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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知道重生做什么——恺撒月(68)

    哈努曼又言,阿朱那之骨受何处镇压,便受何处之力污染,天人界最清正廉洁的王子殿下,生生被污染成一具魔骨。是以饿鬼道之骨,就拥有了依赖吞噬而提升境界的力量。
    正因如此,温桐吸纳魔骨,周身便能放出厉鬼曈曈,咬住修士吸尽其血肉,并以其壮大己身。他是修罗界中人,三脉七轮、血肉骨骼中尽是道力,吸纳的魔骨却已浸染鬼力,原是相冲突的两者,唯有靠阿朱那之骨调和却仍不识弦力。所以沈月檀以含有微末弦力的防护香对抗,竟成功阻止了他吞噬同胞。
    沈月檀将前事简略提过,复又追问:温桐原可以将我们一网打尽,却突然改了主意阁下能否猜到缘由?
    哈努曼十分嗜酒,如今已拍开最后一坛,小口饮着,眯了眼道:摩睺罗迦王。
    沈月檀顿时了然:阿朱那想要返回天人界?
    摩睺罗迦幼子在饿鬼界吞食五百年,头冠变一次色。变色五次便晋升为摩睺罗迦王,可登天人道。
    那若是吞食了可登天人道的摩睺罗迦王又当如何?
    其目的不言自明。
    哈努曼看他的眼神,已自最初的此子尚可化作了深厚温柔,笑道:我才开个头,你便猜得八九不离十,果然后生可畏。
    沈月檀得了前辈夸奖,却半点生不出喜悦之情,反倒肃容道:若以晚辈浅见,肢解安葬,神魂不存,执意归乡的执念或许深刻铭骨,又亦或万事皆休,是温桐不知从何处知晓了秘密,欲登天人道而如此行事,也未可知。毕竟阁下所知之事,想来在天人界中,并非机密。
    他提及阿朱那时,一口一个肢解安葬,又一口一个万事皆休,全不怕触怒面前的当事人。若是换作六千年前的神猴王,或许已勃然大怒,将这无知无礼的下界种撕个粉碎。然而神猴王重伤沉睡了五千余年,流离五界时更识得人间情爱滋味,再不复当年只记挂人生三件大事喝酒打架阿朱那的意气飞扬。
    如今却只将思绪存在心中,轻轻点头:这样一说,也有道理。
    谁说神魂不存?阿朱那是佛陀的宠儿,连他所用的神弓都是火神所赐,他的血肉洒遍六界,滋养万物。天界的飞禽,地狱的走兽,修罗界的月檀花,人间界的垂杨柳皆受过其血肉恩惠,皆是其传承。
    连你也是。
    二人正说话间,塔外传来喧哗声,那摩睺罗迦幼子突然醒转,发狂一般四处乱窜,更低头狠狠撞击山洞,接连撞断十余根石柱,轰然震响声惊天动地,广阔山洞隐隐有崩塌之势。
    众人惊恐不已,那戴面具的高大男子却施施然走出来,交叉双臂,好整以暇地旁观,镇定道:无妨无妨,吃坏肚子罢了。
    有人怒道:阁下带来的孽畜大发狂性,为何袖手旁观!
    蛇王哈哈一笑:都说了不过是吃坏了肚子,闹腾片刻就好了,怕什么?
    那摩睺罗迦幼子突然扬起头,蛇身乱弹,扫起满地飞沙走石,仿佛风云雷动,沉沉作响,而后蛇口大张,吐出一团硕大黑云,堪堪擦着聚灵塔上半段掠过,最终撞上洞壁。
    大地震颤,洞壁被炸出个深坑,聚灵塔侧也仿佛被怪物啃了一口,露出犬牙交错的柱子跟石块。
    摩睺罗迦幼子比饿鬼强横太多,虽然吞食了无法融合的魔力,五脏六腑俱未受损,吐出来便了事。遂感觉舒畅,重新盘起来再度沉睡,全然不顾奔出塔的修罗众对其怒目而视。
    与畜生讲不了道理,众人怒火冲天的目光便转移到了面具男子的身上继而转移到沈月檀身上。唯有侯赟无忧无虑,拍手赞叹:这一招好生厉害!
    哈努曼挠着头发,仿佛自己受了夸赞一般谦逊笑道:还成、还成。
    人群中却突然爆发出一个青年清亮而激越的怒喝:欺人太甚!
    却原来是温林领着数人,再次越众而出,怒视沈月檀:沈月檀,你勾结奸佞,究竟是何居心?
    刘崇刘昶上前一步,双双拦在沈月檀前面,刘昶森冷道:放肆,司香殿主座下,不得无礼。
    他手握腰间佩刀,词句平淡,却仿佛一字一句砸在人心头,莫名生寒。
    温林身后,一名青年竟下意识拔出刀来,然而嗓音颤抖,带着无从掩饰的色厉内荏:少少拿头衔压人,我我
    温林抬手,阻止那青年继续词不达意地哆嗦。他皮相甚好,如今神态刚毅,显露出正直之相,引人生出好感,沉声道:沈殿主恕罪,是我一时情急。然而如今我等深陷险境,前途未卜,沈殿主却与不明人士密谈这许久,到底意欲何为?
