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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尊
    可惜沐青不会像以前那般应答了,沉沉闭着眼,好像睡过去了一样。
    周围还在打斗,却与她俩无关。
    师徒二人就到这儿了,再也不会去管那些人的生死存亡,不管那些修士,也不管黎民百姓,哭嚎声越来越远白姝紧紧抱着沐青,眼中蒙了一层怎么都化不开的水雾,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能这样抱住沐青,一直将人拢在怀中不放,不论周围正在发生什么。
    安阳城的纷乱还在继续,打斗不止,各种异象突生,黑沉的天反复多变,当金色光线彻底淡去时,黄符布成的阵法亦消失了。
    东赤逐渐被怨气吞食,鬼修士和神兵一片接一片地倒下,各修士仍不敢懈怠,憋着一口气杀敌,城中一直都没安稳下来。
    清虚和江林离师徒俩不远,但都没过去,两人皆不言语,守在周遭御敌,直到东赤受怨气吞噬化作一滩黑水,直到那些鬼修士和神兵全都倒下,她俩才停了下来。
    也是在这时候,抱着沐青不放的白姝倒了下去。
    师徒俩的命数本就绑在一起,而今沐青没了,白姝哪会安然无恙,神力早就乱到无法控制,现在才完全显现出来。
    不过即便倒下了,白姝还是死死拢紧沐青的躯体不松手
    清楚那边怎么回事,只是没过去打搅师徒,江林不忍地别开眼,到底没先上前,还是清虚过去的。
    带她们回浮玉山。江林轻声说,记起沐青的嘱咐。
    清虚没回话,默然无言。
    纷争歇止,没过多久,天际泛出鱼肚白。
    经历了一夜战乱的安阳城终于迎来清晨的第一缕光,晨曦照地,四处颓败、破烂,满城纷乱,死的死伤的伤,尸横遍地。
    有人呆滞地望着周围,劫后余生还缓不过神,直到那曦光照在自己身上,终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
    .
    经此一战,后续事宜如何,那些平民百姓怎样,各宗派又怎样,沐青已无从知晓。
    那日天一亮,凤灵宗一行人不顾其它宗派早早离去,只留下两个当事的弟子,为此招来了诸多不满,毕竟斗争刚刚结束,所有宗派多多少少都伤了元气,事情还没完全解决呢,凤灵宗就这么走了,难免让大家心有芥蒂。
    这其中便以太一门和柳家为首。太一门这次确实损耗重,倒也能理解,但柳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力没出半分,话还挺多。千机门吴水云脾气不好,与凤灵宗同一阵营,便同仇敌忾,忍不下这口气,为此变着法儿呛了柳成义几句,一点面子都不给。
    自此后,原本明面上还算和气的各宗派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两三报团各站一边,千机门与太一门、柳家交恶,凤灵宗更是明着宣布不再与柳家往来,与太一门和缥缈峰亦不再如从前那般。
    再之后柳家内乱,太一门与缥缈峰闹罅隙,凤灵宗与千机门愈发交好,江北陆家与凤灵宗再次结盟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安阳城一役后,凤灵宗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死伤了那么多弟子,沐青没了,玉华又是主谋,凤灵宗不仅元气大伤,还面临着各宗派的讨伐,太真忙得焦头烂额,光是应付那些人就够头疼了。
    清虚被派出去处理事情了,两三个月都没回来,而江林一直在照顾白姝。
    许是反噬太重,亦或太过心哀,白姝倒下去以后就没醒来,变回原形陷入了沉睡之中。
    且不知为何,沐青的躯体还保持着原样,除了冷冰冰的,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她是白姝的元丹化成的,按理说,魂魄散了,这具躯体应该变回元丹才是,可却没有,着实怪异得很。
    江林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太真她们也不清楚,兴许与白姝有关,等这人醒了才知道。
    沐青的躯体原本被安置在隐月楼,但出于种种考虑,太真还是将其送到崖下放着,与传宗之宝万神灯共处一室。
    按照凤灵宗的传承,宗内有重要的人逝世了,应当为其点一盏灯放在万神灯周围,意为永传不朽。将沐青送去崖下那一日,太真亲自为沐青点灯,可奇怪的是无论如何都点不上,换江林或是陆傅言去点都不行,火星子能亮,可一挨着灯就熄了,怎么都点不着。
    兴许与沐青的躯体还保持完好有关,太真她们也没强行点灯,点不着就不点了,其余一切照旧。
    .
    .
