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变回人类了?
角呢?纳塔呢?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感觉一阵冷风吹来,脚下蓦然变得松软,仿佛整个人都掉到了什么冰天雪地一样。
寒风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远处忽然亮起了一点灯火。
陆迩下意识走过去,心里微微升腾起不太好的预感。
越走越冷,周围甚至能够听到寒风的呼啸;周围的环境也开始渐渐明亮,脚下厚厚的积雪踩下去要很用力才能把腿拔出来。
走近了之后,陆迩才发现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屋,屋顶上堆积着厚厚的雪花,窗口散发着橘黄色的暖光。
陆迩忽然感觉有些眩晕。
他想停下来,可双腿却自己走到了窗口,让他能够清晰地看到房间里的一切。
玻璃上有些冰雾,人影有些模糊,但还能够分辨得出来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独子。
父亲似乎在桌子前面写着什么,母亲则面对着一面画架,不时地涂抹两笔。
小孩子似乎有些无聊,自己看了一会儿书,过来扯母亲的衣袖:妈妈,我想出去玩。
母亲放下画笔,弯腰捏了捏他的小脸:不是已经滑过了吗?咱们就快要回家啦!而且现在外面在下雪,会有危险,等雪停了再出去。
孩子有些不高兴地嘟囔:可我想去滑雪,妈妈滑雪很厉害!
母亲笑了:其实你爸爸更厉害哦。
那我们出去玩嘛,雪已经很小了。
不行,爸爸还在工作。
爸爸
孩子稚嫩的喊声在这个被无尽黑暗笼罩的雪山小屋里显得微微有些凄凉。那些话语中的天真与稚嫩空荡荡地回响着,带着一丝莫名的阴冷。
陆迩闭了闭眼,嘴唇微微张了张,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慢慢闭了回去。
孩子最终还是说服了母亲和父亲。
小孩子冒险的天性对他以后的成长很有帮助,我们要适当培养。距离接我们回去的雪橇车到来还有半天,还可以带他出去玩一会。
父亲放下手里的文件,母亲放下了画笔。
他们穿戴好滑雪的装备,一家三人走出了木屋。
陆迩就站在门口,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陆迩一般,牵着孩子的手慢慢向前走去。
在记忆中几乎已经褪色的面容一下子鲜活起来,纵然陆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瞳孔还是忍不住收缩。
他伸出手,试图拉住这对年轻的夫妻他想告诉他们,不能再往前走了,现在返回木屋,安安静静地等待下山的雪橇车不好吗?
可他伸手过去的时候却拉到了空,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影。
后面的发展一度是陆迩的梦魇,他记得清清楚楚。
想着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滑雪,幼小的孩子在跌跌撞撞学会了滑雪后越来越兴奋,逐渐偏离了他们预定的距离。
随后,便是雪崩。
身体不受掌控地失重、铺天盖地而来的雪花几乎要填满耳朵和口鼻,完全无法呼吸
雪崩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陆迩至今都不清楚。
也许是这个滑雪场的位置选的不够安全、也是是之前的降雪导致雪山上积雪松动、也许是他高亢的笑声引起了连锁反应。
也许,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好。
不,运气不好的不是他,是那对年轻的夫妻。
被雪崩掩埋时,他们及时扑了过来,把孩子护在了身下;一起被冲走之后,他们用体温温暖着年幼的孩子,用食指挖着积雪,拼命地求生。
最后孩子获救了,这对年轻的夫妻永久地阖上了眼睛。
陆迩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悲哀地凝视着那个坐在雪地上失魂落魄、脸上的泪水冻成冰粒的小孩,恰好与那双失去了童真的双眸对视。
陆迩默默地看着他。
直到一双冰冷的苍白的手,把那个孩子从雪地里抱起来。
母亲已经冻得僵硬的脸上肌肉抽动,挤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宝宝,妈妈不是说了不可以滑这么远吗?
父亲也从雪地里慢慢爬起来,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一样令人牙酸,却带着一丝温和的严厉:要不是你非要出来玩,我们也不会碰到雪崩该打你屁股。
一家三口好像平时一样继续说笑着。那些凝聚在头发上的冰霜、僵硬寒冷的躯体、青白的面容仿佛根本影响不了一家人的团圆。
陆迩怔怔地看着那个孩子慢慢全身也像父母一样冰冷,脸色逐渐青白,头发上蓄满了冰霜。
忽然,那个温柔而僵硬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小迩,你都这么大了。
陆迩猛然回头,看到身旁站着那两个如同僵尸一般的人。
小迩,爸爸妈妈很想你。
陆迩看着他们伸过来的青紫的双手,眼眶中慢慢积蓄起泪光,艰难地喊出了自己许多年未曾喊过的称呼:爸、妈。
母亲的脸上又带上了那种笑意,冰凉的手掌轻轻握在陆迩的脖颈上,温柔地道:跟妈妈一起来吧。
你后来每年都来这里滑雪,不就是想爸爸妈妈带你一起走吗?
