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那罗王脸色剧变,兄长这是何苦
乾达婆王置若罔闻,诵经完毕,更自妙音鸟背上迈下来,朝着沈雁州走去。
沈雁州不得不再度跪下,乾达婆王已将右手手掌覆盖在他前额,柔声道:吾奉天帝之命,封汝为罗睺罗阿修罗王,赐汝吞天食日之力,蹈海拔山之势。沈雁州,汝当精诚奉忠、守护六界安稳。
自乾达婆手掌泛起薄薄青光,另一枚修罗王印没入沈雁州额中。沈雁州虔诚称谢,伴随妙音鸟齐鸣,这场一度混乱扭曲的封王大典终于步上了正轨。
沈月檀隔着衣衫,握住变得暖热的八叶佛牌,从头到尾冷然注视。
第67章 对质
沈提昏昏沉沉中醒过几次。
苦涩药味萦绕房中,在鼻端挥之不去。随侍照料的侍女步履轻缓, 行走悄无声息。
沈月檀临行时托他照料的谛听鸟在窗外啁啾, 伴随风拂叶落声与房中絮语, 断断续续传到他耳中。
一时是贴身侍女在叮嘱下人仔细熬药;一时是麾下管事、亦或阿兰若堂弟子在外头禀报事务;一时又有难以厘清的吵闹喧哗,沈月檀、叶凤持等人声音混杂其中。
沈提再醒来时,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刻, 暖橘光芒斜斜照着窗棱, 墙角仙鹤铜炉点着沈月檀送来的香锭, 馥馥香气沁人心脾。
窗外有名穿着浅绿裙子的侍女正在喂谛听鸟, 一面喂着,一面小声哼唱。
山之高, 月出小。月之小, 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那少女唱功不佳,却胜在嗓音甜美,就连谛听鸟也仿佛同她应和一般,时不时叫上几声。
沈提大梦初醒,神智尚在混沌之中,就比往常少了些防备,顺着那歌声陷入怔忡。
他隐约记得年幼时身体羸弱,时常卧病在床, 母亲衣不解带守着他。
也隐约记起母亲一面轻轻拍着他, 一面望着窗外, 小声唱着的便是同一首曲子。
分明是早已记不清的模糊情景,如今却兀然在眼前清晰起来当年母亲痴痴望着的,正是养在窗外一只极少见的青色谛听鸟。
在天则谓之大鹏金翅鸟,是佛祖坐骑,亦是吞毒降魔、祛邪除妖的圣物;在地则谓之谛听鸟,是佛祖聆听苍生悲愿的耳目。亦是沈青鹏得乃父赐名的真意。
沈提望着悬在头顶,绣着松鹤延年图样的藕色织锦帘帐,不觉间低声一叹,原来如此
难怪那些年来,纵使沈鸿姬妾成群,连她贴身的丫鬟也讨了去,夫妻离心离德,母亲却仍旧泰然处之,宽厚持家,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并非是受尽冷落的忍辱负重,而是既有所思在远道,便不必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的缘故罢了。
沈提无意间窥破生母心事,反倒对当年父母间的恩怨释然了几分,一旁侍女听他发出声息,已上前来扶他坐起身,语调中藏着压不住的欣喜:大公子终于醒了。另一人则捧了个玉碗来,柔声道:大公子请喝药。
沈提接了药喝,一面问道:我睡了几日?可曾有事?
搀扶他的侍女便低声絮絮禀报:睡了五日了,有月檀公子与叶公子在,不曾出过大事。她顿了顿,又道,大夫人来过两次,小公子来过两次,俱被月檀公子同叶公子一道,拦在门外了。
沈提笑了笑,倒也无所谓:到底是撕破脸了。月檀现在何处?请他过来,将叶公子也请来。
门口就有侍从忙应了一声,急急去请人。
沈提这才问道:梅梅,方才何人在唱歌?
那被唤作梅梅的侍女正是搀扶他那一名,忙应道:是苏回向,大公子。回向被选进院子里伺候不足半月,经验尚浅,笨手笨脚,婢子便让她去照料谛听鸟了。是婢子监督不周,吵到了公子。
沈提轻轻摇头,反倒露出了浅浅笑容,唱得倒有趣,算不得吵。
另一名侍女捧着鞋走过来,跪在床前为他穿鞋,一面噗嗤笑道:大公子心善,连小丫头唱歌荒腔走板也能夸一夸。要不是识得这词,婢子当真听不懂她唱的是哪一出。
梅梅板起脸斥道:放肆,大公子心善,也轮不到你油嘴滑舌,柳柳,还不向大公子磕头请罪?
