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听琴松了口气。
嵇师兄,什么猫?他下意识忽略了静心坛。
橘白,啧。关心的点就是这个?嵇鹤看懂了路听琴脸上的迷茫,你老不出门,不会不知道静心坛吧,就坠月峰出来那个坛。师父在上面刻了个阵。你那时候还小,可能不记得了。
幼猫在,师父没来?厉三思索道。
玄清道人常年在外,行踪不定,但喜欢捡合眼缘、根骨佳的小孩为徒。百年来,除了主动上门拜师求学的嵇鹤,他们几个都是被师父捡回来的。
捡路听琴时,年幼的路听琴被魔气侵蚀,身虚体弱,不好长距离移动。玄青道人便人在山门内设了个单向的传送阵,方便带人迅速回来。
现在,沉寂已久的传送阵再次启用,掉出来的,只有猫?
谁知道他在哪!我当时就说师父就该弄成双向阵,改改他神出鬼没的习惯。这不好了,有时间扔猫,没时间回个信。
嵇鹤嘴上焦躁地絮絮叨叨,手上的动作却轻而细致,为路听琴束好冠,正了正位置。叶忘归已经去管了。既然是师父丢来的,多少带着信息。我们马上都去一下,小五,你
我也去。
路听琴微微蹙眉。
重霜的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不差这半天。一个带血的幼猫,专程被传到山门里,怎么想,都令人在意。
他眉头一簇,面色苍白,映在镜中,便有一丝弱不胜衣之态。
嵇鹤板起脸,双手绕在胸前,就要开口拒绝。眼见着路听琴长睫颤动,想起了之前被撒娇、缴械投降的恐惧,猛地站起,威严道:
好,走,别再说了。我答应。
秋风清爽,天高而远。
嵇鹤性急,先行离去。路听琴披着斗篷,和厉三一起缓步走在出山的道路上,颇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不久前,一样是这条蜿蜒的小路,眼神阴郁的少年,正引他走向未知的刑场。
路听琴静下心神,感受重霜的气息。
他的感官里,出现吹拂过林间的山风、蹦跳跑远的松鼠,窸窸窣窣的枝叶,还有一个天青色的少年。在很远的地方,跟着路听琴的步伐,踏着山石树木,不急不缓,一同移动。
路听琴默不作声。他往前走着,心神放在重霜身边,观察少年要做的事情。
远处,重霜也凝神屏息,用尽所学。一边隐藏身形,一边跟紧路听琴。
静心坛。
先前静修的弟子们,已经被安排散去。叶忘归单膝屈起,毫无首席模样地坐在地上,头疼地摸着掌心哭闹的幼猫。嵇鹤在坛面徘徊,试图破解单向传输的轨迹。
路听琴察觉到,重霜改换位置,此时躲在能从高处俯视坛面的山上。
他无声叹气,不想思考青春期少年偏执的脑回路在想什么,关注起叶忘归手下的奶猫。
这看上去是只刚出生一段时间的奶猫,橘为主色,鼻尖、胸口、爪子分布着白绒绒的毛。它太小了,堪堪睁开眼睛,乍一下到了陌生的环境里,被吓得不行。
叶忘归的手边,堆了好几个帕子。上面沾着血、泥土和肮脏的黏液。有不少帕子面料精贵,一看就是嵇鹤贡献的。
喵喵,别怕。
路听琴蹲下来,努力放柔声音。
他刚一伸手,想顺顺奶橘的毛,让它安心,就感到重霜凝结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间紧实了几分。
怎么,不准师尊碰小猫啊!
奶橘挣扎着,肉垫上伸出尖利的爪子,抓向路听琴。路听琴没当回事,想要尝试一下,被叶忘归迅速伸手挡住。
幼兽的爪子不同寻常的尖利,一抓之下,几道红痕出现在叶忘归的手背,马上渗了血。
叶忘归手没有马上离开,赶着幼兽收了爪子,才收回来。
他不太敢看路听琴,怕师弟因为之前的误会,还在生自己的气,扭捏地收了腿,跟路听琴一个姿势蹲在地上,看着幼兽,发愁道:
晚莺在就好了。咱们几个大男人,还是不太方便
铃仙子陶晚莺,玄清门的副首座,路听琴的二师姐。擅音擅舞,学了师祖不着家的性子,又在山下闯荡出江湖气,甚少回山。平日负责外事协作,常游走在各地。
路听琴找出怀里之前嵇鹤给的手帕,推向叶忘归,小声道了声谢,看向幼兽,一头雾水。
晚莺,师姐?不是奶猫吗,跟师姐有什么关系?
