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攥紧了手,指甲掐破了手心也没察觉,他声音压抑着,压抑着很低:你早就和我爸离婚了,宋老师没有插足你和我爸的婚姻,没有人,没有人要你留下来。
邢女士猛然盯住他:哈,没有人要我留下来?是谁哭着叫我妈妈不要走的!
陈同哽咽了一声,偏过头抹了一下眼泪。
邢女士好像攥住了他天大的把柄一般,紧紧盯着他、逼迫着他:是谁叫我不要走的,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留下去照顾那个该死的老东西的?
她尖叫起来:是你!都是为了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会留着给别人看去了笑话吗?要不是因为你,我用服侍陈正业他老糊涂的爸吗!要不是为了照顾你学习,让你出人头地别和你爸一样窝囊,我用得着累上那么多年吗!
是我,是你骗了我,你说我把你留下来你就可以不和我爸离婚,我不会没爸没妈,你说你会照顾好爷爷,你说如果我对着爸爸哭,他就会心软,你们不会离婚。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挤出陈同最后悔最无奈的亲情过去。
那你看看你爸心软了没有?没有!他找过了一个女人,一个比我大上好几岁的丑女人,让我出尽了洋相!
那是因为想离婚的人根本就是你!陈同再也忍不住地站了起来,你想要老宅的房子,想要他们夸你孝顺的体面,离婚协议上你也没有要我。
陈同已经比邢女士高上很多,儿子站在她面前,气势已经和从前那个受她支配控制的男孩完全不一样了,邢女士下意识地悚然闭上嘴。
陈同低头看着她:我什么都记得。
服务生敲门来问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邢女士一言不发。
陈同偏头说了句不好意思,服务生看了看小包间内的情形,一弯腰退出门外。
陈同平复了一下波动的情绪,只觉得邢女士无可救药,他低头站着,看着她,和小时候仰视母亲的感觉全然不同了。
我不会和你走,陈同说,我也不懂事。
我做不了你的乖儿子,陈同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不是你期待的天才。
邢女士眸光闪动,似乎想再度拿他的国赛一等奖说事,陈同却先她一步开口。
我永远也活不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没有办法让你更漂亮,有件事你肯定接受不了陈同忽然笑了一下,有点二,还有点痞,有些天真,又仿佛残忍。
陈同说:我喜欢男人。
邢女士惊呆了,和他想象中一样愤怒。
陈同太了解他的妈妈了,她从来都不会包容他的不懂事。她要的是听话的狗,不是有独立思想的人。
在她彻底离开他的生活之前,陈同迎接了一杯兜头泼过来的咖啡。
结束了,陈同想,原本他是不打算和邢女士说的,他怕他妈会发疯,会像当初在学校里打骂宋恬一样大闹一场,他快高考了,经不起她发疯一样的闹。
都结束了,陈同想,他只想睡一个好觉,在苏青的被子里。
他想等苏青回来之后把他英勇的战绩拿去和苏青讲述,用炫耀和不在乎的口吻,他想让苏青心疼他,然后拥抱他、安抚他,想让苏青摸摸他的心口,确认他还活得好好的。
陈同解脱般往后一坐,服务生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还十分茫然,脑子里全都是
他好想他。
第129章 七月二十
陈同回去的时候满身都是冰咖啡,走在大街上不少经过他身边的人总要回头看他一眼,这让陈同很讨厌冰咖啡的味道。
他给陈正业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邢女士的事情。陈正业立马就说要来找他,可陈同已经太疲惫了,他只想睡觉。
回到苏青那里重新洗澡,换上苏青的衣服躺在苏青的床上,陈同想给苏青打个电话,又想起他这会儿已经上了飞机。
像是筑巢一样,陈同裹紧了自己,床头是他送给苏青的生日礼物,那一对小陶人笑哈哈的摆在一起,旁边是他和苏青的一张合照。
为了避免被苏青发现他失眠的情况,他这个月都没有戴苏青送给他的那块可以记录睡眠情况的手表。
陈同从书包里把手表翻出来,扣在手腕上,仿佛给自己扣上了一个归宿,他不是没有线的风筝。
