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午在图家图书馆查了下景山历史。这里本来叫万岁山,因紫禁城北是玄武位, 按照说法应当有山,于是朱棣堆土成山,它也曾是北京最高点。顺治八年, 改名景山, 乾隆修了五个亭子,分别立在五座峰上。五个亭中各有铜像, 叫五位神,也叫五味神, 象征着酸、甘、苦、辛、咸,而万春亭居于中峰。后来, 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景山遭到严重破坏,五座铜像四座被抢一座被砸, 风光不再。景山公园的寿皇殿现是北京的少年宫, 谢兰生在上学以前曾在那里学过画画,少年宫的画画老师还说他有艺术天赋。
进园以后,谢兰生把三座园门、五个亭子全都逛了。他还去了寿皇殿和另外两殿,还有槐树。他一步步走,慢慢地走, 觉得这里真是可爱,他忍不住露出微笑。这四年多,他没来过,也不敢来,虽然,在四年前莘野问他整个北京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时,他回答了景山日落。谢兰生有预感,他有四年不敢喜欢,但以后会再喜欢上的。
差不多到六点整时谢兰生才上了山顶。
他郑重地踏过最后几级台阶,而后眼见万春亭的两个尖儿露出一点儿,接着是宝顶、牌匾、飞檐、立柱最后,万春亭终在他登顶的一瞬间露出全貌。
这时太阳开始落了,不上不下卡在中间。
残阳如酒,天空绯红,云层上下亮堂堂的。
因为冬天刚刚过去山顶游人并不算多。谢兰生只随便一扫,便在一群男男老少中被一个背影吸走目光。那个背影宽阔挺拔,带着压人的气场。
莘野实在太显眼了,不少人在偷偷看他。
此刻,莘野背对兰生站着,面朝南面故宫。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黑灰色的长款外套,两边领子完全对衬,顺着脖颈畅流而下,他敞着襟儿,并不觉冷,露出里面马甲、衬衫。莘野的手插在兜里,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谢兰生也顺着目光向神武门望了过去,而后只觉在恍惚间过去、现在就重合了那座宫殿威严耸立,600年来都没变过,他与莘野的这四年只不过是白驹过隙。奇迹的是,莘野作为人的感情竟然也是分毫没变,仿佛也能到地老天荒。
谢兰生走过去,叫:莘野。
莘野侧身转眸。
这时候谢兰生发现,莘野面前的亭座上竟然立着他的金熊。金熊也在跟着一起观赏夕阳中的故宫。
谢兰生笑了,问:这是金熊?
对。莘野拿起那个金熊向谢兰生递了过去,说,谢导,恭喜。
谢谢,其实这是大家的奖。谢兰生用两只手把那座金熊接了过来,拇指摸摸它的腿儿,又摸摸它的肚子,而后是它的手、它的脸、它的耳朵,心里一阵甜一阵酸。
这个奖是对他的肯定。
过了会儿,莘野的手从兜儿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像是那种无菌药瓶,说:兰生,我到柏林参加影展的第一天下雪来着。这是落在露台上的,我想你会比较喜欢。
啊,谢兰生接了过来,说:谢谢。
莘野说对了。比起照片,他更喜欢这些东西,可以放在书架上面。柏林影展首日的雪,又抽象,又具体。
谢兰生把金熊奖杯重新立在亭座上面,面对夕阳还有故宫。自己则与莘大影帝肩并肩地并排站着,一边看景色,一边随口聊天。
莘野说:上个月,人跟电脑下棋来着。国际象棋世界冠军俄罗斯人Garry Kasparov最终以4∶2击败了电脑深蓝。
电脑下棋?谢兰生只感到神奇,不过,电脑都是死东西嘛,人类当然会赢的啦。他想,应该是,人类提前输入程序,电脑看到这个局势就这样下,看到那个局势就那样下,非常死板,能力有限。
莘野只是微笑摇头。
谢兰生又跟莘野说,北京也有互联网了,他正打算去瀛海威学习一下浏览网页,莘野似乎有些诧异,表情俨然是这还用学,让谢兰生再次意识到莘野这人真的洋气。被莘野看扁,四年前他肯定生气,现在却不了。
聊着聊着,两个人就渐渐说到四年前了。
谢兰生回忆着说:咱们路过老槐树时,你还问过崇祯是谁。
莘野闻言笑了声儿:我那时候真不知道,但回去把明史看了。92年的《剑桥中国史》,费正清、崔瑞德编的。
哎?
