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城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像是有一记重锤砸下,本就隐隐发胀的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喝口水?林柏轩有些惊慌地从座位下拿出一瓶水递给他,他颤抖着手接过却没有喝,只是低头一边喘息一边竭力忍下狂跳的心脏,努力试图让自己从难以置信的现实里冷静下来。
车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安静又诡异。
窗外的灯光混着晚霞倾泻下来,流溢在玻璃上,五光十色像是在灯海中游离。
眼前的人依旧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但深邃的五官却并非成年后成熟稳重的模样,反而带着十六岁少年独有的热烈朝气。
你这是怎么了?林柏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上车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一副见了我和见了鬼似的的样子。
没事。他调整了坐姿,垂眸默不作声地把眼里的惶恐和惊讶敛去。
我没事。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这时候流行的最新款手机还是几年前的老旧型号,他解锁屏幕打开a,音乐软件的列表里全部都是他喜欢的纯音乐。
果然是回到了过去吗
他重重咬了咬嘴唇,唇间蓦然蔓延开刺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十六岁那年的夏天,那场火灾还没有发生。
平稳行驶的车开上了桥,降下车窗,窗外映着落日的江面像是一幅泼墨重彩的巨画,满目流光霓虹,绚烂到让人心生颤意。
他盯着那列既熟悉又陌生的歌单怔怔出神,一阵沉默之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打开搜索栏输入几个字,他在跳出的搜索结果里选中第一个按下收藏键,列表里整整几百首纯音乐,唯一一首民谣突兀得像是格格不入的异类。
比起纯音乐,沈念更喜欢民谣,他喜欢那些用沙哑嗓音低声浅唱出的歌词,总说能从其中感受到别样的触动。
在他双目失明的时候,沈念总是唱这首歌来安慰他,久而久之,他就记住了这首歌的曲调。
此时已草长莺飞,爱你的人正在路上
我知他风雨兼程,途径日暮不赏
沉稳的男声低吟浅唱,左耳的耳机却突然没了声音,本来完整的一首歌,被生生割裂了一半。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一下重一下轻,歌声被肢解得支离破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听歌喜欢用环绕音是个坏习惯。
他拔掉了耳机接口,音乐骤然而止,价值上千美元的耳机线就这么被他丢出窗外。
时值六月,帝都黄昏的风里有着一整个盛夏白昼的燥热,晚风吹在脸上没有丝毫凉意,只会平添烦躁。
林柏轩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他知道对方的性格向来如此,创伤后应激障碍造成的情感缺失症在他的好友身上留下的伤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痊愈,他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也就识趣地开口挑起另一个话题。
予城,你有想好暑假去哪里度假吗?林柏轩开口,之前定了罗马和瑞士,你
我想去南方。傅予城望着那片晚霞慢慢眯起了双眼。
明明这盛夏的晚霞通红似火,每次见到都会让他回忆起那场几乎毁了他整个青春的大火,可他却偏偏因为那个人爱上了这片艳烈苍穹。
柏轩,我要去见一个人。
我想去找他。
在那场彻底毁了我的火灾发生前,我想用这双眼睛好好记住那个人的模样。
鄙视我吧,我就是这么不讲理。
就算重来一次,沈念,我还是喜欢你。
我还是疯了一样地,想见你。
世人对江南的印象无非是温柔秀美。
从韦庄的人人尽说江南好到白居易的能不忆江南,才华横溢的诗人用最柔美缱绻的辞藻夸赞江南的青山秀水,更用尽世间秾艳盛赞江南佳人。
傅予城在假期开始的第一天就订了飞往南方的机票。
这是他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这个被沈念称作故乡的地方曾经让他向往了无数次。
和他分开的那几年,他记不清他的心里闪过多少个来南方找人的念头。
下了公交车走在树影摇曳的青石板路上,这里是古镇的老街区,无论是房屋还是街道都保留着百年前古朴的味道。
他在来的路上心急如焚,如今真的踏上这片土地他却又胆怯。
他不知道他做的究竟对不对,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想要见他。
他最后在离沈念家很近的地方租了一间屋子。房间窗户朝南,外面就是长街,路的尽头就是镇上唯一一所高中。