这一觉睡得还算好,相对一个月的失眠来说已经非常好了。
晚上陈同去小登科吃饭的时候,宋娴做的乳鸽汤很香,陈正业也在。
他爸还是一副没什么话可说的沉默样子,陈同又长高了,过年的时候量身高已经一米八。
当时是为什么量身高来着哦,是他突然发现他一转头就能看到苏青的耳朵尖儿,他兴冲冲地拿来卷尺,在墙边站得笔直,苏青帮他量的,笑得十分温柔。
陈正业没说话,陈同也没说话。
其实他想上前去给他爸爸一个拥抱,但是最后还是没能成。可能是因为他长大了吧,儿子和父亲之间总有点说不出来的较劲。
陈同把鞋脱在旁边放好,对他爸说:我没事。
陈正业步子动了一下,似乎是想上来给他一个拥抱,但是最后还是没能成。可能是因为知道儿子长大了吧,一米八的人了,不需要他这个父亲挡风避雨的安慰。
宋娴在旁边看不过去,拧了陈正业胳膊一下,把他往前一推陈正业踉跄两步,非常尴尬,差点撞上陈同。
陈同也有点傻,赶忙扶了自家老爹一下。
陈正业看懂了妻子的意思,顺势拍了拍陈同的背,陈同更傻了,扭头看见宋娴去厨房端汤的背影,觉得被她亲过的额头也重新烫了起来。
陈正业拍了他两下:好了,喝汤吧。
陈同应一声,陈正业对儿子说:考试不用担心。
他估计还有别的什么想说的,没说完。
宋娴在厨房给父子两个盛汤,闻言看了丈夫一眼,替他说:到时候考试我们会送你进考场,考场里别人是进不了的,警察也会在考场周围维持秩序,你不用担心,我们都会看着的。
她没明说邢女士的大名,陈同已然听懂了,闷头喝汤唔了一声,喝了两大碗。
五月结束在香浓的乳鸽汤里,陈同的十九岁生日当天在和男朋友谈异国恋。
视频通话过了他这边的零点,和苏青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
陈同睡觉的时候英国才到晚餐时间,苏青把面前小巧的奶油蛋糕拍给他看,旁边苏青的队友里有一个十六岁的天才少年,还有着少年人说不完的叽叽喳喳。
陈同看着虽然有点吃醋,却也不再觉得天才这两个字有多扎他的心了。
于是高考顺利到来,六月七日、六月八日,都说678的谐音是录取吧,是一个好兆头。人们大概都喜欢好兆头多多益善,陈同一大早就起了,发现宋娴在门口指点陈正业往大门上吊粽子,高粽寓意高中。
陈同都惊了:这时候怎么还有粽子?
刘老板包的,前天就送过来了,说粽子里包了红纸,肯定能中!宋娴指导陈正业把粽子挂好,扶着楼梯叫陈正业下来,又叫宋恬给他们父子两个盛饭,她去换衣裳。
陈同哭笑不得,觉得这个真的迷信。
宋恬因着他们高考有假放,陈同出门的时候她也跟着出门,坐在车里还给陈同抻平了衣领。
准考证和身份证检查了五六七□□十遍,他考试的地方就在本校,外围的警用摩托车排了一列,学校边上人来人往的都是来送考的家长和待考的学生。
陈同紧张地看了眼四周,在警车旁边傅瑶喊了他一声:同哥!
陈同回头一看,不仅看见了瑶瑶,还在她边上看见个熟人,就是瑶瑶的叔叔,那位画家,傅知非。
陈同和他们打了招呼,发现傅老师和那些警察聊得挺好,距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考场还没放行,他在旁边听了几句,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一颗心才落进肚子里。
陈正业和宋娴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和傅老师他们攀谈起来。
等到考场放行,考生进场,金属检测器一个一个扫过去,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教室,黑板上面挂着的时钟一帧一帧地走
走完二十四小时,走完两个白天一个黑夜,时间在感知里无声无息,等最后一场考试落幕,昨天考了什么,今天考了什么,刚才考了什么,陈同觉得自己好像全都忘记了。
在别人扔掉书本为高考结束而欢呼的时候,他回到家,打开自主选拔模拟测试软件,仍旧在奋斗,还不是最后一站,他还不能懈怠。
六月十日,苏青在北京落地,陈同往省会城市参与清华自主招生初试。
苏青提前帮他预定好校边酒店,而陈同也顺利通过初试,进入复试环节,六月十四号和陈正业宋娴他们一同来到北京。
再见面时,因为复试压力和家长在旁边的原因,他们的想念没能完整倾诉,光靠眼睛含情脉脉的看也是看不够的。
还差一点,差一点时间。
等到他复试结束,等到苏青竞赛归来,等到他们回到苏河,到时候他们可以拥有一整个没有任何压力支配的暑假,到时候他们将拥有往后所有的时光。