我想了解崇祯,想了解景山,想了解你生长的地方,不想以后在谈话时总是发生鸡同鸭讲。当然,他也想了解自己的国家。
知道莘野过目不忘,谢兰生也有些感慨:莘野,你越来越有文化了,我以后都不好笑话了。他意识到,莘野过去为了走近自己真的做了很多。
这时太阳坠下云朵。天是整片刺目的红,好像满是玫瑰的画,又浪漫,又旖旎,又浓烈。
知道现在是时候了,谢兰生把呼吸顺顺,对莘野说:莘野,你来。
莘野则是低低一笑:遵命。
谢兰生脸也变红了,不知是被夕阳映的,还是怎么的,他走到了四年之前自己坐过的位置,转过身子,伸手一指:说:莘野,坐这。他四年前曾在这里坐了许久,印象深刻。那时,他抽掉了三四根烟。
莘野深深看他一眼,坐了。
角色对调。
他还把金熊放在一边,端端正正,正对兰生。
谢兰生又再次感觉莘野有时像个流氓他明知道不太好让别人看见告白现场,还整只熊盯着自己,而且又是重要的熊。
想想还是不好意思,谢兰生上前一步把金熊转过去了,让它背对他们两个。
莘野含笑。
而后兰生回到位置,看着莘野,舔舔嘴唇,捏捏自己的夹克衫,说:莘野,今天正好是元宵节。
嗯?
谢兰生又继续按照他准备的腹稿告白:一年当中首次月圆。咱们两个今天见面大概预示一生团圆。
莘野静静听着。
谢兰生的手一攥拳,跟莘野在那时一样,在他面前单膝蹲下,扬起头来,张开嘴唇,仰望着,说:莘野
见谢兰生如此低姿态,莘野还是受不了了,一个躬身,把谢兰生给拉起来,攥着对方腕子的手顺势轻轻一扯、一拽,另一只手握着对方的小细腰一揽、一转,让谢兰生坐在他膝盖,两手搂着,嘴唇贴着对方耳朵,说:兰生
谢兰生:
莘野又道:我还爱你。
谢兰生的呼吸一窒。
竟然又是莘野告白,还是莘野告白这跟打算的不一样。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
在静谧的气氛当中,故宫变得层次不清,显得有些黑苍苍的,渐渐隐于夜色当中。而在故宫周围,天安门广场和人民大会堂则灯光璀璨,再往远方望去也是一片片的霓虹闪烁,与四年前不一样了,变繁华和变热闹了。
在视野开阔的中轴线上,紫禁城彻底消失了,其他地方灯则亮起那里依然车水马龙。车辆仿佛钢铁洪流,血液一般在万千条纵横交错的通道中奔腾。
谢兰生突然感到冥冥中一切都带着意义。
在全北京甚至中国最繁华的这个地方,一刹那间,太阳落山,从白天到黑天,从人来人往到万家灯火,从事业到家庭,城市完成了新旧交接的仪式,而他们呢,在曾经的最高点上亲眼目睹着这一切,于这瞬间在一起了,也完成了新旧交接的仪式。
因为太阳已经落山,周围游客陆续走了,只有莘野和谢兰生还坐在那没大动弹。
三月北京还有点冷,谢兰生坐在莘野腿上,靠着莘野胸膛,觉得对方一身肌肉又暖又硬又有弹性,挺安心地就缩着了。
过了会儿,手有点冷,他就学着东北农民,把自己的右手插进莘影帝的左袖子里,把自己的左手插进莘野的右袖子里,用袖管里的温度暖手。莘野衬衫扣着扣子,谢兰生还一一解开。
而在莘野失笑问道你干什么时,谢兰生还很有理,回答:烘手。
他有爱人能烘手了。
暖了几秒,碰到莘野健壮小臂的肌肉,谢兰生的三根指尖还忍不住蹭了一蹭,觉得舒服,还渴望更多。手指本来有些凉的,现在却是沸腾起来。
莘野,谢兰生的眼睛眯着,说,莘野,现在说来显得虚假,可是,真的,5年以前,就是1990年,第一次从电视知道你拿影帝的新闻时,我就觉得我们之间会有故事。那个时候我刚毕业,没有着落,无所事事,没有得到毕业分配,也没想好要自己干,却觉得,跟你之间会有故事。
故事?莘野喉间轻笑了下,我不喜欢这个词儿。听上去像一段历史、一个谈资、一段回忆。
嗯,谢兰生问,那叫什么才合适?
莘野说:牵绊。生生世世的牵绊。
第72章 柏林(九)
过了会儿, 谢兰生想坐太久了莘野大腿会发麻的, 于是起来, 又扯着莘野的两只手把对方也拉起来了,说:走吧,去吃顺峰。
行。
结果, 谢兰生刚走出两步,手腕就让人拉住了。他半转身,扭头, 站在红色的亭柱前:嗯?
莘野迈着长腿过去, 垂眸看谢兰生。他手没松开,问:兰生, 能接吻吗。
此时太阳完全落了,周围已经黑了, 可是靠着一点灯光,谢兰生能大致见到莘野薄薄的嘴唇此刻正紧抿着, 还有带光的眼瞳。谢兰生腰有点儿软,于是后撤了一小步,靠上背后的亭柱, 被蛊惑了, 有些紧张,道:那试试试?