那侍女吐吐舌头,言听计从地往后膝行半步,当真磕头道:柳柳见大公子醒了,一时欢喜忘形,失了分寸,求大公子饶了柳柳这次。
沈提叹道:起来吧,梅梅吓唬你罢了。他原想将苏回向叫进来问问,转念迟疑一瞬,遂又作罢,只道:更衣。
那唤作柳柳的侍女忙磕头谢恩,伺候着沈提起身,又唤了人进来一道为沈提净身更衣,以便去书房会客。
才将头发梳起来,一名侍从便立在门外,禀报道:大公子,大事不好,月檀公子被沈四长老带走了。他所说之事十分紧急,却仍是轻声细语禀报,都是沈提院子里的下人长年累月遵循的规矩。
沈提皱了皱眉,叹道:四叔如此糊涂。罢了,我也走一趟。
遂乘了紫云软轿,前去救人。
实则沈翎并不糊涂,这外室子虽然出身卑微,运道却好得惊人,极难拿捏。沈梦河不争气,原想着找个不入流的炼香师随意糊弄那小子几年便罢了,不料却请来了硕果仅存的香宗嫡系。
如今香大师不幸罹难,身份却也随之公之于众,沈月檀摇身一变,竟成了华氏一族唯一的嫡传弟子,可谓身价水涨船高。
他有供奉食香之神的本事,闯十绝关时得了沈提、沈雁州等人青眼,连竹林宗新任的宗主也会问及其人这小子是再动不得了。
无奈沈翎纵然心里有数,却拗不过妻子整日整夜的哭诉纠缠,一时冲动,就将沈月檀请回了府。
如今望着跪在座下的青年,冲动不再,便只剩下满心懊悔这烫手山芋该如何处置才是?
沈月檀神色沉静如水,淡然问道:不知父亲有何吩咐?
沈翎将无事无事,你回去罢一句生生咽了回去,笑道:不过是你我父子许久不曾见面了,何必拘谨,快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沈月檀仍跪得端正,回道:孩儿当日因被离难宗主所阻,未曾听从父亲命令前来伺候,如今心中愧疚,不敢起身。
沈翎顿时心中一惊,是了,那沈雁州同这小子也是过从甚密。若只是个离难宗,他尚能抗衡一二,然而如今沈雁州贵为罗睺罗阿修罗王,他在心中一衡量,儿子算什么,自然比不上自己的性命,愈发坚定了心念,这人是万万动不得了。
想通此节,沈翎再不摆什么父亲架子,忙起身走到沈月檀身边,满脸慈爱道:为父知道月檀孝顺,快起来。来人,还不给小公子上茶。
前倨后恭的做派,却如同水到渠成一般问心无愧、流畅自如,令人击节赞赏。
沈月檀被他拖着手臂,正微微皱眉,待要婉拒,身后便突兀响起了仆从刻意拔高的嗓音:见过夫人!
沈四夫人早在门外就见到了堂中沈翎的举动,冷笑道:我来得不是时候,倒耽误了老爷同您儿子商议计谋。
沈翎扶起了沈月檀,讪讪笑道:什么计谋,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月檀,还不见过母亲。
沈月檀从善如流起了身,他打心里不愿叫这一声母亲,正犯愁要如何蒙混过关,沈四夫人却先一步冷冰冰开了口:不敢当,他纵肯叫,我却是不敢应的只怕这一应就要丢了性命。
沈月檀只得道:在下不敢。
他含糊其辞,不料沈四夫人却当仁不让,冷笑道:你有什么不敢,你以为哄骗了老爷欢心,就能谋算我们母子性命?未免想得简单了些!
她突然疾言厉色,语出惊人,令在场者人人怔愣,沈翎皱眉喝道:一派胡言!夫人,月檀是我儿子,岂可任人污蔑?
沈四夫人望着丈夫翻脸,正是意料之中的变数。她纵使先前就未曾指望过丈夫,如今却到底心中变得冷起来,利益取舍时,她这位丈夫终究还是选了独善其身。
她深深吸口气,抬手一挥,下令道:带上来。
她身边的人极有眼色,屏退了闲杂人等后,才命四名青衣小厮抬着软榻进入大堂。
沈翎大吃一惊,急匆匆走上前去。
沈梦河病恹恹躺在榻中,面色发青,衣衫下鲜血隐隐渗出,浸透布料,竟好似整个身躯都在溃烂。待父亲靠近,便小声哭诉起来:爹、爹爹爹救我
沈翎手足无措,既怜惜爱子受苦,又嫌弃他满身血污,肮脏不堪,小心翼翼拍了两下未曾染到血水的床榻边缘以示安慰,转头就朝随侍在侧的仆从怒斥:混账东西!都怎么伺候少爷的?来人,将这些废物通通拉出去砍了!
沈四夫人皱起眉头,喝住了听令用上前来的侍卫,这才叹气道:老爷,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你不处置,拿忠心耿耿的下人撒什么气?
沈翎不由怔住:就在眼前?夫人的意思是?