苏青并没有很多陪伴陈同的时间,只在陈同复试结束之后带他参观了校园,也见了见他的队友和老师们,而后他们手牵手漫步在校园里,想象着以后在一起的时光。
趁着陈正业和宋娴都不在,在学校无人的角落里,他们在树下拥抱和接吻。
夏天过得很慢,慢到陈同逐一回想过去发生的一切,足够他想起高二时候他坐在苏青身边的那个中午,苏青趴在桌子上睡觉,他在写题。
耳机里流过轻柔的歌,笔尖亲吻纸张,图像跨越象限,相交亲吻在一个点上。
苏河的夏天依旧很热,天上的云一团团地团着,像是陈同皱巴巴挤在肚子上的白T恤。
七月到来,石板广场上的大榕树老了、懒了,树下躺着一只赖皮小土狗,小土狗咬住七月的尾巴。
陈同蹲在车棚里偷懒刷新闻,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上中国队包揽个人赛金牌,总分第一,再度夺魁,国家队里那位十六岁的天才少年大放异彩,网络上全都是他的报道。
陈同不甘心地刷了好多遍,除了本省本市官微有单独报道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大热新闻。
他有点烦,拎了拎身上的短袖,垃圾桶边又看见胡乱分类的婶子,刚要出口教育,谁知道婶子一见他就跑。
陈同已经很高了,特别是他眉一皱脸一板,浑身一股痞气,老婶看了害怕。
高考成绩还没出,自主招生的结果倒是在六月底就公布了,狗人们都给他道喜,又焦灼地等着各自的成绩,这个喜道得都不够痛快。
陈同也等,不过他等的是人。
苏河的夏天依旧很热,天上的云一团团地团着,像最是勾人嘴馋的棉花糖。
飞机穿过云层,将棉花糖咬掉一口,纤拉出细细的糖丝儿。
陈同逗了逗榕树底下那狗,小土狗傲气得很,不带搭理他的。
旁边蜂箱一样的棋牌室里老头老太太们打牌打得火热,陈同满头的汗,也觉得火热。
不是说今天就到了吗,他们约在石板广场见面,陈同看了看手表,过会儿又看手表。
好半天烦死了,他耐不住想去买瓶冰水,又怕和苏青错过了,还担心什么要是吃坏了肚子一会儿跑卫生间形象不好。
他捏着一根狗尾巴草去搔小土狗的鼻子,小土狗被他搔出三个喷嚏,最后嫌弃地瞥他一眼,甩甩细尾巴,扭头走了,不和他在一棵树底下乘凉。
艹,同哥很不快乐,对着小土狗左右摇摆远去的屁股说,你考清华吗你这么拽?
但是没一会儿同哥又用手里的狗尾巴草编了个草环戒指,然后傻乐起来。
没笑完呢,就听旁边他哥问他:傻笑什么呢?
陈同猛地抬头,嚯一下跳起来,瞪着苏青瞪了好几眼。
他圆眼睛,瞪起来特大,神采飞扬地,往苏青胳膊上呼了一巴掌:你吓死我了,走路没声!
他看看苏青身上一声清爽利落的衣裤,又看看自己被汗浸湿了的T恤,猛然羞恼,觉得他哥太帅了他比不过。
苏青摸了摸他的脑袋,原本想安抚,谁知道摸到一手的汗。
苏少爷:
苏少爷往裤子上搓了一下,把陈同搓乐了,问他:你背我吗?
少爷挺无奈地一弯腰,给小土狗当司机,任劳任怨一声:背。
陈同嘎嘎笑起来往他背上一跳,把狗尾巴草戒指举到苏青面前:喏,送你。
苏青都惊呆了:这么朴素?
咳咳陈同也不好意思,尴尬地要把草环戒指收起来。
谁知道苏青托着他屁股的手抽出一只来伸到他面前:以后我就是你糟糠之妻了,不能下堂的。
陈同还傻着呢,就听他哥催促:快点,一只手背不动了。
陈同囫囵把草环往他手上一套,稳稳地跨在他背上,脸通红,红到了脖子里。
苏青的手那么好看戴个草环戒指。
陈同趴在他背上贴着他耳朵小声说:哥,我好想你啊。
嗯,我也想你。
陈同又说:我好爱你啊。
苏青便答:我也爱你。
陈同想来想去觉得不够,忽然来了句:我他妈好爱你啊!
苏青揍了一下他的屁股:别说脏
陈同嘎嘎笑一阵:这是语气词,不是脏话。
他笑了半天,才发现苏青刚刚那句话半边没说完,苏青背上都有些僵硬了。
陈同拍拍他问:怎么了?
苏青一僵:刚刚揍你一下,把你糟糠之妻的戒指蹭掉了。
啊!陈同先是惋惜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嘎嘎地笑。
苏青稳稳背着他,走出才子巷,刘头和刘头媳妇朝他们两个挥了挥手,隔壁杂货店的老板娘也笑他们两个孩子气;走上状元路,电瓶车风一阵刮过,小电驴上的学生敞着怀,校服呼啦啦地吹,掀过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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