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越来越感到害怕的是他自己。
    对自己的不确定与不自信。
    时间的洪流里，他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若是演戏出不了头，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他真的能一辈子把梦想坚持下去么？
    他已经想象不到自己不演戏的样子，可是直到今天，都好像没有很好的适应娱乐圈的规则。
    这种不适应是对的吗？是合理的吗？
    如果不对，到底又该怎么做？
    .......
    这句话一出口，手机两端的人都近乎默契地安静了一会儿。
    你...... 季斐的声音响起。
    许琛抿了抿嘴：我什么？
    听筒里有电流的沙沙声，季斐像是轻声说了什么，可是还没等许琛听清楚，额头上突然猛得落上一大滴水，啪得一声，有一部分沾到了睫毛上。
    几步是同一瞬间，片场开始喧闹起来。
    下雨了！
    好大的雨！
    快把东西收拾好进里面！
    哎哟祖宗，机器设备小心点，别给我摔了。
    许小蜗牛伸出的小小触角就被这场突如起来的雨又打了回去，他猛地转身，懊恼地皱了皱眉这是在干什么.......找认同感找到季斐身上去了么。
    而且万一，对方觉得自己不怎么样怎么办！
    怎么问了个这么傻.X的问题。
    许琛简直想拿头撞地。
    哎哎哎你不用认真想回答啊哈哈，我刚是入戏找感觉呢，瞎几把问的。 他把手机听筒对着前面忙作一团的片场，收了会音才又拿到耳边，我这边突然下雨了，不说了啊。拜拜。
    许琛挂了电话急匆匆跑过去把剧本水杯塞进书包，又帮场记拎了一些东西，两手提得满满得跟着人群往一间宫殿里跑。
    不过瞬息之间，瓢泼大雨就伴着萧萧风声从天际倾泻下来，落在地面上，劈劈啪啪地溅起水花。
    一场秋天暴雨毫无预兆地来了。
    不过俗话说得好，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这场雨虽然突然了点，但却正好有它的用处。
    徐晓东盯着外面暗沉的天色看了会，转头宣布：看样子这场雨要下一会，机会难得，大家收拾一下，我们先拍后面的雨夜外景！
    许琛，你觉得可以么？
    第一场雨夜外景戏是许琛的。
    没问题。 许琛点点头。
    徐晓东笑了一下，行，那就去跟化妆师换衣服，所有人，一个小时之后外景地集合！
    晚上七点，雨势还没有任何减缓的样子。
    距离开拍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徐导在雨棚里给许琛讲戏，讲镜头等会如何推进，什么时候应该有什么情绪出现，事无巨细，掰开了揉碎了都讲得很清楚。
    并非他不相信许琛的业务能力，这个年轻人试镜那天的表现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出人意料的惊喜，可这才是进组的第一天，直接上来就遇到一个情绪的爆发点，还涉及到雨中的马上动作戏，实在是容不得大意。
    这场戏是人物性格出现变化的一个小重头。
    自从发现自己身份之后，李渊璟的心态开始变得很微妙，而最后击溃他心里防线的，是在有一次去园子里找定北候夫人的时候。
    他骤然听见自己最敬爱亲近的母亲对身旁的侍女说，要是当初老爷没把璟儿抱回来这样的话，一时间又惊又怒的李渊璟骑着马跑出王府，在山林里策马扬鞭，满心愤懑不解委屈不堪。
    若说前十八年的人生在之前还能勉力支撑，在这一刻却已经尽数崩塌了。
    李渊璟扬鞭的速度越来越快，可是偏逢大雨，马一时受惊，心神不稳的他直接被甩下马背，在林子里滚了好几圈后摔进了泥潭里.......
    还剩十分钟。动作指导老师走过来问：会不会紧张？到时候看我们这边的手势示意，摔马的一瞬间，威亚会把你吊起来，做好动作扑到垫子上，应该不会受伤的。
    许琛笑了笑：嗯，大家都是专业的，我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好样的。 动作指导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护具都带好了吗？
    许琛点点头，这种时候还不忘开玩笑，指着膝盖说：看来我的腿确实在太瘦了，带了居然连老师都没看出来。
    动作指导佯装怒意地瞪他一眼，嘴上却是笑着：来来来，手伸出来，我再替你检查一下。
    工作人员全部到位，徐晓东在监视器后坐下，对着喇叭大喊一声开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这一条直接从山上开始拍。
    许琛踩住脚蹬, 翻身上马, 先在镜头外让驯马师牵着马试走了几步，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便向导演摄影棚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
    皮毛发亮的黑色骏马开始奔跑, 最先是远景拍摄，瓢泼大雨之下, 李渊璟骑着马从山路的尽头冲过来。他单手拉着马疆, 另一只手扬鞭，背打得笔直，这般风度气势, 瞬间让人拉入到情境之中。
    急促的雨势中, 树叶被砸得噼啪作响, 可更响得却是如鼓点的马蹄声, 一声又一声，像是在极力宣泄着什么。
    马淌过林间小溪，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李渊璟整个人是狼狈而疯狂的。他既不甘又委屈, 既愤怒又痛苦，珍视的亲情不是真的, 亲人也不是真的, 过去在定北侯府的种种回忆撕扯着他，教人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纵然是良驹也有些气力不够, 再加上雨天路面湿滑, 马匹一时受惊, 前蹄往前一跪, 将身上的李渊璟直接甩了出去。