    白姝沉睡了数月,就那么蜷缩成一团趴着,要不是她还有气息,真像没了一样。
    这一年深秋凤灵宗有诸多事要忙,江林无暇照顾师徒二人,只得让陆傅言接手。
    陆傅言还算尽心,白天有时会去崖下守着沐青的躯体,黄昏时刻就回隐月楼照顾白姝。
    沐青与白姝的事,陆傅言还是知道一些,虽不清楚师徒俩的过往,可大致能猜出一星半点。起先他没缓过劲儿,不知该如何面对,毕竟凭空多了个师姐,且师姐与师尊关系匪浅,到底过于惊骇世俗了,但就这么过了数月,倒也没甚可在意的了。
    凤灵宗很乱,其余各宗派也乱,一场大局将天下搅得一团糟,各方局势一天一个样。
    陆傅言没空顾及外边的纷扰,这年隆冬他回了一次江北陆家,但因为担忧宗门,在家中待了两日就又回去,抵达浮玉山那会儿已经天黑了,隐月楼也点了灯。
    看护隐月楼的弟子说,早些时候江林来过,陆傅言便没多上心,上去瞧了下盘在床上不动的白狐,帮着收拾打理了一会儿才离开。
    翌日又是江林先来,等他到隐月楼时,房间依然亮着灯。
    昨儿那名弟子说了同样的话。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一个先到,一个后到,灯是亮着的。
    直到大雪纷飞的一天,江林出了趟远门,陆傅言亦被太真派去做其它事,偌大的隐月楼便沉寂下来。
    晚些时候天色逐渐阴沉,房间的窗户大开着,忘了关,寒风就猛地往里灌,床上的白狐依旧沉睡,不愿醒来。约莫辰时,外边的天儿全黑了,再没有一丝光亮,屋里到处都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房间里很冷,一片死寂,除了风声就没有其它动静。白狐什么都感受不到,自始至终没有动过,就那样孤零地趴着,仿佛没有了生气,不似一个活物。
    凛冽的寒风吹得帐纱胡乱飘动,薄纱一角落到了她身上,她还是没有知觉一般,好似早已脱离尘世,一切都与之无关了。
    分明活着,却已经死了,因而不愿醒来。
    冰冷的风不歇,不知过了多久,大开的窗户忽地关上,好似是被风带过去的,屋里这才稍微暖和些。
    又过了一会儿,一道微弱浅淡的光从白狐身上飞出,不多时,案台上的油灯被点燃,昏黄柔和的烛火摇曳,光亮溢满整间屋子。
    房间空荡荡的,灯下隐约有一道薄影。
    那薄影太浅了,点上灯没坚持多久就再次淡去,只余下一室空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床上的白狐一如既往地安生趴着,许久,忽而动了动尾巴。
    夜色深沉,无边无垠。
    第100章 番外一
    人世总是无常,红尘多纷扰。
    冬季还没完全过去,就又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以柳家为首的某些宗派勾结在一起,非要凤灵宗就安阳城一役给个说法。
    如今大敌没了,实力多少都受损的各门各派开始重新洗牌,柳家对凤灵宗早就不满,此次便拿玉华为由头开刀,将所有矛头都指向凤灵宗。
    千机门和陆家都站在凤灵宗这边,太一门与柳家沆瀣一气,缥缈峰的和尚这回转了性,竟不问世事不插手管了,当起了老好人,而洗剑宗化丹宗那些则不吱声只看戏,几个拥立柳家和太一门的小门小派闹得倒是挺欢,叫嚣得厉害。
    凤灵宗不能否认玉华的存在,给不出能平息众怒的解释,作为一宗之主,太真没有推脱罪责,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另一方面,她也不会任由旁人在自家地盘上撒野,毕竟凤灵宗在安阳城一战伤亡最惨重,死了那么多弟子,连第一宗师都没了。
    之后又是一番拉扯,各种不依不饶,蹬鼻子上脸。
    太真是宗主,明面上不能拿柳成义那些人如何,还是清虚和江林一同出面,两人对柳成义可不会客气,直接出手招呼,甚至还用上了当初沐青留下的符咒。
    柳成义一行人最后是被赶走的,狼狈至极,离开前还变相放狠话指责凤灵宗不端。
    一场闹剧让人啼笑皆非,但也让江林她们趁此出了口恶气,以前不敢对柳家的人怎样,而今闹开了,倒没了那么多的顾忌。
    但出气归出气,凤灵宗现在的处境的确不太容易,一连失去了两名得力长老,可谓实力大损,除了千机门和陆家,其它宗派多少都有点避嫌的意思,生怕沾惹上麻烦,唯恐避之不及,而柳家之流敢这般叫嚣闹事,也无非是仗着凤灵宗没有第二个沐青罢了。
    不过这边再怎么闹,隐月楼那里还是老样子。
    以前沐青在的时候就喜欢清净,这边也见不到两个人影,而今没甚区别,除了过来打扫的弟子和陆傅言他们,一天下来也见不到别的人。
    这日陆傅言来得早,像往常那样待了大半个时辰就离开了,他最近很受太真器重,就比较忙,每天过来一趟都得抽时间才行。
    晚些时候江林来了,亦没待多久。
    刚从安阳城回来那会儿,所有人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不适应,但久而久之还是那样了,日子总得过下去。这么久了,没人发现这里的异常,都以为那盏灯是江林或陆傅言点的。
    与往常一样,当天色彻底黑沉下来的时候,房间中的烛火倏尔亮起,将整间屋子照明,窗户是关着的,浅淡的灯火跳动了两下,而后稳定下来。
    普通人是看不见那灯下的薄影的,若是江林她们在此,定然能瞧见那薄影已经隐约有人形了,而且还比较熟悉。
    那薄影比上次出来时维持的时间更长些,但也不久,点上灯还没走回床上,就又消散了。
