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的语气是平静的。
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那时的记忆他早就已经记不明晰。唯一能够证明他的确经历过那场飞来横祸的,就只有肩膀上这道窄窄的伤痕,和直到如今也尚未被治愈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可沈念的动作,却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凝滞了。
回忆恰似翻涌的海浪,视线中那一点红痕刺入脑海,随之而来的惊诧和恍然在心中骤然翻起滔天巨浪。
金红交织的车流,喧嚷嘈杂的人流。在车撞向人行道的最后一刻,他抓住那个男孩的手把他护进怀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皮肉被硬生生割开的痛。
在他因剧烈疼痛而混沌的视野里,是一大片一大片,晕染开来的黑色。
那是他流出的血,本该是炽热的红,在黄昏暮色下却浓郁似墨。
他痛得视线模糊,几乎要失去意识,可就在这时,耳畔却突然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从晕眩中清醒时他仰头望向天空,眼前是繁星微湛,静谧的夜空降下夏日庞大静匿的暮色。
那个被他救下的孩子缩在他的怀里颤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就这么映射着万家灯火,无助地仰望着自己。
心里的所有慌乱和后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眯着眼努力地聚焦视线,抬起的手颤抖着想要替那孩子擦干脸上的泪。
可伸出手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因为刚才的撞击落下了一大片鲜血淋漓的擦伤,黏腻的血珠沿着腕骨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会吓到他的。
他这样想着,慢慢收回了手。
怀里的人哭得更大声了,抓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摇晃,像是害怕他会闭上眼就这么永远睡过去。
于是他低下头,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在众人的呼救声和心跳的沉重震颤里把那个哭到发抖的孩子轻轻抱紧。
别哭,别哭。
好孩子,现在没事了。
闭上眼睛睡一觉,把这一切都忘掉吧。
不记得好啊。他垂眸,睫毛映下的阴翳有着蝶飞双翼的美感,微凉的指尖在那道泛白的疤痕上轻柔摩挲。
这种事记起来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沈念眸光微暗,还是忘了来得干脆。
傅予城猛地僵直了身体。
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会对那人的触碰这么敏感。
那人的指尖在那道疤痕上飘忽着游移,分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触碰,却让他浑身颤栗。
像是蜻蜓点水般无意地撩拨,指尖有着举棋不定的挑逗感。越是轻缓的,不着边际的碰触,越能把感官无限放大到极度的敏感。
可偏偏对方还对此毫无察觉,只是低着头犹自自言自语。
沈念他压着嗓子低低喊出对方的名字,微微嘶哑的声音里似乎竭力隐忍着异样的情绪。
沈念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反常,原本想要转移话题把这个意外的插曲带过,低头却见那人的眼神专注得像是要把他刻印进眸中。
像是坠入了一片苏醒的熔岩。
那样的专注,滚烫,让人心悸。
滴答
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割裂了空气。
骤然加重的心跳声里,傅予城听见咔嚓一声,像是子弹在枪里上了膛。
他伸手按住那人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崩塌的理智在加速流动的血液里彻底粉碎,只剩下掌心炙烫的温度,就这么一路从指尖燎烤至心口。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不过几厘米的距离,近得视线都无法聚焦。气氛里有了千钧一发的力度和急迫感。
他想,如果这时候沈念低下头,他一定会吻上去。
可是他不敢。
腿疼的话就坐在我腿上吧。沉默着把眼里不敢示人的情愫藏进阴影里,他低下头抱着那人的腰,然后把他轻轻放在大腿上。
他害怕沈念会像那时一样哭。
他怕自己,受不了那样的痛。
第7章 星光
不用了。他撑着那人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左腿还在发抖,大概是因为止痛药起了效果,他不觉得痛,只是小腿使不上力气。
傅予城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他的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呼吸不畅,却让肺腑都满盈着日光微微灼热的香气。
他说,他今晚想留下来。
他看着窗外的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江南的盛夏总是多雨,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地堆砌,像是被揉皱的布块,顺着编织的纹络淅淅沥沥地滤下雨水。
