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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许岩之所以这么年轻升任破军部副指挥使,还是那次护驾得力,景怀帝破格提拔的。
    贾敬叹道:说起来,并未过去多少年,但是演公一脉,早就不奢望好前程了。但是京营节度使一职,若是公允的讲,赦兄弟你更合适。此次任命,颇令人不服啊。
    这事儿许岩自然已经知道了,但是他听到贾敬如此直白的讲来,也忍不住插口道:贾大人当着我的面非议皇上,不怕我禀报皇上么?北斗之人,只对景怀帝负责,贾赦兄弟当着许岩的面议论景怀帝此举令人不服,算是大不敬。
    贾敬笑道:许大人能将身份坦诚相告,我几句心里话,自然也能坦诚说。若是这样几句人之常情的话都要避开许大人,倒辜负了许大人自陈身份的心。
    许岩也爽朗一笑道:大丈夫相交,原该如此,贾大人爽快。其实许岩心中也觉畅快,自从升任副指挥,统领破军部,许岩日日算计,处处防范,许久不曾和人这样坦诚交流了。上一个让许岩觉得交往起来轻松的是贾赦,此次头一回和贾敬打交道,发现贾敬也是豪爽人。这两兄弟,虽只是堂族,倒也有些相似之处。
    将话说开,之前凝重的氛围终于轻松了下来。
    许岩转而问贾赦:连贾大人都替侯爷鸣不平,侯爷就没觉得不公么?
    贾赦脸上神色倒是淡淡的:我若有心实权,在上回去北疆时候,没得北疆总兵一职,便该心中不平了;此次任命京营节度使,无论是谁,都不该是我。我平与不平又如何呢?吏部的文函不会因此改一个字,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侯爷方才说过树欲静而风不止,侯爷虽洒脱,若是局势不容侯爷洒脱该如何?许岩笑问。
    许岩有此一问,倒不出贾赦所料。许岩此来,不会是来讨茶喝的。朝廷的事,自然有贾敬告诉自己消息,许岩也知晓这一点。但是许岩还亲自跑一趟,自然是要传什么贾敬不知道的话。
    贾赦笑道:局势不容洒脱的,并非我一人。别人如何,我便如何?若是换做许兄,该当如何?
    许岩因为阿古拉狱中痴呆一事,也引起了景怀帝怀疑。贾赦处境固然尴尬,许岩也是同病相怜。德州仓一案后,许岩跃升为景怀帝最信任的副指挥使,押解阿古拉回京后,这种信任便因永昌公主府的挑拨而产生了裂痕。
    许岩听了贾赦的反问,却收起了玩笑的表情,肃色道:我不过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既是买主现下用不着买我卖命了,我也乐得退步抽身。若是实在退无可退,便不得不争一争了。
    许岩这表情,这语气,话里有话呀。贾赦看得出来,贾敬也看得出来。
    哦,许兄到了不得不争的境地了吗?贾赦依旧淡淡的问,脸上神色八风不动。
    侯爷觉得呢?许岩玩味一笑,反问。
    贾赦坦然道:我和皇上打交道数年,也略知皇上脾气。许兄只因阿古拉痴呆一事见疑于皇上,只此一事,倒不会让许兄处于退无可退,不得不争的境地。但是皇上若是要继续重用许兄,或许需要对许兄来一次一次试探。什么样的试探能让许兄重获皇上信任?替皇上完成一件颇为棘手的任务,或是解决一个颇为棘手的人?这个人,是我吗?
    这个人,是我吗?贾赦不再打哑谜,而是直白的问了出来。
    景怀帝笑纳了自己的功劳,却不敢给自己实权。如此行事,就算自己看破情势,不争不抢,依旧会有人觉得不平。就算朝中没人敢妄议,却也拦不住有人心中不平。心中不平,则人心思乱。
    又不肯重用自己忌惮的功臣,又要安抚人心,最好的办法,岂非让功臣永远闭嘴。
    贾赦在朝中交好的人不多,但是许岩绝对算得上一个。那么,让许岩亲手除掉交好的官员,是否就能重获景怀帝的信任呢?
