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满殿的群臣,已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要疯了。
去黄金洲?
黄金洲那地方……可能对于大明的疍民、流民或者说军户,还有些许的吸引力。
毕竟……他们本就一无所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可……对于这满朝文武而言,这可比去奥斯曼,去吕宋,去乌拉尔还惨哪。
毕竟,文化传统上,大家讲究的是落叶归根,哪怕是去乌拉尔,不也还在一片大陆上吗?
可那黄金洲,不但万里迢迢,听说一年的时间乘船,只能打一个来回。
更可怕的是,那里悬孤于外,这一去,几乎没有听说过还能回来的。
更不必说,他们还是有家有业之人,哪怕是再如何仕途跌宕,可这辈子也是衣食无忧,锦衣玉食,而那黄金洲,不但有西班牙人和土人为祸,天知道什么时候死在这些人的手里,且那地方,对于大明而言,几乎是不毛之地,做官做到了去黄金洲的份上,这简直就是大写的一个惨字,五月飞雪,千古奇冤哪!
可旨意已经发了。
上皇没有和任何人商议过。
可怕的还有……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会被选中。
现在若是跳出来,指不定,选中的就是你。
哪怕是你千方百计想要留下,新皇可还在盯着你呢,更重点的是,还有……齐国公那个狗东西。
“陛下……陛下啊……”刘京惨然道:“不,上皇,上皇……这黄金洲去不得啊,臣……不,上皇您年事已高,那黄金洲所谓何等地方,一旦乘船,便是山长水远,此去就回不来了啊,我大明,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何况……何况……若是上皇有任何的闪失,这……这岂不是……”
弘治上皇帝微笑。
他已经决定了,自然不可能更改。
他的目光,慈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只这一眼之后,旋即便移至刘京的身上,声音清冷:“祖宗们将江山社稷送到朕的身上,朕再不肖,也没有害怕险阻的道理。这是为了大明的万年基业,虽是艰难险阻,又有何不可呢?那黄金洲……多少人前仆后继,无数的臣民流了血汗,才拼了来,朕固为天子,他们可以冒险,朕为何冒险不得?何况……你们都说朕万岁,说朕是承皇天之眷命,受列圣之之洪休,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区区险阻,不值一提。”
刘京:“……”
此时,殿中已是一片哀鸿。
此时的大明朝廷,再不是二十年的时候了。
那时候……大臣们若是抱团起来,便是皇帝也不得不退让几分,可现在……上皇帝心意已决,他既要观政,自然少不得大臣辅佐,他要去黄金洲,那么辅佐的大臣,就少不得也要去黄金洲侍驾。
这是君臣之道,君臣之道是道德上的约束。可道德某种程度而言,是用暴力来维护的,就比如不允许你随地便溺,随地一次便揍你几个时辰。又譬如,你得有忠心,需遵从纲纪伦常,倘若不忠,就诛你三族,这个时候,你就会比其他人忠心一些。
群臣心里悲凉无比,一个个瑟瑟发抖,却都说不出话来。
大家又恢复了面如死灰……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朱厚照显得十分意外,他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居然……有些怦然心动。其实……
他也想去黄金洲,毕竟……那里有数不清的贼寇。
因而对朱厚照而言,觉得自己的父皇去黄金洲,似乎并不是吃苦,倒像是……享乐。
父皇给了自己很大的启发啊!
方继藩心里却是震惊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弘治皇帝。
这历朝历代的君王之中,见过父子相残,也见过父子相互提防,可似弘治皇帝这般,为自己儿子做到这个份上的,只怕……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吧。
这个时代出海,本身就是一次豪赌,死亡率不低,哪怕是皇帝……沿途有最好的照料,也依旧无法避免那席卷一切的风浪。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群臣,心里却是感慨,他感受到他们的不甘和不愿。
可是……他们何尝知道,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真以为……他们今日留在此,会被自己的儿子所容忍吗?
他没有再说什么,随即看向朱厚照:“皇帝在此治理天下,朕在黄金洲观政,若是皇帝有疏失,朕自当修旨而来,见了朕旨,切切要遵从。”
朱厚照歪着脑袋想了想,等大明发生的事传到了黄金洲,父皇再修一道旨意送回来,稻子都快三熟了,遵从个啥?