半夜窗外的天空雷声大作,硕大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沈念在隆隆雷声里被自己的梦弄醒,没梦见什么恐怖的,就是梦见自己的腿断了。
左腿有点痛,大概是止痛药的药效过了。他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拿了两粒药,就着桌上的凉水吞进了肚子里。
沙发上的人睡得很沉,修长的四肢蜷在小小的沙发里,盖在身上的薄毯早就落在了脚边的地上。他扶着墙走到沙发边,艰难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薄毯轻轻盖在那人身上。
这时窗外又惊起一声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翻滚而来,再紧接着闪电,一时间眼花缭乱。
深夜的空气冷得像是入了秋,八月流火,九月伊始,江南的夏天快要结束了。
他仰起头看见窗帘缝隙中发亮的雨和玻璃,傍晚的天气预报里说这场暴雨会持续好几天,也不知道雨停后,围墙外的木槿花还能剩下多少。
他躺回床上,心绪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飘向不知名的地方,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梦里的景象是上一个梦的情景再现,稚气的男孩哭着抓紧他的手,他的左腿血流如注,炽热的血顺着路的缝隙渗入地下,在黄昏暮色里洇染开大片大片浓郁似墨的漆黑。
后来他醒了过来,屋子里胧着一层乌云的暗色,他看见几滴雨水顺着屋檐滑进了泥里。
沙发上的人已经不在了,浅灰色的薄毯被叠着整整齐齐放在一旁,他听见厨房里传来碗碟轻碰的叮当声,有人端着一碗粥和一个荷包蛋走到他面前,眼里水色明晰像是浸满了光。
人的感觉总是迟钝。
教他语文的老师在多年前曾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散文作家,见过大城市的繁华,尝尽人生百态市井炎凉,偶尔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他也会放下课本给他们讲些听不太懂的话。
他说他这一生过得糊涂。
十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似水流年,二十岁的时候学会无病呻吟些青春易逝韶华易老,等到三十岁时一回神,才发觉在这个平均寿命七十岁的国家,他已经过完了半辈子。
很多人对于自己的人生都是过得无知无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长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老了,把梦想和青春埋在流逝的时光里,总想着来日方长人不走茶不凉,遗憾和后悔总有弥补的机会,结果就这么麻木着过完了短暂的一生。
他听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触,如今回想起他却第一时间想到了身前的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要倾注那么多认真和执着,固执地深陷在这段看不见未来也不会有后续的缘分里。
但现在想来,如果这场缘分早已注定是个醒后烟消云散的梦,那他就陪他做完这场梦。
也算是,让他不要在这个夏天,留下任何遗憾。
大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一夜才逐渐有了转晴的迹象。
暴雨过后,天空澄澈如洗。
已经是傍晚,温暖的阳光柔柔地洒进房间。
老房子年久失修,有点地方已经有了漏雨的痕迹。打扫房子的时候他在屋顶的阁楼里找到了自己很久没用的画笔,他想着既然闲来无事,就随手找了张白纸打发时间。
傅予城照顾到他腿脚不便,于是就自告奋勇替他把下雨时收进屋里的花草一盆盆搬到阳台。
他看着那个站在满天晚霞下浇花的少年没来由地有些走神。
十六岁,介于少年和男人,是能被称作大人也能被当做孩子的年纪,也是人这一生中最灿烂美好的光阴。
他低头抚平手下的白纸,削尖的铅笔细致勾勒,湛白的纸页上那人的眉眼逐渐有了轮廓。
他能想象,等到那人的面孔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褪去青涩,他的五官应当会有着刀般凛冽的轮廓,并不盛气凌人,而是锋芒内敛,像是匣中金刀,刀身有着模糊而温柔的哑光。
他有些走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笃定,但他就是下意识里觉得,眼前的人长大后应该是和想象中一般成熟的模样,像是出鞘的刀,锋芒毕露有着夺人的魅力。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那人转过脸来,眸子正好和他对上。傅予城咧嘴冲他笑的明朗,那般明亮又璀璨的眼睛,在细碎的晨光映衬下,香槟般满含醉人的热度和光感。
沈念慌乱转了视线,心中难言的心绪万千涌动。或许是激动,他的手腕碰倒了茶杯,凉透的茶水浇在画纸上,恰好浸湿了那双眼。
沈念?你怎么了?
没来由地,他突然开始后悔当初的疏漏,一时松懈让眼前人闯进了他的世界。
心口一阵阵发烫,他分不清究竟是不知何时深陷的喜欢还是一时怦然的心悸。
但那种难以言述的激动,却似风刃,就这么破开了他的层层防备直达心口的荒原。
心烦意乱。
他扔了手里的画笔,繁杂的心绪连同浸湿的画纸一起在掌心揉皱。
窗外的人急匆匆地开门冲了进来。
八月的天气本来就热,那人的额前覆着一层细密的汗,望着他的眼里藏着细碎流转的光。
他心里轻颤,匆忙低头掩住眼里的神色。
没什么。他起身把手里的纸扔进了废纸篓,指尖却不知为何微微发麻,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要喝茶吗?
