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我没有能力,才让太傅不得不离开京城,我们查到了章太尉和边疆的白银流失案有关,却找不到证据。
太子何必妄自菲薄,当年没有你着手调查,太傅又或许受到更大的牵连。詹星若道。
除了太傅,我还觉得亏欠一个人,当初是我犹豫不决,才没保住他。
詹星若应着无争的话微微抬起头。
无争接过詹星若的目光点了点头,就是乘风侯。倘若顾成渊真的是乘风侯的孩子,那这里就是他儿时生活的地方。无争蹲下来,抓了一把地上的雪,我没见过他,小时候的他,长什么样子?
詹星若微微昂起头,他的确见过顾情一次,但那时候的顾情还是个孩子模样,他自己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当日牢房灯光昏暗,实在看不清什么,他那天故意披散着头发,为了遮掩扯走顾情玉佩的动作。一切行动得匆忙,那时的他也很紧张,完全想不起来顾情的脸了。
詹星若摇了摇头,脑海里只有顾情现在的样子,含情脉脉,又或不怀好意。
如果那是顾情第一见他,顾情又会不会记得他那天的样子呢?
当年侯府被人放了大火,我猜应该就是章太尉。无争说道,不然也不会无端起火,把侯府烧的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留下来,顾成渊最后都没有见过乘风侯一眼,章继尧下手真是彻底,连点念想都没给留。
不用什么念想。詹星若突然开口道,当年乘风侯给我的回信中,特意嘱咐我,如果他死了,不要告诉他儿子真相。
无争皱起眉,转向詹星若,你的意思是,顾成渊一直以为乘风侯就是反贼?
詹星若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把乘风侯的信,原封不动地转达给太傅了,如果太傅按照我说的做了,那顾成渊现在,应该是恨着他父亲的。詹星若说着,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关于那天晚上牢房里的小顾情,他也并非什么都不记得,他掐着顾情的脸,装模作样地看时,倒真的记住了一点东西。
就是顾情的眼睛。
里面转满了眼泪,却憋着不肯哭出来,詹星若还在那莹莹剔透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十载春秋一晃而过,难得又见到了当年的少年郎。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詹星若道,那是他第一次救人,第一次身负使命,第一次以身犯险,确定顾情离开京城后,詹星若总是挂念着,却抽不开身,只是偶尔给太傅写几封信,问问顾情的情况,或者托人从京城给太傅送去些吃的,说是当给顾情补一补身体。后来战事多起来,詹星若的信就越来越少,到最后的某一天,太傅突然离开了。
我那时候都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后来给太傅写信,为了防止意外,都是用他字代替的,也从来没提过名字。
太傅是为了保护他。无争说,顾成渊现在不向外人透露其名,也是为了自保。满天关除了顾府的贴身佣人,没人知道他叫顾情。
詹星若心里忽然抽动一下。
想起了他每次见到顾情,顾情都伏在他耳边,轻轻软软带着恳求地说顾某单名一个情字。
或许顾情两个字,太久没被人叫过了吧。
无争,你觉得,乘风侯为什么不愿告诉他真相?
为了保护他?乘风侯都无能为力,何况他呢?无争道对乘风侯的仇恨,他尚且承担的起,对章继尧的仇恨,他要怎么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仇恨会吞噬他的。
詹星若没作声,只是轻轻叹了叹气,轻轻地攥住了当年从顾情身上扯下来的半块玉佩。出于某一种最原始的情怀,这块玉佩,詹星若一直戴在身上。
寒风乍起,中原的雪也同北方一样,凛冽而决绝,顾情将头发束好,当真只穿了当日和陆忘遥说话时的那件单衣,披着黑色的披肩,貂的毛皮与雪一起,发出盈盈的光。
顾情坐在顾府的阁楼上,一边看外面的风雪,一边小饮着温热的酒。耳边传来一响又一响的脚步声,顾情并没有回头,只管照旧喝酒,听风。
顾老爷好兴致。那脚步声停了,身后传来一个男人轻佻的声音。
吕王的雅座我已经派人准备好了,吕王何必站着说话?顾情没有回头,轻轻放下了酒杯。
那男人嘴角带着笑意,走到顾情跟前,双手抵在桌子上,俯身看着顾情。
顾情这才抬头看了看他,漫不经心道吕王莅临寒舍,草民有失远迎。
哼,吕弦用气声轻笑了一下,才坐到座位上。
我听闻顾老板一向稳如泰山,波澜不惊,看来此言不假。
吕王过奖,顾情微微低下头草民不敢。
吕弦的身体向后仰了仰,堂堂一国之主,却要偷偷摸摸的来会见一个商人,吕弦在心里暗道,如此傲慢之人,真是欲杀之而后快。但毕竟有求于顾情,只能让自己不表现出来。
当日顾情让陆忘遥去找他,吕弦想了很多地方,把顾情请过来见面,实在是不合适,自古官商不两立,如果让顾情登上大殿,实在不合礼数。另一方面,顾情是财富的的象征,而财富又是锁住权利的唯一钥匙,权术之争,有些话也不便公诸于世的。
不知顾老板找我,寓意何为?吕弦总算是平复了心情,好好的坐了下来。
为了帮你。顾情抬起眼眸看他,两只眼睛古井无波,看不到情绪。
吕弦顿了顿,笑道好啊,不知道顾老板想怎么帮?