    这薄弱的魂体不是甚鬼怪,正是这栋阁楼的主人,在安阳城以魂血祭的沐青。当日这人将一缕光线留在白姝体内,实则是将一缕魂魄留与对方,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这只是危急时刻想出来的法子,到底会成什么样子未知,沐青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就出来了。
    其实刚显形那会儿,她是没有意识的,也不知为何自己要点灯,反正就那么做了,过了好些时日才稍微清醒些。
    而且沐青一直都在这里,但奇怪的是,江林和陆傅言他们根本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于是就这样意识茫然地在这儿待了数月,直至这几日,她才渐渐找回了意识。
    她无法离开这个房间,因着魂体与白姝绑在了一起,只要白姝不动,她就只能困在这方狭窄的屋子,且她的魂体太过脆弱,出来连半刻钟都待不了就会再次散去,就像方才那样。
    这几天她还是坚持在点灯,欲借此让江林她们发现端倪,可谁都没有察觉。
    白姝还在沉睡,静静趴在那儿,始终没有动过,仿佛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沐青每日出来的时间有限,未能将其唤醒,更是连触碰都不行,只能守在一旁看着。
    她能点灯,却不能碰到其它东西,也不能与白姝接触,倒是奇怪得很。
    也许与白姝有关。
    沐青现在这般境况,要恢复从前的样子只怕是不能了,别说恢复,连修复那残缺不全的魂魄都难如登天,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很难预料,兴许白姝醒来后都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这样的情况可能要持续很多年,十年五十年,亦或百年之久,很难说,沐青也不知道到底会如何。她能感受到自己正在一点点恢复,可恢复的速度太慢了,慢到看不见尽头,更重要的是,她知晓自己的躯体就在崖下放着,可她再也感知不到肉身的存在,似乎真的不能再复生了。
    沐青心绪复杂,倒不是难过,只是有些失落,每每瞧见趴在床上的白姝,这种孤寂的感受就更加强烈,好像有什么正在流失,无论如何都留不住。她与纷繁复杂的尘世完全隔离了,与白姝隔离了,明明就在咫尺之隔的地方站着,可怎么都无法触及。
    她变得有点慌乱,可无能为力。
    就像当初白姝眼睁睁看着她离去一样,无可奈何且触不可及。
    但不管她是何种反应,床上的白狐还是那样。
    也许魂体在恢复的原因,沐青这几天总是记起多年前的事,那些隐藏在纷乱时光中的平淡过往,当年她与白姝在巫山镇的种种。
    她想到了那时的白姝,四五岁大的模样,有些放肆,不大讨喜,但还是比较规矩的,不会太闹腾。偶尔她在堂中打坐静心,白姝无聊了,就会变回原形往她身上凑,非得趴她腿上,一点都不知趣。
    那时的白姝爱闹腾,有时做错了事怕受罚就往竹林里躲,夜深了都不敢回宅子。
    她每回都躲在溪旁的竹子堆后,不难找。
    可沐青从来都不会去找,只在堂中点一盏灯,边打坐边等着,待夜深了,这人就会自己回来,背着手低下脑袋站在她面前,不安又委屈地憋上许久,慢悠悠喊道:师尊
    沐青不会应答,直至打坐结束才会抬眼看过去。
    这孽障打小就是厚脸皮,嘴硬不会认错,只会蓦地变回本体往她身上蹭,以示卖乖讨好。
    沐青向来是个不形于色的人,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即使再怎么纵容对方,脸上也不显露分毫。
    长此以往,白姝就惯会爬杆上架,直到有一次太过越距,被她罚了,这孽障不服气但不敢造次,憋屈得眼泪水打转儿,兀自气了一晚上,第二日见她还是冷冰冰的样子,便凑过来抱着她,埋着脑袋低低道:师尊是不是不要阿姝了
    白姝打小就不服管教,死不知错,性子比谁都倔,就连服软都不肯低头,这次定当是真的怨她了。
    三千多年前沐青为了苍生和天下大义抛下她,三千多年后,又离开了一次,即使是不得已而为之。
    翌日再出来时,沐青没有先点灯,而是在床边独独坐了一会儿,静默守着床上的白狐。
    中途江林来了一次,确认白姝没有什么事后就匆匆离开了,她全然没有察觉到沐青的存在,就那么直直穿过沐青的魂体走向门口,而后轻轻关上门。江林近来很忙,曾经沐青要做的事全都压她身上了,忙得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沐青听陆傅言说,江林开春以后会去荆州阿良的尸身烧了后一直放在凤灵宗祠堂里,得开春那阵子才会送去荆州下葬。
    因着困在这里出不去,又不能与别人交流,沐青对外面的情况不是特别清楚,只能从陆傅言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一些。
    江林走后这里就没人来了,陆傅言去崖下了,明天才会过来。
    沐青在空寂黑沉的屋子中待了一柱香的时间,才不慢不紧将灯点上,在灯下站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又快消失了,她回到床边,下意识想碰一下白狐,可却不能,她的手就那么穿过了对方的身体,摸不到碰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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