    奔跑时的惯性实在太大，尽管他骑射功夫了得本能反应快，可脚尖也只是微点到了地面，最后依旧重心不稳地滚着摔了下去。
    身体骤然一轻，许琛被威亚吊起来，做了一个简单的翻滚姿势后扑向了早就准备好的棕垫上。
    卡
    导演大喊一声，皱着眉不太满意地朝身侧的驯马师和控制威亚的工作人员说：马摔下去和起威亚的时间没配合上，看起来太不自然了。
    拍摄的时候有很多小技巧，实际上这场戏中并不会让马真的摔倒，而是让驯马师掐着时间下号令，让受训过的马在那一瞬间跪倒前蹄。
    不过与此对应的，这对于时间的准度要求也就非常高。
    小许来一下。 导演又说。
    大脑有片刻的眩晕，许琛摇了摇脑袋从棕垫上站起身来，跟着打着伞来接他的剧组助理进了雨棚。威亚勒得腰侧附近有点痛，衣服淋了雨后更是重，他弯着腰， 双手撑在膝盖上跟着导演看回放。
    徐晓东指着监视器上的画面对他说：小许你看啊，摔马的时候威亚起得太快了，你动作倒是还好，但是这条我们远景还需要再来一次。
    我明白。 许琛全身都湿透了，有几缕头发贴在脸颊两侧，可看向拍摄片段的眼神却很认真。
    除了导演指出的这个问题，他还觉得自己摔下去的那一刻太紧张了，微表情把握得不太好。
    徐晓东多看了他几眼，这个年轻人，倒是认真又能吃苦，语气不由得放轻了一些：今天这场戏难在表演，更难在各种配合，可能要来来回回很多条，你确定不需要替身么？
    不用。 许琛笑了一下，我年轻，浑身是劲呢，导演您不用担心。
    徐晓东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稍作调整之后，化妆师给他补了补妆，许琛又一次来到初始站位的地方，骑着马进入镜头的捕捉范围之内。
    这次摔下去的时候，时间倒是把握住了，可许琛在被威亚吊起来的时候没能成功挣脱脚蹬，节奏被打乱，然后异常尴尬地被吊在了半空中。
    徐晓东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 许琛落回地面后说，我没控制好，再来一遍吧。
    之后因着和马的各种配合问题，许琛又接连摔出去三次，这条远景镜头才算过了。
    拍摄近景抓特写的时候就不需要真马了，驯马师牵着马离了场，道具组四五个工作人员在布置等会要用的移动轨道和道具马。
    深秋的山中雨夜，气温比白天的时候还要很低一些，雨水寒凉，许琛刚下戏的时候，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
    他裹着毯子，捧着热水在雨棚里候场，注意力集中在徐晓东说的现场调度安排之上，边听边在脑子里想象分镜和画面。
    先是斜侧方镜头，落马的时候，两个机位一个正面推进，一个侧面，然后同时抓两秒特写。
    现在能见度不太好，灯光一定要把握好。
    2号镜头一结束，看我手势，3号立刻跟上！
    各部门都就位了吗？准备好就开始！
    李渊璟嘴角平直，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却满是戾气，像把急着出鞘发泄的刀，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身上，足可以相见他日后到底有多疯狂。
    忽然之间，平衡失去，他抬起头，看见的是泥泞的小路和林间密麻交织的树枝。
    全景拉近景，特写镜头抓表情，画面定格两秒后，道具马的马身在控制下朝前塌去。
    许琛腰间一紧，紧接着视线里天旋地转，又一次翻着砸进了棕垫上。
    雨天拍戏困难重重，徐晓东看着监视器，大喊：再走一条试试！
    在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被许琛的韧劲给惊到了，骑马摔倒这串远景切特写的镜头，他来来回回一共摔出去六次，尽管有威亚的帮助，可每次都是实打实地重重砸进了垫子里。
    那一瞬间的惊慌表情太真实，可导演一喊卡，他就能撑着身子站起来，垂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听安排，好像刚刚摔下去的人不是他，好像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这条过了，非常好！ 徐晓东拿着喇叭喊，全体收拾移动，准备拍下一组镜头。
    化妆师来给小许画脸上的刮伤！
    许琛坐在雨棚里，拉紧毯子调整呼吸，说不难受那是假的，衣服像有十几斤重，更是隐隐约约地有些想吐。
    但敬业完成每一个镜头原本就是演员的本分，现在还远远没到忍受不了的地步，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拖慢大家的节奏。
    今天这场戏一口气拍完了，剧组也少份辛苦。
    徐晓东安排好另一边的防雨棚之后走回来，拖着椅子在许琛身边坐下，说：还能行么。
    许琛说：还行，这不就跟坐过山车似的么，顶多就是有点头晕。
    刚才效果很棒。
    徐晓东见他脸色苍白的样子有点心疼。
    那就好。 许琛笑了笑，看起来真的挺开心的：希望我摔下去的时候表情没有太狰狞，不然到时候截图表情包走一波，粉丝全跑了。
    这话把化妆师和徐晓东都逗笑了。
    徐晓东把手中的暖水袋塞进许琛怀里：那等会拍的时候更要注意保护脸，不要真的受伤了。
    下一组镜头拍得是李渊璟滚下小坡摔进泥潭的场景。这回没有棕垫了，化好妆的许琛躺在地上等开机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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