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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娇弱美人后,我嫁人了——漱己(26)

    不待付将军作答, 他竟是道:不管你记不记得,反正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你的模样了。我想我母亲应当亦不记得你的模样了罢?
    付将军歉然万分:你当时还小,自是不记得,但娘子她定然记得。
    付怀远冷笑道:为何要记得?你有资格被记得么?是,你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但你对于我而言,不是个好父亲,你压根不曾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你于母亲而言,不是个好丈夫,你压根不曾护她爱她。你离开之时,并未留下甚么值钱的物件,甚至连银子都未留下一锭不对,你留下了嗷嗷待哺的我,母亲奶水不足,养不活我,不得不抱着我向正在哺乳的妇人讨奶水喝,当时附近正在哺乳的妇人并不多,只三人,俩人不肯,余下的那妇人每喂我一回奶,便须得母亲予她十文钱,我很能喝奶,一天要喝上十来回,喝不到奶水,便会哭闹不休,母亲为了满足我,只能去做最苦最累的活,你能想象母亲曾做过挑夫么?后来,我满一周岁了,可以改喝米汤了,母亲才不做挑夫。
    母亲每每收到你保平安的书信俱会激动得落泪。我尚不知事之时,母亲便日日对我说你是个大英雄,国家需要英雄,因而英雄不可能守着我们母子,我知事之后,便一直盼着你回来,想见识英雄的风采,更想向小伙伴炫耀,但你一直没有回来,我八岁那年,汝临城险些被攻破,你不但没有回来救我们,还阻止丰将军来救我们,我当然清楚我与母亲包括这汝临城的所有百姓都不紧要,你关心的是你的大局,但你可曾考虑过我们?
    汝临城转危为安后,你的书信便断了,在一晴日,母亲收到了你的死讯,母亲哭了一场,又病了一场,病好后,她便带着我与祖父、祖母搬家了。汝临城不大,却也不小,我们从城西搬到城北,又从城北搬到了城南。好不容易,我长大成人,到了能考取功名的年纪了,但我却不幸被人知晓了我乃是你的儿子,以致于连书院都去不了了。我为何会这般倒霉做了你的儿子?我上辈子定是罪孽深重。
    付将军欲要辩解自己并非故意抛弃幼子妻子,欲要辩解自己之所以没有留下财物是因为自己当时不过普通的士兵,实在是捉襟见肘,欲要辩解自己从来都舍不得让他们母子俩受苦,更见不得他们母子俩的性命受到威胁
    但辩解又有何意义?
    决定既是他做下的,事情既已发生,便无可更改了。
    末了,他只是不断地道:对不住
    付怀远却没有再理会他,为免吵醒母亲与祖父母,他小心翼翼地阖上了门。
    付怀远一走,外头便只余下了云奏、叶长遥以及付将军三人。
    付将军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便回了丰将军府去。
    他一躺回床榻,便将身体的掌控权还给了丰将军。
    丰将军随即毕恭毕敬地问藏于体内的付将军:将军可去看望过令公子与令夫人了?
    他之前已将付怀远及其母亲的住处告知于将军了。
    付将军不答,假装自己已然沉睡过去了。
    丰将军明白付将军应当已去过了,但结果明显不如人意。
    他便道:让末将在汝临城百姓面前为将军平反可好?将军本就是为了国家才做出了取舍的,反是末将不识大局,只想着要救亲人,使得我军损伤惨重。
    付将军忍不住开口道:你为我平反有何用?倘若你的亲人死了,你会因为你的亲人是死于大局而原谅做出取舍之人么?谁人会愿意被舍弃?
    丰将军喟叹一声:那末将便没有甚么能为将军做的了么?
    你救回了我的魂魄,并让我的魂魄暂时寄居在你体内,对我已是天大的恩惠了,不必再做更多。丰将军言罢,又道,因为我的缘故,你的身体越来越不济了,你还是早些睡罢。
    那厢,云奏与叶长遥亦已回到客栈了。
    云奏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颇为后悔,他适才所为究竟是否做错了?
