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道:“你大抵忘了,多年前,你随乡君自明月楼出来。”
月光皎皎,被野蛮生长着的枝蔓剪得斑驳,斜斜洒在何晏身上。
未央怔了怔。
明月楼?
母亲?
母亲的确很喜欢明月楼的吃食点心,母亲尚未去世时,曾经常带着她去明月楼。
她喜欢对她温柔浅笑的母亲,更喜欢明月楼的精致小吃,幼年的她经常在明月楼流连忘返,待到月悬星河才随母亲还家。
那是她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候。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边关传来急报,外祖父与舅舅战死边关,母亲深受打击,紧接着病倒在床。
母亲的病来得很快,不过数日,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唯一的愿望是将自己葬回兰陵,萧家来了人,将母亲的棺木接走。
她看着母亲下葬,看着最后一捧土盖在棺木之上,哭到不能自己。
母亲去了,带走了她幼年时刻所有的天真与欢愉,她最初喜欢的明月楼,也跟着成了她的禁忌——她怕触景伤情。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明月楼,再也没有吃过明月楼的点心,而母亲带着她在明月楼游玩的记忆,也被她刻意压在心底,只有在分外想念母亲的时候,她才会放纵自己,一个人抱着被子,在漆黑如墨的夜里细数与母亲的时光。
母亲的早亡,是她一生都无法抹平的伤,也是一生不敢轻易想起的事情,而至于何晏所说的,她随母亲自明月楼出来的事情,她更是无从想起。
未央面上有些疑惑,委实想不起自己与何晏能有什么过往。
何晏抬手,对着未央伸出手,一个颇为精致的小钱袋,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斑驳细碎的月光勾着钱袋的轮廓,未央蹙了蹙眉。
她想不起与何晏的过往,可何晏掌心的钱袋她却是极为熟悉的。
那是她的钱袋,还绣着她最为喜欢的子午花,精精巧巧的,颇具小女儿家的心思。
然钱袋上的子午花虽然鲜艳,但略微褪色的口袋上,还是被岁月留下了痕迹。
这是一个上了年龄的钱袋。
未央伸手拿过钱袋,提在面前看了看,有些不解,问道:“我的钱袋怎么在你手里?”
她的声音刚落,耳畔便响起萧飞白的声音。
萧飞白道:“未未,幼年的事情,你当真一点不记得了?”
不止是何晏,他也是见过未未小时候的。
可是未未对他,对何晏,却是一点印象也无。
萧飞白看了一眼何晏,剑眉微蹙。
何晏嘴角微抿,神情若有所思。
未央攥着手里的小钱袋,看了又看,迟疑问道:“你们以前都见过我?”
“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萧飞白的描金折扇轻敲着掌心,道:“或许是那年的你太小了。”
未央道:“或许是吧。”
她对幼年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母亲温柔的浅笑,母亲讲起外祖父时的顾盼神飞,母亲去世时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那段黑暗时光里,小小的顾明轩曾给了她小小的她一方锦帕,让她不要哭。
那方锦帕,让她记了多年,长大后,非顾明轩不嫁。
关于顾明轩的往事涌上心头,未央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现在的她对顾明轩深恶痛绝,连带着对小时候的顾明轩也没了好感。
没有同年滤镜的顾明轩,当年的举动不过是世家子弟惯有的君子之风,但在那年的她看来,却是对悬崖中的她伸出了手。
未央闭了闭眼,想将顾明轩赶出她的脑海,然而下一刻,她忽而想起何晏刚才说过的话——何晏对她的喜欢,亦是源自于小时候。
微风袭来,未央慢慢抬起眉,看着面前身着雪原灰色衣裳的何晏,轻声问道:“我和你的相遇,是怎样的?”
何晏看了一眼未央,有些不解未央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虽是不解,但何晏仍将往事娓娓道来。
何晏道:“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何晏的语速并不快,与萧飞白轻快的声音相比,他的声音更为清冷疏离。
或许是因为那段记忆是他一生中颇为珍贵的,他面上的阴鸷之气都淡了几分,在皎皎月色下,他容貌昳丽,略带柔和,恍如神仙中人。
未央看着何晏清隽面容,静静听着何晏低沉声音,握着钱袋的手指,却越来越紧。
——何晏对她,如当年的她对待顾明轩一样。
同样是陷入绝境时的旁人随意的小动作,却叫她与何晏牵挂了半生。
原本书中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何晏明明与顾明轩没甚深仇大恨,却在掌权之后恨不得置顾明轩于死地,是因为顾明轩负了她,而何晏对严家人的报复,并不是因为顾明轩,而是因为严家人害死了她。
何晏素来睚眦必报,若真如他话里所说的那般爱她,必然是要报复顾明轩与严家人的。
未央垂眸,心里说不出来是甚么滋味。
可是那时候的她,已经死了啊,再多的报复,又能有甚么用呢?
想到此处,她又有些不解,何晏既然爱她如斯,为何她从未感觉到何晏对她的喜欢?
她喜欢顾明轩的时候,恨不得让天下人知道顾明轩是她一个人的所有物,顾明轩与旁的贵女多说一句话,她便能醋上一天,可当顾明轩略微哄她一哄,她又能将这些小事抛在脑后,满心满眼都是顾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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