这一问一答,显得好主动
嗯。莘野说着欺身上来,把谢兰生额发拨拨,两手捧起他的脸颊, 却只是看,从额头到下颌。
谢兰生等了一会儿,抬眸,看着莘野的眼睫毛,问:莘野?
在。莘野说着,无比小心,无比珍惜,轻轻吻上对方发根,而后向下,一点点地,一路经过额头、眉心、鼻梁、鼻尖,最后喘息着,用手掰掰兰生下巴,抬起一两厘米,迫使对方扬头,舌尖一勾,把唇珠含住、拨弄。在安静的景山山顶还发出了一点声音。接着,他又去舔对方下唇。谢兰生的下唇饱满,中间唇缝凹入一点,被刷过去了两三遍,很刺激。
而后,莘野又把谢兰生的下颌掰出一个角度来,一对恋人一下一下同步吸吮对方双唇,发出啧啧的声音。
过了会儿,莘野说:张嘴。
谢兰生先抿得更紧,几秒钟后才放开了,莘野立即长驱直入,一点余地都不给。谢兰生一碰到对方便觉得这过于刺激,把舌尖给缩了回去,连脖子都退后几寸,直到后脑顶上亭柱,退无可退。可莘野却不放过他,舌尖攥取他的舌尖,探索、缠绕、越来越重,越来越深。谢兰生只觉得一阵强烈电流遍布全身,感觉陌生而又羞耻,挺痒,又麻,有喜悦,也有不安。想沉溺,又想抗拒,因为喜欢对方而想逃离对方。
几秒后,莘野不再那么小心,而是变得无比霸道,甚至显得有点粗鲁,强悍、炽热,充满索求,带着十足占有意味,像要把人揉碎生吞,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谢兰生曾看过节目,说人为何喜欢接吻。大意是,人在进化过程当中需要舌头识别危险,有毒食物那些味道应该能被辨别出来,而这需要大量神经。也正因为人舌头上有密集的感受器,才对接吻如此热衷,才会觉得这样舒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兰生的欲望上来,感到有些受不了了,自己不能继续下去了,于是推开莘野,扭开颈子望着远方,大口喘息,努力平复。
可莘野却还痴迷着,见谢兰生不给亲了,眼睛红着,却不停止,嘴里嘟囔兰生兰生嘴唇贴上谢兰生的耳廓、耳垂,而后向下,一手扶着上方柱子,一手捏着兰生手腕,鼻尖贴着对方皮肤,嘴唇隔着一两厘米,沿着兰生的大脖筋缓缓缓缓地向下走,用鼻子吸气,用嘴唇呼气,热热的。
谢兰生手伸向背后,手心出汗,把柱子抱着,觉得实在是要失控,一把推开莘大影帝,把头扭回来,胸膛起伏,看着对方,道:够、够了。
第一次就亲成这样百分百地不正常。
莘野听了,直起腰来,敛了敛眸,收回理性,说:抱歉。
谢兰生摇头:没有
那走吧,要闭园了。莘野说着,伸手搂住谢兰生肩向下山的方向走去,还摸了摸兰生后脑以作安慰。
因为真的要闭园了,两个人还走得挺快,可是山路又比较黑,他们便始终手牵手走,这样,万一谁要跌下去了,另一个人还能拉着。
终于赶上出景山了。
而后两人去了顺峰,在农展馆附近路上。
他们吃了海鲜、烧鹅、点心等等。因为今天是元宵节,顺峰还送了两碗元宵,莘野还有谢兰生全吃完以后都八点了。
撂下筷子,谢兰生看看手表,跟莘野说:莘野,想不想去灯会看看?
灯会?
对。谢兰生说,圆明园有元宵灯会,报纸上说十点关门,咱们如果现在过去还能逛上一个半点儿。我本来想,有时间就去,没时间就不去,现在咱们都吃完了,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莘野自然没有不从,点点头:好。
就这么着,他们开车又到西边。莘野出发到澳洲前把奔驰车还回去了,但回来后又从车行换了宝马来开,也挺新,他说之前那辆被租走了。
等莘野把宝马停在圆明园的停车场后,谢兰生带莘野跑到售票窗口买票交款,接着进门,开始看灯。
正门里边有道假门。假门上,两条金龙正在戏珠,黄澄澄的,非常好看。
穿过假门,主干道的左右两边是两大片红灯笼墙,再向里走,大红灯笼便变成了黄色宫灯,而红灯笼被一排排地悬挂在道路上方,于是,人的头顶是红灯笼,而两边是黄色宫灯。人每经过一个灯群都能看到新的灯牌,上面写着吉利话儿,比如万事如意国运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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