正是高三,沈念的放假日期要晚一些。他每天掐准时间早起,就为了悄悄看着那人从他窗前走过。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上辈子是沈念主动来到他的身边,重来一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搭讪,更不知道怎么让对方注意到他。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在窗口放木槿花这个办法。
他知道沈念最喜欢的就是木槿,于是每天清晨,他都会悄悄地在临街的窗边放一支木槿花,屏息等待清瘦的少年从他窗前经过时能驻足片刻看上一眼。
一天一天的等待,江南的夏天骄阳似火,清晨新鲜娇嫩的木槿没能熬到中午就干枯萎败。
他虽然心里挫败,却还是固执地坚持,每天清晨都早早地起床出门,在院里的篱笆外用剪子剪下一支木槿花,再用那人最喜欢的水蓝色缎带,笨拙地系上一个丑丑的蝴蝶结。
沈念在那间屋子有了新租客的第一天,就发现了窗台放着的木槿花。
他住得不远,离那栋房子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每天早上推开窗侍弄阳台上的花草的时候,他都能看到那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笨拙地拿着一络缎带往木槿花上绑。
在气候温暖的江南,木槿并不少见。从六月到九月,木槿的花期很长,在烟雨蒙空的江南,从盛夏到晚秋都能见到木槿的身影。
大概是受已经过世的母亲影响,他对这种并不算珍稀的花情有独钟。虽然知道好奇别人的隐私是一种冒犯,但他每次从那扇窗前经过都会难免有些在意,为什么这个从北方来的少年每天早晨都会在窗台放上一支精心装饰过的木槿花。
如果是为了等谁,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等的人还是没来。
于是他挑了一个周日的早晨早早地站在窗外,屋里的少年推开窗,手里的木槿花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吧嗒一声落在了窗外。
抱歉,吓到你了吗?沈念弯腰把那支木槿花放回窗台,你每天都在窗台上放木槿花,是在等谁来吗?
他说不出话,只是僵硬地点点头,扶着窗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如果是为了等人的话,就这么把花放在窗台上就太可惜了。那人温柔地笑了笑,声音清朗,现在天气很热,没十几分钟花就会枯萎的。如果想要留久些,不如插进盛水的花瓶里。
谢谢他支支吾吾,明明算上前世已经是活了几十年的人,可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他还是控制不住脸上的羞窘。
你喜欢的话这支花就送给你
那就不必了。他抬眸对着他一笑,既然是给别人的花,我当然不能收下。
没关系的。他手忙脚乱地把那支花递给他,没关系的,这支花送给你。
真的吗?那人的眼里有了笑意。
许是看出他脸上的窘迫,他没有拒绝而是接过了他手里的花。
花很漂亮。他笑得温柔。
素白的指间,那支用缎带精心装饰的木槿花叶烂漫,纯白的花瓣露水清莹,和他眼底的温柔一同熠熠生辉。
你等的人,如果她还记得你们之间的约定的话,她就一定会来的。
傅予城看着他,心底的温柔就这么恣意泛滥,不受控制地涌出沸腾热流。
是啊,他会来的,一定会的。
他已经来了。
第3章 未有期
他没想过十八岁的沈念笑起来的样子能那么好看。
那人的眸里阳光细碎地流漾,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溢出些微漂亮闪光的斑斓,他在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里屏住呼吸,目光连同心神都被拖进那片温澜星光里缓慢溺毙。
他看着那人的笑靥没忍住失了神。
对了,我叫沈念。那人笑吟吟地开口,思念的念。
予城。
他心跳得厉害,耳边一声声鼓动的震颤,手边的窗帘在他的手心揉出错乱的折痕。
叫我予城就可以了,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他撒了谎。
他对称呼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和他同龄的名门子弟大多称他傅少,似乎在他们的眼里,他重要的只是傅这个姓氏,之后的名如何根本不重要,就连林柏轩也只是偶尔私下里才会喊他的名字。
沈念心里惊诧,毕竟对于刚见面不过几分钟的陌生人来说,去掉姓氏直呼其名实在是太亲密了些。但看着那人眼里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期待,他还是笑着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那人收下了花,笑着和他告别。
江南古镇的石板路有着年岁沉淀下的古朴,哒哒的脚步声一路远去,落日余晖把那人的影子映得很长很长。
他站在背光的地方看着那人从黄昏余晖中走过,那些流火般的光线坠在他身上,他的轮廓亮得仿佛随时都会飞出一群蝴蝶。
