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砚皱着眉,一言不合就动手扒他的衣裳。
陈恨被他吓了一跳,往后一靠,就靠在了马车壁上:皇爷!
见他被吓得不轻,李砚一撒手,也不再管他了,只将干净衣裳丢进他怀里:换了。
诶。
陈恨抹抹脸,将衣裳往边上一放,背对着李砚松了松腰带:皇爷,那个贺行
嗯?
嗯就是人家那样对我,我没法子冷着脸对他。
你怎么想他?不等陈恨回话,李砚又道,还是觉得他单纯?
陈恨解了衣裳,往后一摸,将干净衣裳揽过来:那倒也没有,其实他也挺通透的。
李砚冷冷道:李渝要没了,他也思量着要换主子了。
他或许是存了这样的心思。陈恨将衣裳换上,低头去系衣带,不过也没什么,人之常情罢了。
李砚查岗似的查他:那他什么时候给你送红绳子了?
托若宁公主送的,奴没拿,交给高公公收着了。
这个回答让人还算满意。
李砚再问:那个琵琶声像雨珠敲瓦,也是你说的?
不是,奴没说过这话。
李砚更欲再问,却被陈恨一个喷嚏给打断了。
你过来。李砚用巾子帮他擦头发,冷不冷?
陈恨摇头,想说不冷,却直打了个哆嗦。
李砚腾出一只手来握了握他的手:手也冷。
正是乍暖还寒的春日里,一场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是要淋倒不少的人。
李砚一掀马车帘子,对外边的匪鉴道:快些赶路。他顿了顿,又道:回去之后找块新帕子给贺行,就说是还他的。
陈恨摸了摸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
回去的路上,陈恨连打了五六个喷嚏,回去之后李砚把他扒了衣裳,用被子一裹,就丢到床上去了。
小厨房熬了姜汤端过来,李砚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了一碗下去。章老太医随驾伺候着,也来过一趟,开了两贴药,也是李砚捏着他的鼻子灌下去了。
陈恨自觉这病来的不是时候,这都什么危机关头了,竟然还能生病。
他拢着被子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只是盯着帐子发呆,不自觉又打了个哈欠。
下雨天晚得快,晚上的宫宴也推了。李砚只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陈恨捂着嘴打哈欠。
你好了没有?手伸进去。李砚上前,抓着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
好陈恨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很,他自己也不敢说好了,只好闭了嘴。
叫他们炖两只梨给你吃,饿了没有?想吃什么?
李砚果真也是乱了心神,这时候叫人炖梨。
皇爷,这季节还没梨。陈恨咳了两声,怎么淋个雨就这样了?奴从前也没这么弱呀。
谁知道你?李砚佯怒道,那时候淋了雨,坐得离火堆远远的,自己衣袖都能拧出水了,还管别人衣裳湿了没有。
见他动怒,陈恨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半边脸都埋进去了。
好半晌,李砚颇无奈地拍了一下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再问了一遍:想吃什么?
不想吃东西,喝点粳米粥好不好?
他说粳米粥,意思是加了冰糖、甜丝丝的粳米粥,谁知道小厨贴心想到他还病着,不能吃甜的,就给他熬了一小锅什么味道也没有的米粥。
小桌案摆在榻上,陈恨靠在枕边,尝了一口,味如嚼蜡。
李砚掸了掸衣袍,脱鞋上榻,在他面前坐下:朕同你一起吃些。
皇爷也还没吃?
嗯。
李砚只道是陈恨病着,胃口不好,陪他吃些,或许能叫他多吃两口。
皇爷陪他吃,他总不能只吃一口便不再动了。
又舀着吃了半碗,陈恨抿了抿唇,将瓷勺子一放:不吃了。
不吃就不吃了。李砚也由着他,转头喊人来收拾了。
才吃了东西,陈恨就靠在枕头上消食儿,随口问他:出来一日了,长安那边怎么样了?
才来了消息,徐歇又开始见客了,留守宫中的禁军、瑞王府的私兵,亦是蠢蠢欲动。
嗯。陈恨垂着眸,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从前统领禁军的许将军,病也该好了罢?