好的。傅予城瞥了一眼被扔进废纸篓的那张纸。
在他的印象里,沈念鲜少会有那么慌乱的模样,他总是温柔冷静得过分,就连他因为双目失明大发雷霆砸东西的时候也不会慌张失措。
果然还是有些在意。
但是沈念并不想说,他也没有理由去深究。
几个月前,隔壁的阿姨去杭城出差带了不少特产回来,知道我喜欢茶叶所以就送了我一些当地的龙井。沈念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小罐茶叶,以前有喝过吗?
有喝过红茶,绿茶倒是没尝试过。他如实回答,北方气候干冷,绿茶性凉,冬天喝容易受寒,所以北方冬天还是喝红茶为主,夏天倒是有不少人会喝绿茶。
那你这次可有口福了。沈念轻笑,垂眸慢慢地把罐里的茶叶放进紫砂壶里,你是第一个喝到我泡的茶的人。
暮色渐深,温热的风有着微潮的舒适感。
沈念用附近山上的泉水沏了一壶杭城龙井,茶香洋溢在傍晚微醺的光线里,入喉便是醇香的甘冽。
他没怎么喝过绿茶,只知道这茶香得醉人,一口喝进去齿颊流芳,沁人肺腑。
好喝吗?沈念单手托腮看着他,纤长的眼尾像是染了胭脂。
他下意识地咂咂嘴好喝。
沈念眼里的笑意更深了,龙井袅袅的茶香愈发浓烈。他低头又啜饮一口,口里的香醇还没来得及咽下,却听见对方清亮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明天有空吗?
他点了点头,于是对方转头望向窗外明亮的光线,微垂的眼里像是落了星光。
夏天快过去了,你来镇上这么久了也没有好好出去玩过,等明天雨停了我带你去附近走走怎么样。
第8章 离别
沈念的邀请,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从沈念家里出来的时候,头顶的天空已经染上了静谧暮色。沈念留他吃了晚饭,他回到出租屋简单的冲了个澡就躺在床上,拽着毯子的一角辗转反侧到深夜。
窗外的天空繁星熠熠,数万万星辰悄然颤动。
他想起二十岁的暑假他和沈念一起在电影院里连看两部文艺片,枯燥无味的情爱故事,他看到一半就觉得无聊至极,于是就凑到沈念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地给他讲从不知道哪个地方看到的浪漫情话。
沈念,你知道流星的由来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认真,沈念以为他要说些什么重要的事就把视线从荧幕转到他的身上认真地听他讲。
于是他顺势凑到他耳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开口书上说这样的距离说情话最能让人心动。
传说流星是月亮思念太阳落下的眼泪。
因为不能相见,所以当太阳升起而月亮还未来得及落下的时候,月亮会洒下几滴眼泪,载着思念从这半个世界的清晨落进那半个世界的夜晚。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注视着沈念的眼睛,他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光在细碎地转,光影变换的时候瞳孔映出的光漂亮而温润,他离他的嘴唇只有不到五公分的距离,以至于他连呼吸都不敢放开。
那只是个传闻啊本来月球就是靠反射太阳光发光的。
哥偶尔浪漫一下嘛。
他很少会在称呼上摆明两个人之间的年龄差,虽然沈念比他大两岁,但比起叫他哥,他更喜欢直呼他的名字,喜欢沈念这两个字从喉头一路滚到舌尖的酥麻触感。
沈念噗嗤笑了,他暗自懊恼他为什么不像书上说的那样露出感动或是羞赧的表情,又不甘示弱,就这么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同他对视,他看见烟花般斑斓的碎光在沈念的眼里闪动。
你是从哪里看来这种传闻的,这种话应该对你喜欢的女孩说,而不是我。
沈念说话的时候正对着他的方向,影厅里除了荧幕其余的地方都昏暗得没有一点光,这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温柔地像是镀着一层模糊而朦胧的暗光。
我还听说在清晨见到流星时十指相扣的恋人可以永远在一起。
他像是要说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在沈念回过神来之前靠近,嘴唇几乎要贴着沈念的脸颊。
太近了,沈念的脑子里差不多是空白,可是话音未落完的时候空白也维持不住了,他的右脸多了零点几秒温暖的感触,像柔软的云彩啪得碰碎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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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上宠溺[重生]——sherry_c(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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