他站在窗边一直等到那人的身影久久地消失在视线里,才扑通一声躲进了窗下的阴影里。
他想,他大概是醉了。
他甚至嫉妒一朵木槿,嫉妒它能被那人捧在指尖,似乎只要风轻轻托起花瓣,就能从那人的唇上讨要一个奖赏般温柔的亲吻。
沈念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家里落灰的玻璃花瓶。
母亲在世的时候很喜欢在家里放些新鲜剪下的花,她是个喜欢追求生活的女人,对花草有着别样的钟爱。他受了母亲的影响,也对花花草草情有独钟。但自从母亲去世后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成天忙着学业和生活,这栋陈旧冷清的房子里已经许久没有花香氤氲。
他把那朵已经有些萎靡的木槿花轻轻放进盛水的玻璃瓶里。
那个人对他而言,一定是非常重要吧。他沾了点水洒在了木槿有些萎靡的花瓣上,不然谁会愿意千里迢迢地从北方来到这里,每天不辞辛苦地在窗台放一支木槿。
但如果那个人也把他看得重要,就应该在那朵木槿花出现在窗台的第一天就去找他,而不是这么久过去了都无人造访。
毕竟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是一件非常难熬的事。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如期归来,就不要轻易地给别人希望,不要让别人为一个谎言虚掷年华。
沈念叹了口气,然后捧起花瓶,把那支木槿和他侍弄的花草放在了一起。
如果能让他早点等到想等的人就好了。
木槿花虽然好看,但剪下来就成了死物,与其把它插在花瓶里供人观赏,倒不如由着它开在枝头烂漫。
如果等的人终究不会来,那还是早些放下执念,别再留恋过去自寻烦恼为好。
那天晚上,傅予城梦见了上辈子的沈念。
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亮的刺眼,灼白日光汩汩落在干涸的大地上,灰黑的青石板上返着滚滚热浪。
出租屋里没有空调只有电扇,按下开关后吱呀吱呀得响。
他换下被汗浸湿的衣服丢在一边,微冷的水从花洒里流出来淋在身上,他脑子里那些清晰到快要让他迷乱的身影总算是慢慢淡了痕迹。
他原本以为他和沈念见面之后,他心里难耐的悸动就能消减。
来的时候他满心都渴望着能和他见上一面,他以为只要见上一面知道对方一切安好他就能断了心里的念头,可如今终于见到了他,他却满脑子都是那人笑时温柔不自知的模样。
想见他。
就算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他也还是想见他。
于是他换上衣服从阴暗的房间里冲进六月的日光下,这时候已经是暑假,偌大的校园里只剩下高三的学生。
傅予城站在离校门口不远的树荫下,小卖部的大爷操着一口江南方言喊他,他原本以为大爷是嫌他站在小卖部门口挡着他做生意,反复听了好几遍才听懂大爷是在问他天气热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凉茶。
他心下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就进小卖部喝了一碗凉茶买了些小零食。
付钱的时候恰好学校下课,校门打开,一群人涌了出来。他拎着一袋零嘴回头往人群里张望,一眼就从一群穿着相同校服的人里找出了沈念。
他的手里捧着一本诗集,眉眼被阳光映得温润,从他身旁的女同学窃窃私语,感叹那人长大后会成为谁难以忘却的青春。
于是他抬脚走了过去,沈念两个字在他唇间迸出滚烫,掷地有声。
只有他知道,这个人长大后没成为谁的青春。
这个叫沈念的人,最后成了一个叫傅予城的人的一生。
他的第一次爱第一次恨第一次追悔莫及都给了这个人,他爱得死心塌地,爱得不知悔改。
沈念!
沈念闻声回眸,他看着那个高大的少年在短短的距离里从走路变成奔跑,踏着午后炙得泛白的天光,那人像是要伸手抓住什么一般跑向他,脸上带着迫切的期待和渴望。
予城?他停下脚步,等着那人跑到他面前。
那人望着他急促地喘着气,眼里的期待和迫切一下变成了慌张和窘迫。
他手忙脚乱,像是一时间突然记不起自己想要说些什么,最后直接一声不吭地把一大袋零食都塞进了他的手里。
沈念看着怀里的一大包东西,再看着眼前人微微涨红的脸,忍不住垂眸笑出了声。
这人还真是有趣。
你不用买东西给我。他把零食放回他的怀里。
古镇的道路凹凸不平,上了年岁的青石板有着时光沉淀的痕迹。
沈念在后退的时候一个踉跄,迎面一个滚烫的怀抱,那人匆忙扶住他,塑料袋的零食哗啦啦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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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上宠溺[重生]——sherry_c(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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