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前种了棵巨大的不知名古木,树下站着个白衣青年,那青年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看向了他们。
辜雪存一愣。
这青年正是晨课时,宋子沛向他介绍的那位元平峰亲传,岳眠。
手执书信的青衣执事弟子将手中那封引罪书奉上,道:岳师兄,人带到了。
岳眠颔首,转身往刑堂内走去,两名青衣弟子于是也拖着辜雪存跟着进去了。不知是不是辜雪存的错觉,乍一进这刑堂,他便感觉好像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岳眠坐在上首,展开那封引罪书,沉声道:天决峰亲传弟子石月,引罪书责你触犯门规三条。其一不遵师命,忤逆尊长;其二私毁禁制,擅闯禁地;其三耽于玩乐,堕怠修行。此三条,你可有话辩解?
岳眠神色凛然,目光清澄却隐含威严,完全不复今早晨课时对辜雪存温和浅笑的那副邻家大哥模样。两侧青衣执事弟子也俱是垂眸敛目,整个刑堂安静而肃然。
辜雪存想开口辩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张着嘴徒然的啊啊了两声,但根本没法说话。
辜雪存心中正吓了一跳,岳眠又沉声道:刑堂内布有鼎霄师祖留下的禁制,倘若你要扯谎狡辩,则无法言语。
辜雪存:
他真的服了这个倒霉催的门派了,紫霄派简直哪哪儿都跟他八字不合。
岳眠道:既然你无甚可辩解的。他顿了顿,按照门规,念你初犯,自明日起,罚你在山门撞钟七日,不满七日,不得擅自离去。
辜雪存听了他的话,心里松了口气,暗想这鬼刑堂,煞有其事神神叨叨的,看那架势,还以为要罚他去面壁个十年八年。谁知道竟然就是去撞七天钟,那不是跟玩似的,有什么好害怕。
然而两侧执事弟子闻言,却不约而同的用同情的眼神看向了他。
直到路决凌真的见了那口钟他才知道了为什么。
巨钟高约七八丈,宽约十几人合抱,而那根撞钟的木桩,竟然只有一个成年男子手臂粗。
他看了看巨钟,又看了看那根木桩,转头看看执事弟子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指了指那根木桩,又指了指钟,他俩压根儿不配套,怎么撞的响?
那青衣弟子道:以丹田真元贯注木桩撞钟,自然能撞响。
辜雪存:不是,这灌注真元一次得灌多少?
弟子幽幽回答:自然是多少能撞响就灌注多少。
辜雪存:
每日晨钟、斋钟、晚钟、有客来时的客钟,皆不可延误,迟则多罚一日。这七日不需晨课,也不需返回天决峰。弟子指了指旁边一块破破烂烂的蒲团,日夜留宿此处即可。
辜雪存心想,算了,撞就撞,反正总比去学宫上课有意思。
然而他真的想错了,这口钟想要用那根胳膊细的木桩撞响,和蜉蝣撼树没什么太大区别,要撞响就基本要掏空他丹田几乎所有真元,一次下来简直汗流浃背,四肢虚软。
也真难为了鼎霄尊主能想出这法子折腾人,辜雪存咬牙切齿的想。
想象中轻轻松松的七日,其实度日如年,那些有事没事就登门拜访的小门派和求仙问道的散修,简直让辜雪存恨的牙痒痒。
好不容易捱过头两天,辜雪存撞完最后一声晚钟,瘫坐在蒲团上休息,他正呼呼喘着气,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从钟亭外传来。
阿月!宋子沛正提着个小食盒朝他挥手。
辜雪存老远就闻到了那食盒里的肉香味,啃了两天干馒头,他嘴里几乎马上就本能的开始分泌唾液。
宋子沛走进钟亭,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今日晨课不见你,我原以为你又睡懒觉了,听岳师兄告知,才知道你被捉去了刑堂,罚了撞钟七日。我想着你未曾辟谷,这两日辛苦,就趁着晚上斋舍没人,给你做了点吃的。
他打开食盒,只见里面几个菜碟上整齐的码着三四道菜,浇着浅色汤汁的半条清蒸鲈鱼、看起来就清淡爽口的炒三丝、一盅冒着热气的排骨萝卜汤、最后是个还没剥壳的卤鸡蛋。
宋子沛一边把菜往外端,一边温声道:你家在登州,地处北境,想来不爱吃米爱吃面,所以我就只蒸了两个馒头和菜包子,也不知道够不够。
辜雪存抬头看他,觉得宋子沛整个人都带着圣光,简直感动的热泪盈眶。
他一边吃一边口齿含糊的问他:这都是你做的?