    或许于付将军而言,能立于门口,已足够了。
    而于付怀远所言,显然还是不知晓为好。
    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才勉强睡了过去。
    待得天明,他的房门被叩响了,他猝然被惊醒,去开了门后,一见叶长遥,他便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云奏说得没头没脑的,但叶长遥却一下子领会了:你或许做错了,或许没有做错,但我认为无论是付将军,亦或是付公子都须得向前看。
    定风波其十
    向前看
    付将军与付怀远确实被过去困住了, 付将军是因为愧疚, 而付怀远则是因为怨恨。
    俩人皆无法向前。
    多谢你安慰我。云奏望住了叶长遥,叶长遥却是道:我并不是在安慰你, 我仅仅是在对你说我对于此事的看法。
    云奏坚持道:无论如何,我被你所言安慰了, 自当向你致谢。
    叶长遥接受了云奏的致谢,又道:付将军的魂魄太过虚弱, 必然会于三日内魂飞魄散,我欲要去丰将军府劝他一劝。
    哪里能有三日?恐怕只有十二个时辰了。云奏蹙眉道, 先前见付将军,付将军分明获得了丰将军身体的掌控权, 但鬼气却是隐隐约约,似要消散了。
    俩人用罢早膳, 便径直往丰将军府去了。
    俩人见到丰将军之时,丰将军正在品茗, 将茶盏放下后,便直截了当地道:将军已将昨日之事同本将说了,两位今日前来, 是为了将军罢?
    俩人颔首, 由叶长遥道:望丰将军能劝一劝付将军,他须得快些去地府, 若是晚了, 便会魂飞魄散, 再无来生。
    再无来生么?这倒是遂了对方的愿了。丰将军见俩人面生疑惑, 着人看了茶后,才回答道,八年前,将军战死后,尸体为蛮夷所得,魂魄更是被其国师封于一处,日日夜夜忍受折磨,后来,我军大获全胜,才得以要回了将军的尸体
    他顿了顿:将军的尸体早已化作白骨了,但零碎得拼凑不全,且每一根骨头上全数是各种兵器留下的痕迹。我当时不知将军的魂魄尚在国师手中,一年多前,我安插在蛮夷当中的眼线意外地得到了这个消息,我费了不少功夫,终是于一月前,将将军的魂魄从国师手中偷了回来,安置于自己体内。
    将军甚是想念自己的妻儿,我借父母年迈,余寿不久之名,向陛下告了假,回了汝临城。而今将军虽已见过公子了,却还不曾见过嫂子,待将军见过嫂子,本将便会劝将军快些回地府去。
    那便好。叶长遥心中怅然,说罢,便向丰将军告辞了。
    他与云奏一道回了客栈去,待得丑时,他又听见了付将军的脚步声。
    他从窗枢掠出,飞身而下,云奏却没有丝毫动静,应是睡着了罢?
    他不愿吵醒云奏,只自己一人尾随付将军去见妻儿。
    不多时,付将军便到了门前。
    付将军惶恐不已,迟疑良久,才叩了门。
    他立于不远处,清楚地听见来开门的付家娘子问道:丰将军,你为何深夜至此?
    显然付怀远不曾对母亲提过父亲之事。
    付将军却并没有丝毫的吃惊,而是道:娘子,多年不见,你可安好?
    付家娘子睁大了双眼,随即泪流满面。
    由于素日辛劳,年不过三十出头的付家娘子瞧来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双鬓斑白,面上的沟壑深深浅浅,泪水便在那沟壑中流淌,一点一点地湿润了衣襟。
    她目不转睛地望住了付将军,连眼泪都无暇去抹,片刻后,她张了张口。
    付将军以为她会指责自己并未遵守约定平安归来,会指责自己放弃汝临城,将她与独子置于死地,但他听到的竟是:我很好。我将怀远抚养成人了,怀远是个好孩子,好学、聪明、懂事、孝顺,将来定能考取功名。公公婆婆已于八年前过世了,他们的丧事皆是由我亲手操办的,我为他们烧了不少纸钱,他们在地下必然衣食无忧,你不必担心。
    将独子养大成人,为自己的父母养老送终是他临别前叮嘱妻子的,妻子做到了,他只答应了妻子一件事,他却连这唯一的件事都做不到。
    平安归来,现下的他不过是借别人的身体归来了而已。
    且八年前
    爹娘难不成是因为我的死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愧疚当中。
    付家娘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原不该提八年前。
    公公婆婆死于八年前,但并不是由于对丈夫的死亡伤心过度而过世的,而是被入侵汝临城的蛮夷害死的,那时,汝临城守军与丰将军痛击蛮夷,使得蛮夷几乎溃不成军,蛮夷撤退前,将所有的俘虏乱刀砍死了,其中便有公公婆婆,公公婆婆甚至较丈夫走得更早些。
    这个真相太过残酷了。
    她说不出口,但丈夫所认为的公公婆婆的死因又较这个真相仁慈多少?
    付将军以为自己猜中了,哑声道:是做儿子的不孝,竟是害了你们二老的性命。
    她想了又想,最终甚么都没有说。
    她忽而听得丈夫问道:你恨我么?