    沈月檀道:我总要问清楚了,才能设法自救,诸位稍安勿躁,听我
    温林打断他:问清楚?莫非还藏着什么机密,不能当着诸位问个清楚?
    沈月檀这才看他一眼,视线清冷明澈,虽然不咄咄逼人,却仍是令温林心中紧了紧。不过他向来没有与人胡搅蛮缠的癖好,只转头问道:请教前辈,在饿鬼界中游历时,可曾见过准提神木的痕迹?
    六界虽然隔绝,下五界却各有一条通路可通天人界,只是这是官路,下界众不敢僭越,若被发现则必死。
    另一条路便是通过贯穿各界的准提神木了,当年沈月檀与沈雁州正是借此潜入过地狱界,如今要从饿鬼界折返,寻到准提神木则万事大吉。
    哈努曼摸着面具下颌:似乎未曾。不过我也不记得走过多少地方,许是遗漏了。
    众人神色由期冀转为失望,唯有沈月檀神色如常,说道:原来如此,前辈若是往后见着了,还请知会一声。
    哈努曼点头:好说好说。
    沈月檀便又对众人说道:当务之急,是在温桐折返之前,尽快寻到准提神木所在,开启阵法回修罗域。不知各位有何高见?
    大多数人深以为然,有说司香殿主言之有理的,有抱怨这法子耗时耗力无所建树的,一时间纷纷扰扰。温林见时机成熟,便说道:沈殿主,我与几位挚友并非司香殿中人,也不惯受人差遣。倒不如各行其是。
    沈月檀颔首:聚灵塔并非一家所有,各位来去只管自便。只是既然目标一致,若有什么行动与发现,彼此通个消息,合作总是好的。
    先前被饿鬼围攻时,听他指挥是权宜之计,如今危机一去,各位天之骄子自然不乐意任由旁人发号施令,说起来倒是一盘散沙。如今闻言自然应肯,便略略讨论一番,三三两两各自前去探路。
    这一走倒走了大半。
    剩余的除了司香殿中人,另有近百人却是形形色色,世家子也有、散修也有,愿意跟随沈月檀身边听从号令的。
    侯赟好奇问道:沈大哥,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沈月檀尚未开口,哈努曼突然大怒,一拳砸在身旁石雕上,竟将巨大的玄晶砂底座砸成了几块:刚刚那厮说什么勾结奸佞?可恶,竟敢说本座是奸佞!定要叫你吃点苦头!
    沈月檀:人已走了。
    随后他将众人各自安置,继续修补法阵、塔墙、身手好的分为几队探路,最后只留下了身手最好的十一人,说道:有一件事,不做亦可,然而做了可能送命,诸位若是不愿,眼下退出亦无妨。
    公孙判亦在其中,同友人交换视线后,问道:莫非是
    沈月檀一面察言观色,一面颔首:杀温桐。
    他将先前揣测细细分说,只略过阿朱那之骨的事,而说那是封印的上古魔力。计划则是趁温桐与摩睺罗迦王两败俱伤时,出其不意将其击杀。
    胜负不过五五之数罢了。
    公孙判道:足矣,温桐不除,终成大患。请殿主算上在下的一份。
    却有人怒道:公孙判,你与温桐素来不睦,如今正好落井下石,少说得冠冕堂皇!
    公孙判冷笑横他一眼:你不敢去,自行退出便是,何必非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那人脸涨得通红:我温桐兄曾有恩于我不知沈殿主有没有法子救他?
    沈月檀合目叹道:未免高看于我了,他自行破封印、受魔纹,还驱动厉鬼吞噬同胞,恕在下愚钝,不知如何救。
    那人便低下头:如、如此我、我退出。到底是少年心性,不再以辞藻狡辩美化自身。
    先后又有两人退出,尚余八人,加上刘氏兄弟、侯赟,以及答允相助的蛇王,合计十四人,这已远高于沈月檀先前预料。
    趁众人出发前忙于筹备,刘昶私下担忧道:巡逻使奉命伐木,对准提神木见一株伐一株,如今贸然去寻,只怕希望渺茫。
    沈月檀一笑:不过是给他们找点事做,不然闲则生乱,麻烦得很。
    刘昶见他神色安定,胸有成竹的样子,略扬眉道:殿主莫非另有良策?
    沈月檀道:并无良策,不过是等人接应。
    竟说得理直气壮。
    刘昶一时无言以对。
    第95章 南柯
    昏君!
