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懵了一下,忍了许久的背后划伤被汗水刺激得隐隐作痛了一阵。
他一直知道,但是他并没有赶他走。
时舟转过头去,似乎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又似乎把三十年零零碎碎的一直漂泊的真心一股脑地全塞在下面这番话里了,以至于它在嘴边踌躇了良久。
周遭嘈杂又危机四伏,而二人站在一起的这一方空间仿佛是冻结了时间的一片净土,命运垂怜施舍了片刻安静,好让时舟把话说完。
“我……想让你陪着我。”
时舟不去看傅城,装作自己十分平静,嘴唇却在微不可察地颤抖,“但是现在不行,你需要出去,外面需要你来统筹指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你出去,就当是给我留个念想。”
“我会活下去的。”
傅城大脑休眠了一下,他习惯了从时舟口中吐出的凉薄之词,阴阳怪气以及不容置喙的命令,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会在这个男人口中说出这种话。
傅城喉咙干涩道:“你……”
时舟抿了一下唇,逮住傅城的衣领把他的脑袋拽低,然后咬住他的嘴唇。
是真的咬。
傅城没来得及喊疼就被他横行霸道地占了口腔,纠缠了一会儿,命运垂怜他们的那点时间到了,大地摇晃一阵,像是恶兽苏醒前低吼着的梦呓。
“我命令你,”时舟松开他,彼此的一段呼吸还在藕断丝连地交融着,时舟斩钉截铁道:“滚吧。”
时舟的唇上沾了点傅城的血,被他咬破的。
血迹在有些惨白憔悴的脸上,就像一点醒目的朱唇——他的耳廓大概也是这个颜色了。
时舟转身走了,傅城看着他的背影,呆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直到地下室的供电系统被破坏,走廊中暗了下来。时舟不回头地向前走着,后面没有人再追上来。
傅城听了他的话,去跟上撤退的队伍了。
时舟心跳如同他的脚步在寂静如死去的黑夜里不休地活着。他莫名地感觉踏实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此刻他站在风口浪尖,孤身一人涉险,他仍然觉得很踏实。
他见过那种视死如归的士兵们脸上的神色。
明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九死一生的险境,眼中总是会有一束灭不掉的光芒。
他们说他们是有根的。
他们背后是自己的故乡和亲人,那是生命挣扎着也要活下去的意义,那是光芒在孤身奋战的时候也不会孤独的原因。
时舟之前感受不到的,因为他身上的羁绊太少,近乎是干干净净的。
他少小漂泊无定,连住处都是别人施舍的——没有什么故乡情;他自幼父母双亡,当做亲人的人们留给他的温情太短暂,有的甚至掺杂着虚假——没有什么亲情;他寡言少语脾气烂,身边愿意以真情实意付他的同龄人极少——也没有什么友谊。
但是傅城说。
他要带着他回自由者,让邻里乡亲朋友亲人都认识他。带着他跟狐朋狗友们吵吵闹闹,一起磕磕绊绊地过日子,然后两个人再像出趟远门一样,一起去充满未知的世界去看一看,一直到他连想都不敢想的白头偕老。
时舟就感觉自己什么都有了。
他身后的走道突然凸起弯曲,向上折断,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是虫子头顶逐渐隆起的绒毛,他加快脚步,后面的道路全部崩塌,阻断了回头路。
耳麦传来声响,方既白的救援机已经到达,正在有序地撤离C5区的士兵,尽量保护住大多数的生命。
然后耳麦以及拨号器完全失去声响。也无法再次启动。
这次不是中转站造袭,而是孟光直接关闭了通讯设备。
光幕暗下去,孟光满意地走下控制台,穿过那些被控制的人群,法厄徐尽欢以及郭林陈宸——郭林徐尽欢不是被控制,他身边还有可以使用的亲卫军,但是被包围在孟光的势力当中,进退两难。
他走出去,站在甲板上。主舰位处两座高耸的山峰之间,就好像是一个天然的观众台。
他沐在风雪之中,俯瞰着下面如蝼蚁般的慌乱与绝望。
时舟奔跑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开着厢门的电梯,他走投无路地滑进去,却在进去的瞬间跌落下去。箱体急速下降,他努力稳住身子,发现这并不是意外,电梯上的按钮还在闪烁——这是人为设定的。
电梯的坠落缓了下来。慢慢地到了地,这里的晃动不再那么强烈。
他所落地的“地面”,是一层玻璃,下面就是那只巨虫的复眼。
距离很近,时舟似乎在那只充满光滑凸起的复眼里,看到了无数个自己的倒影,背后一阵汗毛直立。
这里的灯光,是酒红色的。
这里所有的巨型容器里装的不是人的雏形,而是虫子的。各式各样的巨型虫子,他们的肢节长出来人的四肢。
容器底下,类似主机的箱体下,伸出无数个管道插向玻璃底下的虫子的脑袋,这应该就是控制它的地方了。
时舟一阵恶心反胃,努力地忍住。
“这是一道暗门,”里面传来秦苛的声音,“我只允许你进来,阿舟。”
秦苛从暗影里走出来,身边跟着那个带着面罩的研究员,没在时舟身边看到其他人,满意地说道:“你还是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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