沈月檀突然轻轻笑起来:夫人的意思是,能将沈梦河害成这般模样的人,在这厅堂之上,舍我其谁。
一边是如旭日东升的未来权臣,一边是咄咄逼人的妻子,沈翎只觉当前这难事乃生平仅见,轻轻抚着额角,叹道:兹事体大,定要查个清楚阿月,你当真
沈月檀缓缓转过头,面色无喜无悲,难辨心意,只沉声道:此事非在我做与不做,全在父亲信与不信。
沈四夫人厉声道:孽种,如今证据确凿,容不得你狡辩!来人。
她雷厉风行,早将人证物证准备妥当,如今一声令下,心腹便依次押着几名穿着炼香居服饰的弟子并几个托盘,鱼贯而入。
沈翎见状不由更信了几分,脸色阴晴不定,看向沈月檀时,却见那少年依然面不改色,目光沉沉不见半点动摇。
苦主也罢、被告也罢,竟是个个笃定。沈梦河病痛缠身,只顾得上呻||吟,四夫人已命人将其抬回去照料。
沈翎幼时娇生惯养、少年不学无术,哪怕娶妻生子,也整日里花天酒地。纨绔了一世,如今情势复杂,他愈发满脑子浆糊,看不出半点端倪,头痛不已,望着长得愈发与沈青鹏有几分相似的沈月檀,难免怀念起他那处事精明的兄长来。
沈四夫人转身坐下,对身边一个装扮利落的妇人略略颔首,那妇人便走上来,依次提了人询问。点滴线索编织交错,便渐渐指向了沈月檀。
而其中最有力的一条,便是害沈梦河落入如今惨状的毒香残留物里,发现了龙髓的痕迹。
一提龙髓,众人的目光便下意识落在了沈月檀身上,沈月檀却视若无睹,反倒品起了奉送上来的茶点。
第68章 入狱
那负责询问的妇人终于按捺不住, 续道:龙髓是何等稀世罕见之物?我宗门也不过存得半坛,但凡取用, 需登记在册、有据可查。不过据奴婢所知, 十年前离难宗夏左护法击杀应龙王时, 曾将一瓶龙髓赠与月檀公子她转过身去, 再开口时,便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不知月檀公子,有什么话要说?
沈月檀慢条斯理喝口茶,这才说道:龙髓三年前就用光了。
那妇人道:可有证明?
沈月檀笑起来:这要如何证明?难不成取个空瓶给夫人老爷过目?
那妇人福了一福,又传了人来作证, 指正在炼香居沈月檀常用的卧房暗格中搜到了以碧玉管封装的龙髓。
证据证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 若是放在平常、对付的是旁人,这便已尽够了。
然而沈月檀如今身份不同, 单凭这些近似臆断的证据, 断然定不了罪的, 哪怕糊涂如沈翎也是清楚的。
不等沈翎提出质疑,沈四夫人又道:贼子狡诈, 遗留的蛛丝马迹不足为证。然则妾身追查到这一步已尽了全力
沈翎为难道:可这
沈四夫人早有成算,从容笑道:这些证据虽然不足以定罪,却可以送呈宗门, 请诸位长老共同定夺。
沈月檀由始至终气定神闲, 直到此刻才微微动了动眼皮, 看了沈四夫人一眼。
沈四夫人见他动摇, 嘴角微微上弯,终于露出些许畅快之色。
沈翎沉吟不语,微微意动,能将这烫手山芋丢给宗门,自然是再好不过,便迟迟疑疑道:夫人言之有理
沈四夫人立时道:老爷果然贤明来人,先将嫌犯押送至断罪堂。
沈月檀一言不发,起身跟着侍卫走了。
沈翎见人走了,这才松口气,灌了半杯茶才道:总算如你的意了,但梦河中毒之事也不可轻忽,夫人
沈四夫人目送沈月檀离了大堂,只觉心底隐隐不安,她也起身理了理衣袖,回道:老爷放心,葛长老已诊断过,梦河看似凶险,却并无性命之虞。
沈翎听了此言,不由多看了沈四夫人一眼,沈四夫人沉下脸:怎么,老爷也以为是我栽赃陷害他不成?
沈翎连连摇头:你们做事,我向来看不懂,索性就不猜了。罢了罢了,既然无事,我就出去走走。
沈四夫人心中腾起怒火,又生生压了下去,冷声道:老爷万事不操心,自然看不懂,我总归不会害自己的骨肉只望老爷谨言慎行,给家人留点颜面,听涛巷也少去几次。
沈翎早听腻了这些唠叨,摆了摆手,只当耳旁风:是是,我省得、我省得。他心中记挂新进楼的小雏儿,急急忙忙也走了。
断罪堂底层监牢一如既往阴暗沉闷,难见天日,时隔多年,沈月檀故地重游,心中到底有些波澜。
才迈入监牢大门,一个嘶哑嗓音就自牢狱深处远远传来:快放爷爷出去!叶凤持!你这奸诈小人!卑鄙无耻!杀人魔头!爷爷要杀你全家!!
开门的狱卒不禁掏着耳朵咋舌:这猴子怎就不会疲累?叫嚣了多少时日,还是这般中气十足。
年长些的狱卒笑道:一个畜生罢了,哪里知道收敛可惜上头有令,任他叫嚣。不然早拔了他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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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知道重生做什么——恺撒月(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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