    若是景怀帝自己,或许还不会对功臣用那么毒的主意,但是贾赦可不会忘记景怀帝信任的,还有一座永昌公主府。
    永昌公主府,推动自己前往北疆却不给实权的真正力量,一计不成,也绝不肯善罢甘休。如今永昌公主府也必然查到自己囤积粮草的事,凭永昌公主府的敏锐,自然也能猜到自己所做的准备绝非自保那么简单。
    永昌公主府会低估自己吗?一股图谋造反的强大势力,一股暗中筹划起兵逼宫的势力,一股极有政治智慧,且掌握了好几个地方实权,又拿捏住朝中不少文武官员的势力,决不会因为现在自己除了几个家丁护院还没有招兵买马就忽略自己。
    甚至在永昌公主府眼里,贾赦是比景怀帝更强大的敌人。
    那么,借景怀帝的手除掉贾赦,便是上上策。景怀帝是个多疑的人,他忌惮贾赦,而且给贾赦挖过坑。贾赦又好端端的回来了,而且立功回来了,就算贾赦装作不知北疆之行的猫腻,景怀帝能不怕吗?景怀帝怕,永昌公主府便有挑拨的空间。
    先让阿古拉痴呆,再让景怀帝对许岩起疑,然后名正言顺的命令许岩杀贾赦,试探许岩的忠诚度。这完全符合景怀帝的脾性。更重要的事,贾赦和许岩交好,文武百官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是不可能瞒过永昌公主府。在永昌公主府看来,贾赦这个人,警惕性高,本事又大,连九重楼最好的杀手群体出动都奈何不了他,那么最有可能杀死贾赦的,便是贾赦不会防范的人。
    许岩,武艺高强,得贾赦信任,要杀贾赦,没有比许岩更合适的人选了。
    永昌公主府,太了解景怀帝,此举一箭多雕,不可谓不高明。
    然而世上不缺傻子,也从来不会缺聪明人。这一箭多雕的毒计,于贾赦而言,也没那么难猜。
    所以,当三人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贾赦直接点破了:许岩兄,你现在为难的事,是皇上让你来杀我。
    皇上让北斗副指挥使来杀自己,换做朝中任何高官,估计都吓得夜不能寐了。但是贾赦就有那本事,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说出来。
    好智慧,好胆色!对于贾赦,许岩是真心将其当朋友,也真心佩服贾赦的本事。否则,他大可不必今日来这一趟,直接动手就是了。但是即便二人真心论交,许岩也庆幸自己来了这一趟。
    贾赦既然能准确分析自己此来的目的,那么就算自己直接动手,贾赦也有可能早就心中有数。若是贾赦防范自己,许岩自问有可能死的不是贾赦。
    侯爷无论智慧还是胆识,都是许谋生平仅见,许谋佩服。那么,侯爷可知道如何到了今日局面?许岩问。
    贾赦笑道:我知道,想必许兄也知道了。
    许岩嘴角轻扬,朝永昌公主府看了一眼,点了下头。
    第66章
    永昌公主府!书房内的三人都已经将主谋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贾赦自然不用说,在永昌公主府闹出那样大的动静,亲耳听见的。
    许岩则是永昌公主府走水和后宫闹刺客发生在同一日之后,便盯住了这个地方。就算永昌公主府平日议事,和外界联络都十分小心,又拉拢了两位亲王,但是那样大批的粮草买卖,总瞒不过人,许岩自然能查到永昌公主府的蹊跷处。
    而贾敬,贾赦去北疆前特地问过贾敬永昌公主府的事。就算贾敬现在手上没有几个得用的人,不能向许岩一样监视打探,仅凭分析也知道了贾赦说的说出来没人肯信的证据是什么了。
    许大人作为北斗副指挥使,又是镇守京城的破军部统领,怎么查到永昌公主府了,没有告知皇上?贾赦问。
    许岩叹了一口气,笑道:两年前,永昌公主府走水,皇宫闹刺客。更巧的是,从永昌公主府到宫里的沿途,发生了规模不小的械斗,死了不少人。虽然当年那个案子以入宫刺客被全歼而结案,但我细推敲,似乎是有人一路被追杀进了皇宫。若是有人故意将永昌公主府走水和宫里闹刺客两件事联系起来,还能全身而退的,唯有侯爷一人。所以,若论发现永昌公主府图谋不轨,也是侯爷比我先发现,侯爷为何没有告知皇上?
