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失血虚弱,这一觉睡了足足七个时辰。
虞小满连刀如何从身上拔走的都不记得了,眼下胳膊稍微动动便会牵到伤口,疼是次要,吃饭喝药都要假手他人实在羞得紧。
用过午膳,在虞小满第五次问“大少爷怎的还没回来”时,外头传来一串脚步声。
太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蹒跚而来,见虞小满好端端地坐在床上,扯了笑容道:“满脑子都是启之,这地方可还有我老太婆的容身之处?”
搬了凳子请太夫人坐在床边,虞小满被仔细盘问了身体状况。听虞桃说太医确诊那一刀扎得不深,未伤及脏器,太夫人松了口气,念叨了几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又拉了虞小满的手,心疼地左揉右捏,佯装责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遇到危险不赶紧跑?”
虞小满理所当然地说:“要是我跑了,陆郎怎么办?”
太夫人听了泪水涟涟,拍着虞小满的手夸他好孩子,听闻他昏迷虚弱是因为失血过多,忙叫身边的丫鬟去把自己房里藏了许多年的山参拿来,熬了给孙媳妇补身。
“苦了你了孩子,要是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去做,我叫厨房这阵子别歇了,随时待命。”
虞小满被这团宠阵仗弄得飘飘然,客气推说不必,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保护了陆戟不说,还享受了如此待遇,这一刀挨得真值。
又聊了一阵,虞小满想起险些被他忽略的肇事凶手:“陆钺呢?这回他行刺兄长,家法怕是容不下,得报官扭送衙门了吧?”
因瞧着太夫人虽哭哭啼啼却犹自镇定,料想这事必定处理妥当了,虞小满便说得很笃定,只待得到肯定答复以安心。
孰料太夫人面露惊讶,奇道:“此事与钺儿有何干系?袭击启之的是先前在他身边伺候着的一名小厮,许是几年未得升职心生不满,冲动之下才做出那等事,如今这小厮已被乱棍打死了。”
虞小满险些被唬住,愣怔片刻,道:“昨日袭击陆郎的不是什么小厮,分明就是陆钺。”
太夫人也愣了,神色僵硬一瞬,俄而又松弛下来。
“那会儿天都黑透,定是你看错了。”她微笑着说,“钺儿那孩子,我看着他长大,他是有点小心眼,不过谋害兄长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这晚,陆戟未归,虞小满又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有陆钺,有冯曼莹,甚至有太夫人和陆老爷。他们四人站成一排,冷着面容阔步向前,而虞小满自己则被逼得步步后退,还摔了个跟头。
醒来时万籁俱寂,虞小满忍着伤口疼痛咬牙强撑起身体。
从虞桃处得知已是寅时,瞧着空空如也的另外半张床,和窗外迷蒙的夜色,虞小满的心也空落落的,仿佛被挖去一块,兀自透着自轩窗吹进的阵阵凉风。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陆戟都没回来。
虞小满伤在躯干,活动哪个部位都避不开那处,无法下床行走,更没法四处打听什么。
那日太夫人说他看错了,他自是不信的,就算真是天黑不能辨物,陆钺的声音他还不至于认不出来。那声“去死吧”分明就是冲着陆戟去的,他绝不可能听错。
可惜没有人信他的话。
连虞桃都信了外头的说法,觉得陆钺虽坏,却也没有坏到那份上,行刺兄长是何等大罪,他真不想活了么?
卧床休养有的是时间琢磨,虞小满很快便将事情捋清楚——起因正是与刘家的亲事告吹,陆钺以为是陆戟从中作梗,从而记恨在心,讨要爵位不得是激起他滔天恨意的引子,那日的袭击便是冲动之下未过脑的举动。
可惜当时除肇事者之外,只有虞小满和陆戟二人在场,眼下陆钺否认,陆戟又不归家,仅凭虞小满一人之言,的确难成气候。
经得这些天的磋磨,从起先的惊惶不定,到后来的义愤填膺,再到眼下的无望妥协,虞小满这才明白了什么叫人微言轻。
眼见都不一定为实,在这偌大的陆府里,谁不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为自己谋好出路,或是寻个安逸呢?
思及此刻陆戟说不定正在为此事奔波,虞小满心里便揪着疼,比身上伤口还要疼上几分。
又过一日,因着午间偷偷下床扯裂了伤口,虞桃寸步不离地守着虞小满直到用过晚膳。
席间听了一耳朵闲话,一说冯曼莹婆家兄弟亲自登门,陆老爷依旧没解她的禁足;二说朝堂风云变幻,竟是调查起了四年前与突厥的边关一战,传闻军中有人通敌叛国,才至使那场战争惨败,赔了黄金万两不说,还折损兵力无数。
不知为何,虞小满心中隐生不安,仿佛这两件事都与陆戟息息相关。
灯残人静,门扉轻启,有人悄然入室。
月华倾泻而下,床上的虞小满扭了身侧卧,牵得伤口作痛,闭着眼皱了皱眉。
此时,一只骨骼分明的手缓缓前伸,指腹触上眉宇间的褶皱,轻轻将其推平。
若是放在平日,虞小满定不会因为这点动静醒来。然他这些天睡得不安稳,心里又惦记着久未归家的人,察觉到点什么,便挣扎着掀起眼帘,手一抬,捉住将将要抽走的衣袖。
许是未料他会醒,来人的脸色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幸而屋里未点灯,无人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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