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极低的呜咽声。
似是无助的野兽在荒野上悲痛地舔舐着伤口低低地啜泣。
那声音渐渐放大了,哭得悲伤且沉痛,费恒单手撑着病房门,泪水模糊了他双眼,悲鸣从胸腔里发出。
毫无疑问,他对费清砚很失望。
一个人怎么能做到一辈子都在替别人着想,又不是天上下凡来救世的活菩萨,心里全装着他人的好坏。
费清砚确实够不上活菩萨,从前他想的只有学生们,担心打架的学生会被开除,忧虑跟不上进步的学生该怎么提高成绩,害怕喜欢学习却没钱读书的学生会因此离开学校。
后来费清砚被学校辞退后,费恒不知道他怎么生活,在做些什么,过得好不好。直到费恒出了事故,父亲才得以再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而在那之前的许多年,费恒对费清砚知之甚少,他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爸爸了。
父亲伤害了他和妈妈,更伤害了他们这个家,他的心头始终有一根刺,让他想起从前那些过往就觉得父亲荒唐不可理喻,所以他做不到轻松与父亲和解。
他对父亲的行为不满,因为在他心里,父亲和他们是一家人。身为一家人,比起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难道不应该更珍惜家人吗?
而他,同样没有珍惜。江翘教训他教训得很对,如果不及时去检修维护一段关系和感情,错过了就没有再挽回的机会。如果他不懂得珍惜,让他的人生再重来一万次又有何意义呢。
这许多年来,因为失望透顶的情绪,费恒以同样恶劣的方式回敬费清砚。当年费清砚对不起他和妈妈,可是他冷暴力父亲的处理方式就正确了吗?
冷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冷漠和忽视也不该是正确的诉诸情感、达成交流的方法。他的做法一样的糟糕。而且,这样孩子气的做法也没有让他这些年来内心感到好受分毫。
“对不起。”
“爸。”
你不是一个很好的爸爸,可我是一个很糟糕的孩子。
费恒身体全靠在病房门口,如同寻找到最后支撑,他双目通红眼看着那架活动病床即将被推入电梯,他缓缓找回力量,准备追上去。
“兄弟,你怎么了?去世的那人也是你们家的啊?”
终于跟过来的花臂大哥摸不着头脑地瞅着费恒叫住他,表情奇怪,手指着另一边:“哦,那啥,我刚刚给大爷家人打电话说他儿子来了,然后大爷家人说带着他一块上来找你。你看,大爷来了,你确认下是不是你爹?”
“你说你,你爹出了事找你也不理,现在人没事都要出院了才知道过来看看。多亏了你媳妇照着,真是娶了个好姑娘。”
顺着花臂大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办理完出院手续的费清砚被一个俏丽婉约的女性搀扶着,正是费恒的妻子江翘。
经过一系列全面检查,费清砚的身体内外都没受到什么伤害,不需要留下住院观察。因而在检查结果出来后,得知消息的江翘在回娘家的半路上赶过来帮费清砚迅速地办理了出院手续,准备离开医院。
隔着几米的距离,费清砚看着表面坚硬如铁但其实内心并不像表现出那样的儿子,毫无芥蒂柔和地笑了笑:“阿恒,你来了。”
费恒的眼泪还没干,他转过头,呆愣生硬地看着自己完好无事的父亲和妻子。
原来父亲没有事,那他刚刚……
江翘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感到又气又好笑,同时还有几分欣慰和放松:“走,阿恒,别在这傻站着,先回家。”
费恒和江翘带着费清砚回了费家,把他安顿在客房的卧室里。虽然检查出没什么事,但毕竟才出了车祸,费清砚年龄又大了,一个人在家倘若再出了什么事他们照顾不便。
费恒眼看着江翘替父亲费清砚关上卧室门让他休息,手扶在客厅沙发靠背上,欲言又止。在经历了大悲与大喜之后,他突然不知该怎么面对父亲,四十多岁的人了,他做不到在父亲面前煽情道歉到潸然泪下。
江翘轻声关上门,回身看见费恒,她似乎终于下定了某样决心,郑重地看向费恒,嘴上却说得委婉:“阿恒,我们也回房休息会。”
费恒理解了妻子的意思,点了点头之后起身回房。
其实他也能猜到在父亲出事之后去看望和解决事务的人是自己妻子,毕竟江翘一贯好心,更别提对象是自己丈夫的父亲。只是他仍不明白,江翘那天晚上为什么会那么生气,生气到要离开他。
进屋之后,关上门,江翘站在窗边,费恒走过去从身后拥住她,江翘放心将头靠在他胸膛处:“阿恒。”
“怎么了?”费恒搂着江翘的肩,叹了口气问,“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没有,”江翘回过身与费恒拥抱了下,她抬起头与费恒对视,犹豫了下她开口,“我只是觉得,很难面对你。”
江翘从费恒怀抱里离开,她转身回到窗前,看着窗外:“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上中学那会儿,我就很喜欢一个男生。”
语气里含了几分对过往回忆的留恋:“他叫费恒,大我三岁,在学校的高中部读高三,是个非常优秀非常努力的人。为了能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存在,我努力念书,进了学校高中部的尖子班。”
“那时候他已经考上了大学。而我的新班主任是他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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