他乐呵呵的道:“父皇放心,儿臣最听父皇话的。”
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厚照一眼,随即目光落在方继藩的身上:“朕此去……只怕许多年都不能回来啦,甚至可能……朕的陵寝,将会设在黄金洲……”
说到此处……弘治皇帝黯然。
这也是他最惆怅的地方。
古人们深信,人死之后,会有另外一个世界。
所以许多的皇帝在位之时,自是拼命给自己缔造陵寝,只恨不得将半个天下的财富,都送入地下的世界。
可弘治皇帝若是在黄金洲,一旦驾崩,只怕是不可能在外漂洋过海送回京师安葬,那时……自己将孤零零的葬在黄金洲,自此之后,和自己的列祖列宗以及子孙们,永远再难相聚。
当然……唯一值得弘治皇帝所乐见的,可能就是,正因为自己的陵寝在那里,那么……只要大明的社稷还在,子孙们就少不得派出重臣,隔三差五的来黄金洲祭祀,子孙们也绝不会容许,会有西班牙人入侵他陵寝的所在,使祖先的陵寝被西班牙人所破坏,这涉及到了孝,也涉及到了大明皇族的脸面问题,因此……无论在黄金洲,会有多少强敌环伺,对黄金洲源源不断的驰援就不会停止。
大明在,黄金洲便在!
弘治皇帝对方继藩继续道:“卿在京师,好好辅佐皇帝,朕知你的才能,留下你,朕放心。”
方继藩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忙是诚惶诚恐的拜下:“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笑起来:“卿的父亲也在那里,朕或许……可以见一见他。”
方继藩忙道:“陛下……若是至黄金洲,这黄金洲现在最富庶的地方,莫过于是齐鲁,上皇倘若能移驾此处,那么……不但臣父和臣子可以尽心伺候,陛下在那里,也可以过得舒适一些。”
弘治皇帝微笑,却是摇头:“齐鲁乃是卿之父子封国,朕为上皇,岂可鸠占鹊巢呢?再富庶,那也是方家的富庶,朕看过舆图啦,有一处地方,叫做新锦州,此处,还是你的弟子发现的,地方是寒冷了一些,可将就着就在那里……驻扎吧。”
新锦州……
方继藩顿时就吸了一口凉气,这地方,他也有印象,可……有点偏啊!
在黄金洲的北方,再往北,差不多都要到阿拉斯加了。
放在后世,就在加拿大的位置……
在这个时代,去那儿,可就单纯的是受苦遭罪了。
群臣们还一脸懵逼,毕竟……他们对于黄金洲的地理,不太熟悉。
若是他们知道……接下来弘治皇帝将要带着他们到一处冰天雪地的所在,只怕又要炸了。
弘治皇帝却是想的很清楚。
自己是上皇,所在的地方,务必要安全,而新锦州人烟稀少,倒是安全所在,寻一处还算不错的地方驻下,倒挺好,最好距离齐鲁近一些。
可是……齐鲁,他是万万不肯去的。
毕竟……自己所带去的人,既不能相容于太子,又怎么可能去给方家添麻烦了呢,想一想齐鲁一个藩国里,突然多了许多几乎可以和方家父子同列一品的大臣,成日给方家人指手画脚,只怕方家上下都要头痛不已吧。
他们既然喜欢指手画脚,那么……以后就对朕指手画脚好了,朕陪着他们一辈子。
方继藩心里唏嘘,他却不知弘治皇帝咋想的,换做是自己,想来没有这般的崇高。
弘治皇帝这时候才对萧敬道:“萧伴伴,将名册取出来,朕拟好的一千三百六十四员文武大臣随驾的名录,除此之外,还有侍驾的宦官、女官人等,以及随驾的京营扈从,这里头,多达数万人,所需的银子,朕的内帑……来出,朕也需带一笔银子去黄金洲,朕也不能寒酸了,朕是上皇嘛,没有银子是不成的,幸赖,朕攒了不少的银子,这名册要张贴出来,让他们及早做好准备,若是有人想要举家迁徙,朕也是恩准的,噢,萧伴伴……”他深深的凝望了一眼萧敬,才道:“辛苦你了。”
这简洁的四字,萧敬却能听明白,自己老了,上皇却离不开自己,本来这个年纪,自己该是颐养天年,可现在,却只怕也需去黄金洲了。
他朝弘治皇帝点点头:“奴婢侍奉上皇,习惯了。”
……
今天这两章,关系到整本书中后期的转折,所以格外的难写,今天两更,明天再三更还账吧。
第1703章 上皇帝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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