    玉阶下一声怒骂, 这才唤回成王走神的思绪。
    九龙蟠云的金色御座宽大得能容数人安坐,却从来只有一人能独占其位。此刻御座上只坐着个六岁小童,两腿都够不着地, 另加了个脚凳踩着。他龙袍加身, 冕旒上珠光闪闪,却遮挡不住此刻紧张的面容和发红的眼圈, 求助一般往左下看去。
    御座稍下一阶左侧, 安放着一把华贵的乌檀木太师椅,一名身着青莲色绣银色莲花纹华服的男子正交叠双腿, 惬意靠着软垫, 单手支颐, 另只手中还把玩着一块沉香,漫不经心朝玉阶之下看去。
    那老文官仍在破口大骂,骈指如戟、唾沫四溅, 灰白胡子抖得如同二十一年前那个冬雪之夜,破庙里冻死的乞丐披在身上的破棉被。
    不愧是文人,骂人也能骂出一篇锦绣文章,旁征博引、字字珠玑,好听得很。
    什么惜乎先帝伟业未竟而中道崩殂;什么贼子背信弃义、挟幼帝以令群臣;什么虺蜴为心、豺狼成性, 什么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那男子轻轻笑了,他容貌极其出色, 笑起来如寒玉凝露、琼枝垂霜。
    他如同欣赏够了戏子说唱念打的看客, 起身走下玉阶, 带着君临臣下的慈悲,纡尊降贵地停在那文官面前。
    文官已近古稀之年,仗着一时激奋骂词如潮,如今摄政王近在咫尺,却已气力衰竭,骂不出来了,只颤抖着一只手遥遥点着成王,气喘吁吁道:你、你、你狼子、野到底泄了气势,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枯老干瘦的身躯摇摇欲坠。
    百官静默,大气不敢出。
    还是成王怜他老迈,抬手示意,命两个小黄门上前搀扶,为他抚背顺气。
    清和殿中近乎死寂,唯有如撕裂般的喘气声,叫人担忧这老人下一刻就要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成王不动,一手把玩沉香,一手负身后,唇边微带笑容,近似和蔼地望着那老人。
    却叫旁观者后背生凉,密密地渗出汗来。
    成王年轻时,曾是誉满京城的美男子,性情直率豪迈,交游广阔。谁都想不到他那俊美无俦、与人为善的皮相下,藏着个残暴嗜杀、满手血腥的恶鬼。
    大司马徐仲鲲受车裂之刑,曹国公满门抄斩,姚侍郎诛三族成王哪一次下旨不是和颜悦色,轻描淡写就夺了成百上千条人命。
    成王摄政六年,以铁腕血洗朝堂,枉死者数万,举朝血雨腥风、动荡不安。
    这张太傅活腻了,旁人却还惜命,只恨不能同他撇清关系。
    成王不开口,谁也不敢动。
    又过了片刻,那老者咳嗽渐停了,才有个幼童声音怯生生响起来:伯父,你莫要生张太傅的气。
    成王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孤零零困在御座之中的皇帝,九龙腾云的浮雕金黄璀璨,同软垫交相辉映。那穿着五爪金龙明黄袍子的小身影仿佛要被这片贵气逼人的颜色吞没。
    他便笑了笑,圣上是仁德之君,素以宽大为怀,本王只好做个恶人,以免陛下为奸人所骗。
    张太傅嘶哑怒道:你你说谁是奸人?
    成王仍是笑得风华绝代,握住张太傅伸出来的手,将一直把玩的沉香放在他掌中,太傅为国尽忠五十年,鞠躬尽瘁,居功至伟。圣上感念太傅恩义,准你致仕还乡。本王这千年沉香就赏了你,陛下另赐良田食邑,免你族中子弟五十年赋税徭役。太傅,人生七十古来稀,剩下的日子,不如好生做个田舍翁,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那沉香被把玩得带上铁石之色,木质细腻,雕成个弥勒佛的笑脸模样,雕工精巧、神态生动,此情此景看去,仿佛正咧着嘴,朝张太傅嘲讽大笑。
    张太傅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两腿发软,全靠两个小黄门搀扶,才未曾跌倒在地上。手中的沉香雕件如同一团炭火烧手,想扔却不敢扔。
    百官之中,也有十余人跟着脸色铁青。赋税徭役?好端端的高门望族,阳原张氏的官宦子弟,要交哪门子的赋税徭役?
    成王言下之意,便是要张氏所有子弟断绝仕途,终生不得入朝为官。做了白身自然就该交了。
    张太傅大惊,他也知道成王心硬,只跌跌撞撞跪下,朝着高高玉阶之上的小皇帝咚咚咚磕头。额头磕破了皮,血肉模糊,张太傅带着血,哭得涕泗横流:陛下!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老臣老臣不累,老臣非因恋栈不去,只是如今多事之秋,陛下身边奸佞未除,老臣着实寝食难安,岂能只顾自己偷生?老臣舍不得陛下老臣满门忠烈,又、又为何突然就
    张太傅心虚,如今年纪大了,心也乱了。当年也是出口成章、胸藏锦绣的状元郎,如今说的话尽是前言不搭后语,显得愈发昏庸。
    小皇帝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只得挑自己听懂的劝道:张太傅我、朕也不舍得张太傅。只是、只是太傅尚有家人,朕岂能因一己之私强留太傅?您年纪大了,多去陪陪孙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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