛觉。因是自神识剥离,连治愈也不能。
只为了将堕天遗志传承下去。
俱修摩布罗城被大军包围之时,俱摩罗已是硕果仅存的堕天,大势已去,全城陷落亦不过迟早而已。
如何是好?
若抵死不降,全城天人上下一心备战,不过是于城破之前多造伤亡。且围城的天帝军由迦楼罗王率领,素来与俱摩罗一族不睦,恐怕被他寻到借口,破城之后,以屠城惩戒之。
然而若是投降
俱摩罗是受佛陀宠爱,曼荼罗八叶佛身边侍奉的童子,素来受万人敬仰,百姓爱戴,更愿追随他起兵,慷慨赴义百死无悔。
若是俱摩罗主动挂降幡出城,他个人受辱微不足道,然而听从他号令,为他而战死的千万兵卒情何以堪?他的族人甘作前卒,死伤大半;他的子民送儿女参战,共克时艰,全是视他为心中敬仰之故。他若一降,多少人的牺牲尽成了一场笑话。
四之堕天,能战不能降。
逃无处逃,迦楼罗麾下有八万大鹏鸟虎视眈眈,眼能观千里,密集监视,毫无疏漏。
战不可战,天帝军百万雄师包围俱修摩布罗城,城中连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病弱也不过百万之数,以卵击石,等同自取灭亡。
降亦不能降
是以俱摩罗才与乾达婆、紧那罗二人商议,命二人取自己首级投降天帝军,以他一人性命,换取俱修摩布罗城全城性命。
乾达婆二人却仍是抗命了。
他二人下不了手,只将俱摩罗生擒了带去求见天帝。
而这却是乾达婆生平最后悔的一件事。
阿朱那是帝释天唯一的胎生子,他尚能下旨处以醢刑,又如何会对俱摩罗网开一面?
是以俱摩罗被镇压地狱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受尽酷刑折磨,自他流不尽的血液之中,更诞生了俱摩罗童子兽这等凶孽怪物。
天地不公,那便倾覆天地。
倾覆不能,自然慷慨就义。
四之堕天的遗志,原就如此简单。
沈月檀亦曾问道:为何偏偏选了我?
乾达婆就指指他的八叶佛牌:佛陀寂灭之时,凝望三千森罗世界,万亿岁月来去,有情无穷轮回,曾流下一滴眼泪,化为佛牌。它认可了你,自然便是你。
沈月檀皱眉:我不明白。
乾达婆叹道:佛陀已然不存于世,再无人知晓其中深意。不过,沈月檀,你所寻之大道,与佛牌契合,非是殊途同归,而是由始至终同行一路。倒不如放下计较,顺心意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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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知道重生做什么——恺撒月(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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