厉三跟过来,蹲下,捡起一张帕子,手蘸取一点黏液,感受黏度,凑近闻了闻。
别告诉我,你还想尝一口。嵇鹤背着手踱过来。
他嫌恶地站在远离脏手帕的地方,居高临下,看着围着奶橘蹲成一排的师兄弟们。
我验过了,帕子上是妖兽的血。小崽子也是妖兽,母的。嵇鹤宣布道,瞥了眼叶忘归不住渗血的手。那里一道伤口,正快速肿起,泛着青紫色。
新情况,爪子上还带毒。叶忘归,你挡住了小五,干得好。再接再厉,将功补过。
嵇鹤单手成决,一缕风循着他的意志,层层裹向奶猫。
幼年妖兽生存能力弱,一般会伪装成普通幼兽,受到威胁时,才会暴露。小五啊长点心,别看见崽子,就走不动道。
奶橘满地乱窜躲着风,还没发育完成的喉咙,发出嘤嘤的恐吓声,听着像是敲击小石子的声音。忽地,它刹住步伐,对着无形涌动的敌人,低下重心,弓起身躯。
扑哧。仿佛空气爆裂,它身后冒出四条细弱的尾巴,额上挣出一只灰色、仿佛天眼的角。
啊,是狰。嵇鹤懒懒地改变手决,让风绕着奶橘快速转起来。
奶橘一连串嘤嘤低嚎,追着风在原地飞快转起圈,转着转着,转出了残影,头晕脑胀,往地上一栽。
还挺少见的。毒性不错,耐力也不错。嵇鹤评价道。
路听琴望向奶橘,这是他见到的第二只异兽,相比身躯放大数倍、更威严神圣的银狼,五条尾巴的长角幼崽,冲击力要大的多。
他面上波澜不惊,内心下意识有些怕,往叶忘归身边靠了一点。
这一凑近,心神观测的范围内,路听琴察觉到重霜猛地从隐藏处站起,几个轻跳,躲到离静心坛更近的地方。
又怎么了?
路听琴觉得青春期少年难以捉摸。
现在怎么办?嵇鹤问。
他用法决,清理了地面的灰尘,蹲在奶橘旁边。
掏出小巧的绣金线蓝底乾坤袋,从里面堆积如山的帕子中,随意摸出一张新的,裹在指尖,隔着丝帕一把抓住五条猫尾巴,拎着晕得彻底的奶橘,冲叶忘归晃了晃。
师父丢过来,总不是让我们做掉它的意思。谁来管?
第20章
嵇鹤暗示叶忘归,叶忘归扭头看向厉三,厉三沉思良久,正要开口。
路听琴试探举手。我可以吗?
厉师兄家的黑猫四处留情,吃百家饭、去留随意。他愿意爱的供养,但现在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他有没有可能养成一只专属奶喵?
虽然这只和真正的猫有段距离。
啧。嵇鹤将奶橘崽子裹在手帕中,放到路听琴跟前,顺便戳了戳路听琴的脸颊,你想养?
按道理该轮到,五师弟,但是厉三想着路听琴的身体,犹豫道。
轮到我?路听琴奇怪地问。这么多次后,他对嵇师兄一系列掐脸戳脸的小动作已经有了免疫力,权当不存在。
叶忘归手心亮起冰蓝色的灵力,轻轻笼在奶橘身上。晕乎乎的小兽抽了一下腿,砸吧着嘴,看上去晕得舒服多了。
叶忘归为难道:虽然不确定情况,五师弟,这小兽既然是师父送过来的,很可能是咱们的新师妹。
师、师妹?
路听琴一抖。觉得刚诞生的希望破碎了。
按老规矩,每当师父捡进来一个新的,就是最小的带。我和晚莺最早入门,一块带了老三,厉三带嵇鹤,然后嵇鹤带你。五师弟我可以叫你听琴吗?呃。叶忘归小心地询问。
五师弟太生疏,他其实想叫路听琴小五,显得亲昵又爱护。但嵇鹤偶尔温柔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叫。问道台之后,他在太初峰上遇见路听琴,再这么叫时,路听琴脸色显得不太好。
大师兄,随你。路听琴想到屋子里一堆精美缝制的靠枕,觉得自己很难拒绝。
叶忘归的桃花眼瞬间放光。他愁容顿消,眉梢都飞上喜意,搓着手,就想跟师弟好好说说话。
蠢。嵇鹤冷道,叶忘归,你继续解释清楚。
哦。叶忘归缩回原地,老实地用灵力哄着不安分的幼兽。听琴,你要想清楚。既然被师父捡回来,她爹娘应当是出了些问题。你带她,就是她半个爹,半个娘。如果带,这次要认真带好。
有什么困难,随时跟我提嵇鹤你瞪什么!好吧,随时跟我们说。叶忘归强调了我们两字。
路听琴心里有点慌。
他不知道奶橘是师妹,看着地上四肢摊成大字的幼兽,也不太能联想成传统意义上的师妹。
更何况,既然叫师妹,就说明能化成人形、说人言吧,这和带奶猫,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路听琴觉得这场面有点应付不来,想跑,但答应了厉三不用任何轻功,只能僵硬地待在原地。
奶橘在灵力安抚下,打了个哈欠,四肢抽动,好像要起来。叶忘归收了灵力,示意路听琴看向猫额头,那里的角已经收回去,若隐若现,留了道浅浅的痕迹。
这只狰血统纯粹,爹娘应当都修为高深,所以天生就能在伪态间收放自如。一旦心情放松,察觉到修士的灵力,就会根据传承的知识化作人形,保护自己。
叶忘归解说道,想让路听琴看一眼师妹的人形,要让她放松,很简单,我已经安抚了她的穴位,现在只要把她揉开心
叶忘归手摸向奶橘脑门处独角留下的痕迹,轻轻捏揉。奶橘醒了,见到是之前拿净化决洗了她一头一脸、还拿好几个帕子搓她浑身毛毛的男人,愤怒地呲牙咧嘴,眼看着又要露出五条尾巴。
啊,翻车了。
路听琴恐惧地想。
他自己不会带小孩。现在反悔,暗示师兄们带,来得及吗?