其实许将军根本也没病,这几月在府中闭门不出,说是养病,其实也就是闲了两三个月。此时统率禁军的两个副将不得人心,禁军还是全听他的。
而李砚不答,则算是默认了。
循之是不是
你别想了,再睡会儿吧。
陈恨应了一声,乖乖地躺下了。
李砚仍是掸了掸衣袍,下榻穿鞋,出去时还替他吹了灯。
陈恨对着墙睡,不一会儿,无声无息的,身后就靠了一个人上来。
陈恨躲在被子里,咳了两声,低声问他:皇爷?
嗯。
皇爷还是换个地儿睡吧,小心过了病气。他还以为李砚方才出去一遭,就不会再回来了。
李砚不应,小心掀开他身上的被子,脱了鞋躺进去,揽着他的腰,将他按在怀里,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章太医说的不错,晚上就该发热了。朕帮你捂捂。
李砚身上也热,是洗过了才过来的。
而陈恨捂紧了嘴不敢咳嗽,说话也是闷闷的:章老太医开过药了,没大事的。皇爷明日还要祭天,要睡就早些睡吧。
李砚吻了吻他的鬓角:好,睡了。
一面吻着鬓角,一面就摸摸索索的要往前。
陈恨推了他一把:别闹,等会儿真传染给皇爷了。
好好好,真的睡了。
半梦半醒之间,陈恨翻了个身,把脑袋靠在他的胸前,含含糊糊地问他:皇爷,外边还在下雨么?
墙那边闪过一道雷,将屋子里照得微亮,李砚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听着雨打窗纸的声音,回道:还下着,不过已经回家了。
第80章 雩风(1)
十六那日,九原设坛祭天, 祈求春耕顺利。
陈恨病着, 一觉睡到了正午。那时李砚早已换下衣冠, 守在他榻边拆信看了。
这一觉他睡的并不安稳,身上还是发热,腰酸背疼,脑袋也混混沌沌的。
陈恨翻了个身,就看见李砚在榻边坐着:皇爷回来了?
清晨李砚早起时, 陈恨有所察觉, 只是抵不过困意, 挣扎了两下就重新睡过去了。
李砚将信纸塞回信封里去, 抬眼看他:嗯。醒了?
外边还下雨么?祭天的时候, 是不是也下雨了?
一点雨丝,不妨事。
换了衣裳没有?陈恨絮絮叨叨的, 像李砚他媳妇儿, 打湿了头发没有?用不用卸下冠子来擦一擦?皇爷用膳了没有?长安那边是不是又来信了?
李砚起身, 去拿洗漱的物什, 一面一字一句的回他的话:换了衣裳;没有打湿头发;还没用膳,在等你;长安是来信了,已经安置妥当了,你不用操心。
这么你来我往的一大通, 陈恨倒是没什么话可说了,只应了一声,由着李砚伺候他洗漱。
李砚问他:中午想吃些什么?
陈恨抹了把脸, 才觉清醒了些,却道:做了个梦。
李砚听着他说下去:嗯。
梦见下雪了。陈恨躺回榻上,闭了闭眼,似是回想梦里的情形,却也不愿意再说。
窗外仍下着雨,李砚吻了吻他的额角。
*
接连下了几日的雨,陈恨也接连病了几日。
期间贺行来探过他的病,还没见着人,就被李砚挡回去了。
长清公主也来过一趟,知道他最记挂的是什么,便与他说了两句外边的情形。她只管看着若宁公主,李渝也没法子,若宁公主那儿倒没有什么不寻常。
陈恨心想徐歇要反,大约会等到四月初。
四月初,圣驾也该回朝,或许在路上埋伏,或许打个出其不意。这么想着,陈恨也就稍安了心,静下来卧床养病。
从前是心里装的事情太多,杂草似的将他缠起来,章老太医日日来诊脉,日日也劝他不要被杂念缠身。
这时候静了心,原就不是什么大病,他这病倒好得快些。
直到三月廿二。
病了的这些时候,陈恨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混不像个伺候皇爷的,是个要皇爷伺候的。
这日李砚醒得早,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从衣桁上揽了件外衫来披。
李砚一醒,陈恨也就醒了。
天色不明,仍是落雨。
李砚推门出去,关上门时,陈恨也下了床,似他的模样披了件外衫,站在门里边,透过门缝偷偷看他。
是匪鉴来回话,他二人就站在廊下拐角处。
李砚背对着,他看不清李砚的表情。匪鉴说话又快又轻,他也听不清。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陈恨便转了目光。
檐下廊柱上挂了灯笼,暖黄暖黄的。檐下又接连着落下成串的雨滴,今夜的雨下的不小。
空气中传来湿润润的气息,雨水里混杂了蜡烛燃烧的气味,还有春泥的腥味。
湿气太重了些,陈恨再呼了两口气,那湿气便紧紧抓着他的心肺,叫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那头儿,匪鉴再抱了抱拳,就退下去了。
李砚还预备回去,再搂着陈恨睡一会儿,睡不着了搂着也好。他又警觉,一听见咳嗽声,便知道殿门开了,那后边站着人。
这么些天听他咳嗽,哪能连他的咳嗽声都听不出来?