    恨自然是恨的,但恨总归较爱少一些,且我明白你没有做错,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她苦笑着道,我与怀远以及这汝临城当中的所有人加在一块儿都及不上你的大局。
    定风波其十一
    大局
    于自己而言, 该当以大局为重, 但于妻儿、父母以及这一汝临城的性命而言,自己的大局显然无异于残忍的遗弃, 他们何其无辜!嫁了自己,为自己生育了孩子的妻子更是无辜, 自己的孩子最是无辜,自己将他带来这人世间, 却又从未考虑过他。
    且汝临城的那一场灾难本就是由他而起的。
    付将军的双唇颤了颤,最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致歉过于苍白,但除了致歉, 他能作甚么?
    倘若重来一回,他亦会做出这个决定罢?
    所以悔恨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思及此, 他赫然听得妻子道:你行事果决,从不言悔, 此事亦然。
    我他无可辩驳。
    妻子忽而了然道:你见过怀远了罢?怪不得他瞧来有些奇怪,问他他却道无事发生。
    妻子素来聪慧,儿子年不过一十六, 自然容易被看穿。
    他并不隐瞒, 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同妻子说了。
    怀远恨你,不原谅你, 全数是你作为一个父亲的过错, 待他再大一些, 便会懂你, 他是你的孩子,他若是从军,若是与你一般立场,大抵亦会做出与你一般的决定。妻子笑了笑,又道,孩子长大了,我却老了,你方才差点认不出我了罢?
    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初见时的模样,言笑晏晏,娇俏玲珑。付将军说得情真意切,引得妻子失笑道:你怕是伤了眼睛。
    话音落地,妻子收起笑容来:你当时很疼罢?
    很疼,自然很疼。
    他当时被万箭穿心,其后又被蛮夷带走,强行续命,自此便日日忍受煎熬,直至他这副肉身终于受不住,断了气。
    断气后,他的魂魄被蛮夷国师抽离了出来,各种巫术加身,较肉身所曾遭受过的痛苦要厉害上许多。
    甚至于有一日,他居然生出了向国师求饶的念头,幸而他及时收了口,才勉强保全了自我。
    但他口上却是道:不疼。
    妻子不信,但并未戳穿,转而问道:你为何会附了丰将军的身?
    他救了我,又让我附了他的身。他深深地凝视着妻子,道,我不日便将去地府投胎,此生我对你们母子不起,来世再报罢。
    见他要走,妻子急声道:你且等等,我去叫怀远出来见你。
    他本想说不必了,但心底总归存了希冀,便默许了。
    妻子重新走进了门里头,这里头不是他有资格进去的。
    然而,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妻子都没有出来。
    他明白定然是儿子不愿见他,妻子劝不动。
    那便罢了罢。
    他在长风明月中,微微含笑,继而转身离开了。
    叶长遥并未再跟上去,而是对着付将军的背影,行了揖礼。
    当时若无付将军,便会有更多的生灵变作白骨,便会有更多的沃田变作焦土,便会有更多的河川变作血水
    他回了客栈去,远远的,居然闻见了血腥味。
    不好!
    他心中暗道,当即循着血腥味而去,果然,血腥味是从云奏的房中传出来的。
    怪不得方才云奏并未现身。
    他推开门,云奏的情状旋即映入了眼中,凌乱的发丝,猩红的下颌、脖颈与衣衫。
    云奏倒在床榻边,陷入了昏迷当中,衣衫已穿妥了,但鞋履却仅仅穿上了一只。
    他慌忙走到云奏身边,探了探云奏的脉象,不曾想云奏居然已全无脉象了,云奏的身体亦泛着凉气,许再过片刻,便会生出尸斑来。
    云奏身体孱弱,但云奏的原形乃是绿孔雀,一落地,便身怀法力,能化出人形,因而,他从未想过云奏当真会死。
    他将云奏抱起,心中生出一片茫然来。
    怀中的尸身究竟是真是假?
    倘若是真的,他该如何是好?
    他向来一诺千金,即便云奏身死,他亦会将云奏送到观翠山去。
    可去观翠山有何意义?
    方才不见了云奏,自己为何不先去瞧一瞧云奏,而是径直去尾随了付将军?
    他后悔不已,眼眶不受自控地湿润了。
    云奏纵然已没了气息,但依旧是一副好相貌,五官生得无可挑剔,动人心弦。
    动人心弦
    他肤浅又凉薄,此时竟还有心思观察云奏的容貌。
    他的唇角挟起了一抹讥讽,而后他将右掌掌心抵在了云奏的后心上。
    没用的,云奏已故去了,他怀中的不过是云奏留下的皮囊,渡再多的内息都不会有丁点儿用处。
    不出所料,半个时辰过去,云奏的身体除了被他焐热了些外,毫无动静。
    也是,死人怎么会有动静?
    但他不愿收回手,又半个时辰,他陡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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