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日起,每天都乐颠颠地往月老府跑,有时候还搬了比自己本人还高的文书,捧了进府,老头子在一旁缠丝线,她就在一旁批文书。两人间或搭一句话。月老动作慢,等络夜的文书都批完了时,他还只进行到一半。络夜便缠着他说这些红线都有什么故事。
络夜听了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又听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后来又有刘兰芝和焦仲卿。这些都还可恕。当她听到七公主下凡,和凡人董永结成了夫妇,惊讶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她问月老:“为什么七公主要如此想不开呢?凡人有什么好。凡人都想着成仙。七公主是不是有点儿傻。”
月老道:“这就是情的厉害。”
络夜似懂非懂,看着老头子手上那一把把的红线,愣愣问:“情,是你手上的线吗?”
月老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络夜糊涂了,“你能再举个例子吗?”
月老便又和她说了三圣母和织女。
络夜越发一个头两个大,喃喃道:“她们发昏了么。”
月老告诫她道:“你可别学这些仙子。她们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三圣母被压在华山下边。织女呢,与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永远隔着银河。”
络夜小脸皱巴巴的,叉腰对月老道:“你这个老头子怪得很,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接着又让我别学她们。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这个老头子,要不得。”
月老哈哈大笑。
络夜跺了跺脚,打算以后都不要和这个老头子见面。
月老府上,她再没去过。
可还是朝思暮想起来,忘不掉,那个让仙子思凡的情之一字,是个什么鬼东西。
——真想下界去看看,人间是个什么样儿。
要到了几千年之后,她历经了沧桑,重回了天庭,才将来龙去脉都理清楚。
月老不是不稳重。和她说那些有的没的。
而是出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也怨不得别人,只怨小络夜本人话太多。因她缠着月老说话,一心两用之间,红线打错了结。将小络夜那条线,绑到了魔尊狄也。
这个情结,也是情劫。
被说得动了思凡念头的络夜,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从北天门溜下了凡。
她实在没有料到,凡界是这样美好的地方。
这里的花草树木,跟天界不是一个式样,却又是一样的芬芳华美。这里的美酒香茶,也是别种的风味,自带一股天界茶酒所没有的热烈。她尝了又尝,品了又品,临走却险些被打了一顿……
因着那茶楼酒馆的老板问她结账时,她反问道:“什么叫结账?”
此言一出,身后几个彪形大汉便围了上来。手里持刀弄棒的,看着贼吓人。
还是这酒馆有一位小哥儿上来解劝:“慢来慢来,依我看,这位小兄弟,不是那种打定主意要吃霸王餐之人,看他细皮嫩肉,双目清明,应当是哪个世家的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真儿不晓得什么叫做结账。”
掌柜的哼道:“就你这猴子鬼点子多。你倒是说说看,世家公子,该当如何?”
小哥儿道:“既是世家公子,还怕他短你这点子纹银嘛。”
掌柜的还是不满意,“虽然如此,在他家人找来以前,难道我白白当菩萨供着他?没有这样的道理!”
小哥笑得露出一排板牙:“这个容易不难,先让他洗碗抵债。”
小神仙络夜,初次下凡,险些被打,因着一身青色袍子被人错当成了男子,被人抓去洗碗,住在带着股子霉味的地下酒肆,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新奇得不得了。这些,都是她在天庭,体验不到的。
她司掌文脉,自然要体味人间百态,如此方才能知晓,谁的文章是真好。谁的,又是在故作姿态无病呻吟。这样一想,络夜觉得自己这一趟私自下凡,回去也好交差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虽然她已经洗了大半年的碗,天上还只过了半日,等洗满一年,就好回去,届时便和玉帝说,自己是出公差吧。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觉得美中不足。
她犹自记得下界的初衷,是为了对“情”这个玩意儿一探究竟。
那日洗完碗,她蹲在底下闷闷不乐。
带她入局免她一场殴打的小哥见了,和她笑道:“你可是在想家?”
络夜是个藏不住事的小神仙,便皱着眉头和小哥说了自己的苦恼。
“情?”小哥笑哈哈,一巴掌拍在她单薄的背上,险些没让她栽在地上,“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的野心!后生可畏!”
小哥想必原本也是念过几句书,说话偶尔也带点文气。除了拍人时力道太大,这小哥几乎都是优点。比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比如为人仗义。
跟着小哥站在宜春院的门前时,络夜心里有了一丝丝的茫然。
“你想知道‘情’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小哥大力拍打着络夜的肩膀,“进去一次,保管你就知道了。”
络夜手里握着自己大半年来攒下的少许银钱,被小哥往里一推的打了个趔趄。但她有点紧张,退回来问小哥,“情的味道好么,会不会让我的工钱打了水漂?”
小哥哈哈大笑:“好得不得了。”
络夜皱眉:“有西街张大娘擀的烧饼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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