他推门进去时,陈恨将外衫往地上一丢,正要爬回榻上去躺好。转眼见李砚已经进来了,也丝毫不慌,只是躺好装睡。
醒了就别装睡了。李砚抬手,将案上的一支蜡烛点起来了。
陈恨抱着被子坐起来,理直气壮道:都怪皇爷把我给闹醒了。
这几天养病,把他的性子都养骄了。
李砚笑了笑,解下外衫,仍是躺到榻上去,伸手要揽住他的肩:睡吧,天还早。
陈恨问道:皇爷不是从来不睡回笼觉的么?
李砚直言道:朕不睡,你睡,朕抱抱你。
我也不睡了,睡不着。陈恨一面说着,却一面打了个哈欠。
外边响过打更声。
陈恨自个儿不听,非要问他:皇爷,几更天了?
五更。
那也快天明了。陈恨抬眼看他,皇爷,来的时候带了一副棋,我们挪到窗边长榻上下棋好不好?等下完棋,天大概就亮了。
李砚倒是敢说不好,使点帝王权威,强硬点,说自己就是要抱着他睡。
最后却是点头应了:天冷,你把衣裳穿好,裹着被子,我们就下棋。
*
临窗下棋,就是临窗指点江山。
棋盘上黑蛟白龙纠缠正欢。
他二人下棋从来不讲什么规矩。陈恨裹着被子坐在榻上,伸出一只手来,在棋笥里搅了搅,抓了
一把的黑子握在手里。
他随口问:方才匪鉴来找皇爷,是不是长安动了?
嗯。李砚捏着个棋子,落到了棋盘上。
那倒是奴失职了。陈恨一面凝神看着棋局,一面不安分地将手中抓着的一把棋子弄出相碰的响声,这些日子病着,什么事情也不知道。
昨日傍晚,瑞王府的私兵把长安城城门堵了;徐歇打着勤王的旗号,往九原来了;禁军在宫中。李砚顿了顿,大约是去太极殿了。
如此。陈恨落子。
太极殿有许将军,禁军不会不听他的;行宫里有循之,他带着人在山下了。
陈恨叹了口气,悠悠道:徐歇还挺可怜的,这才一个晚上就玩完儿了。
阵仗不小了。李砚笑了笑,亏得朕步步紧逼,他还能闹成这样,算是厉害了。倘若确无防备,就要被那几个世家给掀了。
陈恨心中暗喜,这回自己是不耗吹灰之力就完成系统任务了。
要让他自己想法子把徐歇扳倒,大约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小兔崽子长大了,能够带人一起打副本了。
这把陈恨躺赢,是李砚抱着他过去的。
李砚见他面上笑意,问道:你笑什么?
笑皇爷厉害。
李砚亦是笑了,半真半假地回他一句:比不上你。
陈恨只当他是随口一说,也不应他。
二人下棋落子都果决,就这么一番话下来,已经过了十来招了,又落了十来步,案边蜡烛都烧去了一截。
陈恨又道:顺王爷李渝那边?
已经叫匪鉴看着了,只等徐歇倒了,给他扣个帽子,这事儿也就了了。
不知道徐歇要扶的是谁,也不用知道,甚至不用徐歇与李渝认识。只要有这个帽子扣上去,再加上闽中的种种迹象,由不得李渝不认。
朝中只管对天下人有个说法,不用对李渝有个说法。
有了徐歇与李渝做前车之鉴,接下来的改制会更顺利些。
陈恨笑着摇摇头,再为李渝叹了一声:一石二鸟,有点厉害噢。皇爷是不是从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李砚倒不避讳他:是。
棋盘上黑蛟断首,白龙收官。
陈恨将手里剩下的两颗棋子往棋盘上一抛:输了。输了也不恼,仍是笑着夸了李砚一句:还是皇爷厉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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