宋子沛点点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还没入山门时,家里是开酒楼的,所以我也多少会那么一些。
辜雪存由衷感叹:宋兄你可真的太贤惠了。
宋子沛一愣,失笑:阿月你又开我玩笑。
他们两个一个边吃边问,一个静静坐在边上,带着笑意回答。这画面和谐而美好,给这片静谧的夜色都添了几分生气。
然而看在路决凌眼里,却显得有些刺眼。
他紧了紧手里提着的荷叶鸡,一言不发的把那东西收进了储物袋。
辜雪存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转头一看,嘴里正啃的欢的排骨差点没掉地上。
路决凌正站在夜色里,神色冷冷的看着他。
宋子沛一惊,行礼道:小师叔。
路决凌道:落了晚钟,为何不回静珩峰。
宋子沛连忙低头,道:弟子知错,这就回去!只是想着石师弟刚刚入门不久,又受了罚,还不习惯
路决凌淡淡道:我自然会让他习惯。
宋子沛讷讷道:是,小师叔。
回去吧。
宋子沛于是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山门钟亭。
辜雪存嘴里的排骨不知为何开始变的没滋没味,他把碗放在地上,心里莫名有点堵,闷声道:你凶他干嘛,他只是心疼我挨饿
路决凌冷笑一声:心疼你?
辜雪存也终于怒道:怎么了!我跟你才认识几天,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
路决凌却蹲下身突然靠近他,那眸子深邃的让人捉摸不透,他寒声道:辜雪存,你还要跟我继续装下去吗?
辜雪存身上一僵,脑海一片空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不再短小!大家中秋节快乐呀!!XD
第27章 质问
路决凌果然认出他来了。
辜雪存脑海里最先出现的念头是跑路。
然而北海和南疆万里之远,想跑好像也不容易,有些人在最慌张的时候表情反而非常冷静,因为他们的大脑已经一团浆糊。
辜雪存就是这类人。
路决凌更加逼近他,修长的指尖捻起了辜雪存的下颌,带着讥讽意味冷声道:继续啊,怎么不演了,辜少宫主?
装傻充愣的念头仅仅在辜雪存的脑海里浮现了一瞬间,就马上被压下去了。
已经不可能再装下去了。
辜雪存拍开路决凌的手,喘了两口气,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这句承认似乎终于击溃了路决凌万年不变淡然外表的最后一丝防线,他的眼睛开始微微泛红,颤声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辜雪存侧过脸去,他本能的感觉到心虚,根本不敢看路决凌的眼睛,只能佯作发狠:是我又怎么样!
路决凌的胸膛轻微的起伏,他低着头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相见,你就这么不想再见我吗?
辜雪存心乱如麻,硬着头皮道:不错,我确实不想再见你。你师兄说的没错,你我缘分已尽,再见徒生烦恼。
路决凌的声音压抑着怒气:那你为何要救我?又为何为何要
辜雪存哽了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忍心见你殒命,不过如此罢了。你不用想太多,再说,我也只是不忍心
路决凌低笑一声,那笑声嘲讽意味十足,也不知笑的是他自己还是辜雪存:你也只是不忍心,见一个美人短命?
辜雪存:
路决凌缓缓走进他,男人高大的身形给辜雪存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我对你来说,就和以前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那些你嘴里的美人,没有一点区别,是吗?
辜雪存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就好路决凌,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路决凌面色一白,捏成拳的五指更紧了一分。
一百年了你还是这样说。
辜雪存看着地面,低声道:我不想再骗你了,就算一千年一万年过去,也一样不会骗你。
如果是我求你呢?
辜雪存一愣,抬头去看路决凌,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双目血红。
就算是我求你骗我,也不行吗?
路决凌你到底明不明白,咱们已经结束了?就算我愿意骗你,你就能骗你自己吗?我就是个人渣,是个垃圾,我就是只喜欢你的脸,如果有比你好看的人我还会更喜欢,这些你不明白吗?