    贾赦笑:我身份敏感,越是大事,越只敢告诉信任我的人。至于忠君爱国,我不是圣人,做不来岳飞,只有趋利避开的本能。岳王爷,我真心敬佩,但是我做不来,也不想做。这话说得够直白了,我觉得景怀帝不够信任我,我也不想因为功高盖主,而像岳飞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落得那样的下场。
    许岩也笑道:岳王爷固然令人可敬可叹。可是谁愿意做岳飞呢?别说侯爷不想做,要我说,岳王爷也不想做。岳王爷用兵如神,但是他愿意用兵吗?用兵总要死人,岳王爷那样的人,看到任何一个兵士倒下,难道会不痛心?不说为了自己的冤屈,就算为了万千将士和百姓,只怕岳王爷也宁愿看到山河完整,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形势自古不由人啊。
    侯爷不想做岳飞,许谋也不想也不配做岳飞。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查到永昌公主府或许图谋不轨后,我告知了皇上。至于后来如何,想来不必我细说,侯爷也知道了。
    原来如此,的确不用许岩再说贾赦就知道了。许岩把自己查到的证据告知景怀帝,景怀帝自然选择了相信永昌公主府,但是也没责罚许岩。但是不责罚,不代表继续百分之百的信任。正因为那一次之后,景怀帝就对许岩生了嫌隙,后来又遇到许岩押解回京的阿古拉痴呆,景怀帝越发疑心许岩,才有今日让许岩杀贾赦以证忠诚这样的事。
    皇上如此对许大人,是将人心往外推啊。贾赦感叹。
    许岩笑:连侯爷这样的人,皇上都往外推,我不过一暗卫指挥使,往外推了又如何?
    人心就是这样一步步散的。卷入权利中心好几年,贾赦见了太多了,贾赦、许岩、贾敬,原本都是为权利中心服务,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又被排除在权利中心之外,难免兔死狐悲。
    若是庸人,或是自忖势单力孤,无非是主动躲避,苟且偷生。但是能人们纷纷感受到危机,如果联合起来呢?
    永昌公主府剪除景怀帝亲信的方式固然效果极好,但是未免走得太快了些。
    把话说道这个份上,几人都不再藏私,交换了这些年各自得到的情报和分析。许岩是阿古拉一案之后,才彻底令景怀帝生疑,之前他一直是景怀帝的心腹,知道的信息最多。
    贾赦知道那主公藏在永昌公主府,但是具体是什么人,什么形貌,却一无所知。正好把自己的疑惑提出来,三人好参详参详。
    许岩安静听贾赦说完夜闯公主府的事,问:侯爷是说,公主府那主公自称有了年岁?
    贾赦点了点头,反问:许兄可有什么线索?
    许岩冷笑一声,转而问贾敬:贾大人可曾见过永昌公主?
    贾敬了然一笑:小时候见过,永昌公主,永昌公主冷笑两声,才继续道:那可真是不让须眉的人物。须眉二字还加重了读音。
    贾赦听到这里,咂摸出点味儿来。
    许岩又问贾赦:难道侯爷不曾见过永昌公主?