我有一人借给你用。顾情倒上酒,淡然道。
借与我?吕弦不禁好奇。
此人不管政事,只管杀伐,不打败仗,只立军功。
哈,吕弦轻笑,身体却不自觉地靠前了一些,当真有这样的人?顾老板可能让我见一见?
吕王不必心急,草民还没有说完,顾情不紧不慢地将酒咽下去,吕王心气太急,怕是无心品我这西域的美酒了。顾情佯做遗憾道。
吕弦被顾情话里话外奚落了一番,心中的怒火更是烧得难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哦?顾老板请讲。
此人不懂人情世故,不认得军令虎符,顾情缓缓道:
只认顾某一人调遣。
第22章 风云聚变,鬼面出世(下)
只听你一人?我要他做什么?吕弦一只手猛地握住酒杯,在桌子上砸出哐的一响。
顾情不惊反笑,从容不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顾某既在天关的土地上做买卖,自然也是天关的人,这武将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您的,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顾情笑了笑,为吕弦斟满了酒。
跟您实话实说,这武将是顾某仅有的亲人,自幼痴傻,只能听懂顾某一人的话,但骁勇善战,枪法惊人,吕王若愿意一试,顾某愿在其他方面倾囊相助。顾情缓缓道,说道其他方面时,抬眸看了看吕弦。
两人彼此都甚是明白,这其他方面,指的是什么,吕弦手里握着权,而顾情背后靠着钱,自古钱权交融才会释放出势不可挡的破坏力,那莫名的快感让吕弦笑了笑。
顾老板还有这样的亲人?
吕王见笑。顾情道。
你的目的,没这么简单吧。吕弦摇了摇酒杯,白酒来回摇晃却挂着杯子没有溢出去。
顾老板不妨直说。
吕王英明。顾情一笑,紧接着说道,顾某的确不只是为了安排一个痴傻的亲戚,顾某也,别有所图。
吕弦听到这里,兴趣更是大起,你有何所图?
顾某所有的家业都在天关,倘若天关能够继续扩大疆土,顾某甚是乐意为大王效劳,顾情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但是,不知道大王可关注商业白银的流通?
吕弦当然不关注,但也对此了解一二,便换了个姿势坐着,离顾情稍微远了点。
一辆车官府要收五两银子的税,顾某一次千百只车队。商人理当精打细算,这样一来,大王可也是重税压着顾某啊。
吕弦也不知道税务收得这么高,顾情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他讲的是走私官盐的税,而不是正常大米的税,吕弦只知道顾情卖过大米,对他了解甚少,听顾情这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所以呢?顾大老板想要什么?减税?吕弦问。
顾情笑笑,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吕王既然能想到给顾某减税,为何不干脆赐顾某一个可以自己减税的能力。
吕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明白了顾情的话,自古权钱交易皆是如此,双方合作,各取所需,这倒让吕弦更加放心了,因为天上掉的不是馅饼,多半是陷阱,顾情这样开诚布公,倒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吕弦在乎的根本不是那能打的武将,而是手握江南和中原甚至整个天关经济命脉的顾情。
你给我提供足够白银,我就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吕王果然聪颖过人。顾情微微作揖,若我那亲戚能活着回来,希望大王能按军功授爵位,顾情嘴角扬起满意的一笑,顾某虽不便入朝,但他可以,他在,顾某便在了。
吕弦不住大笑,闻说商人不做亏本买卖,顾老爷实在精明。
顾情低头,吕王过奖。音落,手手指的关节在桌角轻磕了两下。
吕弦立刻警惕起来。
你要干什么!