没救了。老三,你来。嵇鹤指挥道,有自知之明地站到很远的地方。
他不喜通人言、化人形的妖兽,勉强能接受与人心灵相通、基本还算在动物范畴内的灵兽。更何况,奶橘闻到了他的气味,向叶忘归呲牙后,转身就要向他冲来。
厉三见路听琴没动作,一手抓住奶橘的后脖颈,提到自己面前,笨拙地揉了两把。奶橘浑身炸毛,发出嘤嘤嘤的嚎叫,四条尾巴凭空冒出,啪啪乱晃,打到厉三的脸。
厉三:
他永远学不会,顺毛**。认命了。
厉三拎着幼兽,翠色的眼眸,求救地望向路听琴。
路听琴原地装死。
叶忘归突然站起来,望向静心坛旁,山壁上的树林,厉声喝问:谁?
嵇鹤翻了下眼睛,接过奶橘,丢到路听琴旁边,不再言语。
天青色的身影,在林中迟疑一瞬,而后脚踏山壁,轻盈地落在地面。
他天赋绝佳,仿佛生来就能穿云纵雾,从再高的地方落下,也没有忧惧之意。
叶忘归的神情变得古怪。
是重霜。
少年落了地,面色沉静,向在场的诸位师伯,躬身一礼。
诸位师伯恕罪。我见师尊在此,实在关心,忍不住旁听了一会。
叶忘归见路听琴闭目不语,其他几个师弟也没有救场的意思。硬着头皮开口。
重霜,若你有心,便光明正大站到旁边看,不要做窥视之事。这次我不追究,你的师尊会管教你。
这是自然。重霜低笑一声。首座师伯的口风,变得真快。先前问道台上,还一口一个师尊的名讳,现在又对我说起尊称来。
叶忘归皱眉,你师尊没跟你说明白?
说什么?
你是个龙崽子的事。嵇鹤双手抱胸,凉凉道。他说话时,隐在手肘下的手,攥得很紧,忍耐着上去再吵一架的冲动。
路听琴面色一白。
师兄啊,说点好的开场白行吗?
怎么好端端的,一碰上重霜又到了这种局面。路听琴觉得心脏越跳越快,身上的低热都快又烧起来。
重霜没有反驳,他的眼神冰凉,不带情感,嘴角保持着笑的弧度。
师尊说是就是。
叶忘归耐心道,重霜,你师尊应当跟你解释过,我们之前都对他有误会。你之前拿出的碎骨厉师伯应当还你了,他看过后,认出是龙骨。你的身体里,流着龙的血液,算是半妖
首座不必多言。重霜打断道,诸位师伯们说是就是,弟子不敢有二话。
路听琴下意识按住太阳穴。
瞧瞧,听这语气。今天诸事不宜,不该出门,就该放任龙崽子在山里蹲着。
经过那次夜里的争执,他已经弄清楚一点重霜的脑回路,现在估计认定了,他这个师尊的说辞,已经被师伯们接受、包庇。
重霜。路听琴出声道,嗓音因头疼,显得沙哑而冰冷,我跟你说过,要有话直说。
师尊指教的是。重霜躬身。
路听琴见他这样,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你一直待在附近吧,你想干什么?
他模糊地责问,不想让师兄们知道重霜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再引出新的矛盾。
重霜垂眸,缓慢道,弟子见师伯们一直围着只小猫,师尊又面有难色,想为师尊分忧。
你能老实待到天尽头,没个十年百载的不回来,就是为你师尊分忧了。嵇鹤冷哼一声。
师伯说的是。重霜冷淡道。
你!嵇鹤差点要撸起袖子,被厉三赶紧按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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