辜雪存似乎终于忍不下去了,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逼近到身前的路决凌推开。
我只不过是一介浪荡纨绔,既没有一百多岁就修炼到出窍的天资,也不是什么痴情专一的好道侣,配不上你这样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当初阴差阳错跟你成了一段孽缘,整个修真界都觉得是我耽误了你!
辜雪存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只觉得这一百年心中积郁的痛苦似乎一瞬间找到了宣泄口,能跟你有这段缘分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我也知足了!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骗了你,我欠你的,如今我还就是了,可我也没觉得我们能回到当初还在昆元秘境中时!你这么聪明,难道还会这样幼稚,以为破镜真能重圆吗?!
他倾吐了个畅快,剧烈的喘着气,可是还没过去半刻时间,辜雪存就开始后悔了。
辜雪存简直想掐死自己,他刚才都跟路决凌说了些什么??
他分明他分明不是那样想的路决凌和那些花蝴蝶对他来说怎么能一样,又怎么可能一样他又岂止是迷恋路决凌的脸
可是,难道他就能厚着脸皮承认他还对路决凌存有爱意、贼心不死?即使路决凌能接受,当初把人家一片真心摔的稀烂的人是他、不告而别的人是他、言而无信的人也是他,他又怎么能忍受这样反复无常、龌龊可鄙的自己?
辜雪存更不敢去想在路决凌眼里,他的真心和承诺是一个多廉价的玩意儿?他这样一个人渣,万一以后哪天再让路决凌走火入魔一次,他要怎么再面对自己、面对路决凌?
辜雪存心乱如麻。
夜里的凉风轻轻拂过少年的额发,然而那少年却面如死灰。
路决凌分明站在他离身前不到一尺的地方,辜雪存却看不清他的神色,半晌,男人才缓缓抬起了低垂的浅棕色眼眸。
路决凌冷冷道:既然是你自己说你欠我的要还,那就说到做到。
辜雪存愣在原地。
我要你留在紫霄派,留在我身边。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还是百年前那个言而无信的辜雪存。
辜雪存声音颤了颤,道:你
别再食言第二次,辜少宫主。
第28章 师娘
宋子沛觉得最近的石月变得很不正常。
自从刑堂受罚以后,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晨课再没有迟到过一次,修行看上去也比往日认真的多,而且也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戳他偷偷说话了。
本来宋子沛已经习惯了他每日眉眼弯弯的促狭捉弄,乍然一下石月变得深沉起来,他竟然还觉得很不适应。
石月现在看上去心事重重,宋子沛觉得他本来是个性子跳脱的人,可能这次经过刑堂的责罚,是真的被紫霄派的门规吓到了。
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天决师叔真是太严格了,自己的徒儿就算再不好,好生教导就是了,何必要送他去刑堂呢?宋子沛心想。
他转头去看,发现那少年坐的端端正正,眼神有点空洞,正呆呆的看着某个地方,不知在想什么。
问道斋上首,今日讲晨课的是孤石真人。
她面貌英气中不乏几分温和,头束一个简单的道士髻,身穿一件褐色道袍,手中握着把最常见不过的青钢长剑,正温声讲解:御物之术,其要有三心静、神定、驱使灵剑法器使用真元应以稳为上,不可操之过急。今日我虽是以此剑为例,但御使法器,与其道理相同,尔等可举一反三、以一推百。
孤石真人一边说,一边抬眼扫了扫底下神色各异的亲传弟子们,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坐在最后的那个少年身上。
石师侄。
辜雪存愣了一下,才扭头呆呆道:啊?
孤石真人道:你为何心神不宁?
辜雪存讷讷道:可能是今早在斋舍没吃饱吧。
孤石真人一愣,失笑道:你真是
她心想小师弟从小最是清冷古板不过,没想到却收了个这样性子的徒弟,也真是缘分使然。
可能这世上,越是性情天差地别的人,就越是会彼此互相吸引吧她想到这里,嘴角幅度不由得放缓了几分。
再过三个月,就是十年一度的昆元秘境试炼。孤石真人继续道,今日我特意讲了御物之术,也是因着今年,你们当中有两个已经到了第一次参加试炼的年龄,一个月后就是你们的开剑大典。
辜雪存一愣,才想起来这件事。
石师侄,你入我紫霄派不过月余,便已经筑基,的确是天资绝佳。但修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万不可小有成绩,便生怠惰之心,你可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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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道侣分手后一百年——云照君(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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