替吕王引荐我那痴傻的亲戚。语毕,冬至端着一个盖着红色丝绸的东西走过来,在顾情旁边跪下,老爷,来了。
顾情点了点头,用手一点点掀开了红布,一块狰狞的修罗面具,就在那红布之下。
吕弦皱起眉,被面具惊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那傻亲戚不懂如何与人交流,也从来不和别人说话,而且脸上有疮,十分骇人,往后就让他带着这块面具。古有兰陵王极美而遮面,今天顾某惭愧,要效仿一番。
吕弦只是盯着面具却没有说话。
良久,才开口问道:
他叫什么名字?
无名。顾情说有鬼面将军一个称号足矣。他笑着道。
城内大雪飘飘,城外的村庄却还阳光明媚。
飘摇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扇着扇子,用手把药的味道向自己扇了扇,感觉还没有熬到时候,就又百无聊赖地扇起扇子。
不知道,忘遥那头下雪了没有。飘摇一个人自言自语,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枪王听了个干净。
第一个来的小伙子?枪王问。
飘摇惊了一下,扇子差点扔到柴火堆里。
师父。飘摇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埋怨,下次过来,先招呼徒弟一声。
哼,这都走了一天了,我看你心神不宁的,药没给我抓错吧?枪王说着打开了壶盖子,烫啊师父!飘摇还没来得及上前制止,枪王就已经松了手,盖子落回壶上,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飘摇又委屈地蹲下来,好像不太想和枪王说话,只是小声地嘀咕着,抓错了我会闻出来的。
枪王看他那样子,实在是看不过去,便在他前面坐下来。
要不你去找他吧,顾成渊家里有的是地方放你。
我,我去人家干嘛啊。飘摇别过头,只盯着药。
给人家当媳妇去。
师父!飘摇这才抬起头,走过去把扇子塞到枪王手里,您自己扇吧。然后就背着药筐出去了。
这孩子。枪王看看手上的扇子,摇摇头,飘摇的脸皮很薄,不熟的人说两句就不肯抬头,要是认识久了,他到是显出一些脾气来,枪王索性就过去自己扇了,坐在那才发现其实药已经熬好了,他也懒得再走,就干脆坐在那等着药凉。
刚刚把跟了他大半辈子的终焉送出去,老枪王也觉得心里发空,想起了他这一生最珍视的两把枪,竟然全送给了顾家。
应该让怀风带带那臭小子,脸皮也太薄了。枪王把扇子在手里把玩着,一举一落,向下一扇,柴上的火忽的灭了。
说起乘风侯顾怀风,应该是枪王这辈子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人,非要缠着他学手艺不说,还要把他的枪顺走。
枪王之所以叫做枪王,并不仅仅是能做得一手穿破万物的好枪,更重要的是能把枪用的出神入化,枪在他的手里,就好像有了自己的灵魂,乘风侯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老枪王用得一手好枪,却从不教学生,就提着一根木棍自己找上来了。
乘风侯不懂得程门立雪,倒是很明白怎么死皮赖脸。
当时飘摇还小,眼睛刚刚被治好,每次看见乘风侯来了,都哭着跑到屋里去。
枪王一身老骨头,教了乘风侯四五年的枪,却没听乘风侯叫过他一声师父。
老头儿,乘风侯那是不过十六七岁,眉宇间英气俊然,毫无礼数地双手把枪王按在墙上。
飘摇一出来,吓得手里的药碗都掉了。
别想歪啊,小不点。乘风侯回头对飘摇笑了笑,又转过身来看着枪王,我想要您那把枪。说着用眼睛瞟了一下立在所有兵器中间的诛神。
就你?老枪王不屑,身材虽矮小,但出手却快而有力,一拳向乘风侯的腹部打去,乘风侯反应甚快,双手别住枪王的手,却不料半式疏忽,枪王一掌如刃,带着风停在乘风侯喉结处。
乘风侯咽了口唾沫。
别认真,别认真。他赶紧笑道,退了半步,让老枪王自己走出去。
枪王坐下来,问他你要它干什么?
打仗啊,我要参军。
哼,参军。干嘛呀?想当将军?
乘风侯歪了歪脑袋,当不当将军倒也无所谓了,能当最好,他说,我学了一身本领,理应保家卫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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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情策——陈敬荣(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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