冰冷的手慢慢收紧,陆迩的呼吸也慢慢急促,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陆迩忽然潸然泪下。
眼泪划过他的脸颊,还未落下便成了冰。
他伸出手,坚定地掰开这双来自母亲的双手:抱歉,妈妈。
母亲似乎有些愣,脸色微微有些扭曲:你不想跟妈妈在一起吗?
陆迩捂着脖子咳嗽了一声,有些眷恋地在眼前这对年轻的父母脸上看了一眼,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十分坚定:虽然你们不是我的父母,但我还是很感激你们让我能够和爸爸妈妈再说上话;但是
他回头看了看刚才的一家三口所在的位置,转过头来,慢慢放下手,但我的父母拼命把我从雪崩中保护下来,是希望我能够好好的活下去,绝不是想我毫无意义地死掉。
所以,之后他每年都会来到雪山滑雪时,尽管最初无法接受自己害死父母的事实时想过自杀,可想到他的双亲拼了命也要护着他活下来,他便不愿让父母临死前最后的意愿轻而易举毁在他的软弱之下。
父母脸上似乎有点扭曲,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陆迩淡淡地又补充了一句:不要玩了,纳塔。
随着这句话,周围的一切忽然凝固。
随后,雪地、僵硬的尸体、年幼的孩子忽然全部消失。
陆迩面前出现了一个更加熟悉的身影。
娇小的躯体、长长的鹿耳、耳朵上还有一点微微的绿色。
是陆迩自己的模样。
或者说,是绿耳的模样。
纳塔用着绿耳的姿态,对着陆迩微微笑了一下: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陆迩看着他,这个躯体他用了太久,熟悉得仿佛在照镜子。如今看着纳塔用绿耳的模样跟他对话,内心泛起一丝别扭的感觉。
他道:你却比我想象的要蠢。
我原以为你记忆里最伤痛的东西就是你最大的弱点,没想到竟然不是。纳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来自地球的人类?很有意思。将来我可以去拜访一下。
陆迩自然清楚纳塔所谓的拜访是什么意思,脸色更加冷漠: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纳塔呵地笑了一声:既然你和管控系统已经聊过,应该知道,作为宇宙中独一无二的灵子真菌,精神的世界才是我的领域你到了我的领域,还有什么反抗之力?
陆迩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之色,忽然问了一句:你也是这样逼迫绿耳自杀的吧?
绿耳的记忆中没有纳塔的存在,但充斥了浓烈的悲伤、自责、愧疚和求死之心。
陆迩原以为那些都是绿耳性格和自闭症导致的情绪累积,惩治花尾之后,努力指导着红木部落的其他兽人和亚兽,在保证温饱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他们的精神素养。
后来红木部落没有出现过像绿耳一样的孩子,最内向的也不过是茫那种程度。
陆迩只把绿耳当作了个例。
可现在看来,也许绿耳本身也不是那么敏感而自闭的性子。
兽人世界的难产再常见不过,绿耳甚至记忆中都没有姆父的样子;花尾欺凌他的时候那些行为确实恶毒,可真的会让他完全没有升起过反抗之心、完全自闭到想要自杀吗?
生物天然有反抗压迫和欺凌的动机,哪怕再严重的自闭症患者,初期也会有试图拯救自己的举动。
绿耳没有。
并非是因为他特殊,而是因为他的内心中寄宿着一个恶魔。
这个恶魔用刚才这种方法,一遍又一遍在绿耳心里重演那些难过的经历,百倍、千倍地放大了绿耳的痛苦。
陆迩如今以成年人的思维都会有心思动摇的时候,何况绿耳这个单纯的亚兽孩子?
纳塔挑了挑眉,倒是痛快地承认了:虽然azj0981废掉了我寄生智慧生命的能力,但他的知识本就出自我同源,难道我不会反向破解?我抓了不少这个星球上的原始兽人进行研究,后来尝试过将我的一部分植入怀孕亚兽的胎儿中,让我的个体伴随胎儿一同降生可惜实验体的体质不太好,竟然难产了,导致我也跟着受创。
陆迩听了心里微微火起:绿耳就是你的试验品?