    贾赦尴尬一笑道:确然不太记得了。在端亲王作乱时候,永昌公主大放异彩,宁荣二府也是风光无限。贾敬、贾赦都曾来往于京中实权贵族府邸,永昌公主府,原身也是去过的。不过那时候原身小,永昌公主在驸马死后也深居简出,见面次数不多,就被原身给忘干净了。
    许岩一愣,他只当贾赦得周老夫人教养,蛰伏了三十年。一个人出众如斯,自然不会是凭空生出来的本事。贾赦的出身,小时候必然是见过永昌公主的,那么贾赦又怎会猜不到那主公是谁?
    许岩倒也没深究,而是继续道:我年纪轻,入拱卫司更晚,倒是没见过永昌公主当年的风采。但是永昌公主府那年走水之后,公主到宫里见皇上,我见过两回。这位公主身量颇高,长眉凤眼,长相一股英气,度其年轻时的相貌,应当是美的,然而并非柔美。就是说话也声音低沉如男子。我琢磨这位公主和侯爷说的,永昌公主府的主公,倒有几分契合。
    贾赦恍然大悟。除了永昌公主本人,谁有那样大的权力配做那位主公?何况那位主公言谈之中,和周坤老夫人相熟,若是永昌公主声音如难,则一切说得通了。
    不错不错,原是我想左了。自古便将女子作男人的附庸,若非此等根深蒂固的思想,皇上倒也不会昏庸至此,此次被这位公主误导,亲小人,远贤臣。别说古有则天女帝,就是太平公主,离大位也只一步之遥。这位永昌公主,不见得就不能更胜太平。贾赦笑道。
    即便才能上不能胜,政治抱负上不见得没有更大的野心。身居高位的人,总是容易膨胀的。
    说了一回永昌公主,三人又说回现下的局势上。贾敬道:且不管永昌公主比唐之太平如何,现在皇上对许大人下了令,赦兄弟和许大人只留其一,这局势该当如何破?
    贾赦轻笑道:这何须考虑?定然是我死了对谁都好。
    贾敬和许岩齐齐望向贾赦,二人对贾赦真是佩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贾赦此言却说得如此云淡风轻,难道贾赦真的看淡生死不成?
    不会的,贾赦如果当真看淡生死,何须如此殚精竭虑,身怀这样的本领,却连一口酒都不敢喝。贾赦是在意生死的,在意生死而如此举重若轻,只怕贾赦胸中已有成竹。
    果然听贾赦接着道:粮草为天下大事,朝廷年年要囤积粮草不谈,各地方如有余力也会存粮以备不时之需。永昌公主府暗中大量购粮,我知道;我暗中购粮,永昌公主府也知道。
    我不敢到皇上面前揭发永昌公主府,是我知道若无铁证,皇上不会信我。但是永昌公主只要拿到我购粮的蛛丝马迹,必会到圣前进言。永昌公主之于皇上,无异于太平公主之余李旦。
    再则,许兄能发现永昌公主府有异,我为何不能发现?许兄发现永昌公主府有异而直谏,虽然因此而见疑于皇上,不得不取我性命重得皇上信任。但是武死战、文死谏,乃臣子本分。许兄目前,并无错处。
    但是我呢?我在查到永昌公主有异动的时候不曾死谏;在北疆遇到战事不曾死战。我已经失去了取信于皇上的最后机会。我杀了许兄,于咱们保存实力毫无益处;许兄杀死了我,在许兄就算不能重得皇上信重,也必然能保住破军部的实力。许兄活着,可为咱们争取不小的实力。
    另外,许兄见疑于皇上之后,如今皇上倚重的,怕是禄存部了。
    许岩和贾敬都是聪明人,贾赦说的道理,二人自然一听就明白。就是贾赦一猜便知道景怀帝倚重禄存部,却也有些出乎二人意料。
    侯爷并不过问朝中事,北斗七部执行任务皆是秘密,侯爷怎知皇上现在倚重谁?许岩问。
    贾赦将自己北疆一行的遭遇对二人说了,接着道:若是北疆之行原本就是请我入瓮的瓮瓶,那么于永昌公主而言,自然要自己的势力范围内除掉我,更有把握。所以,禄存部本就是永昌公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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