这么说来,绿耳的姆父难产也是纳塔导致的了!难怪后来他遇见纳塔,纳塔认定他是同类其他的纳塔应该有拿绿耳的姆父进行实验的记忆,肯定把他当作试验成功但是失去记忆的纳塔个体!
纳塔呵呵笑了起来:实验虽然不太成功,但现在看来,结果倒也不坏生命之心原来藏在那个兽人兽型的角里这就简单多了。只要我接管你的身体,和外面的个体融合,所有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
听了纳塔恶毒的宣言,陆迩没有生气、也没有恐慌,反而微微笑了起来:纳塔,虚张声势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随着陆迩的话,周围场景骤然发生了变化。
忽然有一阵春风吹了过来。
第113章 晋江独发(113)
天边骤然跳出一轮红日,温和而不刺眼的阳光照过来,融化了陆迩脚下的冰雪。
雪水消融后露出了深黑色的泥土,随后一根根嫩芽萌发,很快舒展、长大、抽穗,并不断向着远处蔓延。
他们所处的地方转瞬便成了一片金灿灿的麦田。麦穗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麦田一直绵延到天际线,四面八方还有稻田、菜园、果园所有的作物都在此时硕果累累,将沉甸甸的丰收喜悦散布到陆迩面前。
空气中弥漫着属于麦穗的清香。
纳塔下意识后退一步,微微色变:你
你们的能力是根据个体的大小而来,包括记忆和思维能力也是。陆迩仰起头,看着周围的环境慢慢地变化,天边的太阳已经高悬。
他了望着这片理想的漫无边际的麦田。
尽管知道这些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还是觉得有些心驰神往。
他转过头,看着纳塔,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点点你寄生在绿耳的身体里这么多年,还剩多少能力?
陆迩向前一步,轻轻拍拍手,我倒是对你拥有的记忆很好奇
纳塔这下彻底色变,转头想跑。
然而他的脚下瞬间生长起巨大的紫色植物,将他牢牢地捆绑在原地不能动。
在陆迩的精神世界里,紫麻和现实世界中一模一样,对纳塔拥有同样的伤害。
这种来自灵魂上的灼伤让纳塔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随着紫麻的收紧,纳塔的身体微微散发出一丝丝的墨绿色气体,神色越来越萎靡。
而随着他形体渐渐缩小,一些属于纳塔的记忆也慢慢展现在陆迩的面前。
记忆是倒叙的。
从纳塔对着一个面容和绿耳有几分相似的怀孕亚兽的肚子进行改造开始,跳转到他在兽人大地上奔腾,漫无边际地寻找生命之心的下落,又跳转到在战舰中得知azj0981背叛他们时的震惊和不解。
随后记忆前移,中间掺杂了一些莫名其妙属于那被吞噬的文明中的人们的杂乱回忆。
有孩子和母亲、士兵与长官、患者与医生各种各样的日常碎片,几乎只有一些杂乱的片段甚至是单个的场景。不知是不是因为纳塔在筛选记忆、分化个体时没有清理干净。
记忆再向前,快速划过了侵蚀星球的过程、划过寻找生命之心的渴望、划过对生命孕育的羡慕、划过吞噬生命之心的欢愉,很快到了最初一切灾难的起源,那个掠夺无名星球的宇宙飞船。
在那里纳塔第一次侵蚀了高等智慧生物,获得了思维、理性、记忆、性格。
最后记忆停留在那个无名星球上,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的星球,纳塔寄宿在一个个体上,与那个个体共生,直到肉体死亡后转移到下一个宿主。
最令陆迩吃惊的是,前面的大部分记忆都是片段式跳跃,反而到了最后这个无名星球的画面,清晰又连贯,仿佛是纳塔刻意保留到这个小小的个体上。
陆迩站在原地,看了看周围陌生的星球环境,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你把最初的星球记得这么清晰。
此时的纳塔在紫麻包裹下已经奄奄一息,嘴角轻轻动了动,用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作为回应:那当然,我是要回去的。
陆迩皱了皱眉:回去?
回去。纳塔的身体开始渐渐露出斑驳的裂痕,仿佛一件残破的瓷器。
但他的眼睛十分明亮,贪婪而渴望地望着周围那些存在于记忆中的风景,喃喃自语,我想回去
陆迩看着纳塔的模样,心里微微闪过一个猜测,凝重地问:你要生命之心究竟想做什么?
纳塔沉默了片刻,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胸膛不住震动、笑得身体碎裂得更加迅速。
蓦然他收起笑容,神色变得有些眷恋:我要生命之心当然是想将我的星球重新复原,让它变回最初那个拥有各种各样生命的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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