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下,声音有点抖,我后来找过你很多次,想和你解释。但你,你好像并不在乎。
方觉夏是一个可以很快从任何关系和情绪里抽身的人,这是他从小在黑暗中练就的一身本领,可在他人眼里,这样的他冷漠得过分。
我后来发现,你不在身边,出道真没劲啊。大家都知道我是靠卖身上位的,哪怕是签了保密协议,他们镜头外也对我冷嘲热讽,宿舍我都没法住下去。既然大家都觉得我是这样上位的,我就作妖好了,谁也别想舒服。
梁若舒了口气,说得有点多了,也是前几天金总喝醉了,我才知道他要防爆你们,我知道这件事提前捅给你们我可能会完蛋,我犹豫了好几天,还是想告诉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这里面有一些录音,是我趁他睡着的时候,录的他微信的语音,本来应该有截图的,但是发给你们,我可能真的会死。语音里提到了一些人,应该能查出来。
方觉夏握着他给的U盘,心情复杂。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当年发生的事,那些细枝末节他几乎都快忘了,但他从没后悔离开那个公司。尽管他站出来之后,没有一个人帮他,尽管梁若似乎也默然接受了潜规则,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他身上,方觉夏也咬牙撑下来,没有解释,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解释,梁若就会扯出来。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包容了。
好了。梁若笑了笑,我终于把这些事说出来了。这两年我一直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对你说。你放心,我对你告白是我憋得太难受了,但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应。你太好了,我根本配不上你。
他靠近一步,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坏。觉夏,谢谢你。
方觉夏终于开口,我没有做什么。
你有,你帮了我好多,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人。我们以后应该没有交集了,梁若伸手,你可以最后抱一下我吗?像以前一样。
看着梁若发红的眼睛。方觉夏最终还是狠不下心,伸手抱了他一下,很短暂的一个拥抱。
谢谢。
梁若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他看了一眼时间,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方觉夏觉得奇怪,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裴听颂就站在门外,戴着帽子和口罩,眼神漠然。
他有些吃惊,裴听颂
是我告诉他地址的。梁若看向裴听颂,从浴袍的口袋里拿出还没挂断的手机,将通话挂断,结束了,把这六分之一还给你。
方觉夏这时候才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裴听颂都听到了。他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明明自己没有做什么,但就觉得慌。
裴听颂没有发火,一反常态显得非常冷静,他走到方觉夏的身边,拽住他的手腕带他离开酒店。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反而令方觉夏更不舒服。
到了地下停车场,方觉夏想从他手里挣开,我的车在那边。
坐我的车回去,你的车让小文晚一点再来开走。说完他来开副驾驶车门,让方觉夏进去。自己绕过去上了车,冷着脸说了句,系好安全带。
你怎么了?方觉夏没有动作,只是侧头看着他。
裴听颂见他不动,自己俯身过去帮他把安全带系好,然后准备发动车子。可方觉夏拔了钥匙,你现在情绪不对,开车不安全。他不明白裴听颂究竟怎么了,刚才梁若说的那番话究竟哪里惹到了他,你为什么生气?
裴听颂靠在驾驶座后背,心里烦闷不已,扯下口罩,我没有生气。
你生气了。方觉夏语气确凿。他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你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说出来,哪怕像你以前那样讽刺我骂我都可以。
裴听颂苦笑了一下,望向他,方觉夏,你真的觉得我还回得到从前吗?
方觉夏愣住了,看到裴听颂的眼神,他的心莫名抽痛。
裴听颂垂了垂眼睑,又抬眼看他,我现在整个人都很不对劲,我他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就是特别生气,特别他有些说不下去,顿了顿,呼出一口气,你单枪匹马来找他,连手机都不带,就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事?你就这么信任他?
方觉夏哑口,他试图解释,不是的,我当时
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呢?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找到这儿吗?你知道我一路上多怕你出事,我差一点都要跟我姐低头,我开车的时候手都在抖。为什么,为什么你裴听颂说着说着笑起来,笑容惨淡,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这句话不知怎么刺中了方觉夏的心。他很难过,明明他是一个不爱解释的人,可现在却因为裴听颂的情绪拼命在脑中搜刮解释的话,不是的,裴听颂,你听我说,我当时刚开完会,情绪很紧绷。当我确认这件事和Astar有关系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去处理,而且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的性格,我
他发现自己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很苍白,所以他说不下去了。他只是不想让裴听颂难过而已,说着说着,方觉夏自己的声音先抖了起来,你能别那么想吗?
听到他这样,裴听颂忽然间就气不起来了。他埋头趴在方向盘上,觉得自己就像个无耻的疯子,只不过是听了一段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告白就突然间情绪崩溃,毫无征兆。他就是没想到,原来梁若真的喜欢方觉夏,而且是那种喜欢。
他怎么可以喜欢方觉夏呢?
为什么连他都可以。
他就这么默默听着对方字字恳切的告白,听着他们的过去,还有那个结束的拥抱,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小心翼翼堆积起那么多与方觉夏有关的美好碎片,越来越多,仿佛可以一直维持下去,把他们之间的友谊捧得高高的,永远不落下来。
但听到梁若的话,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蠢的傻子,自导自演着所谓纯粹的友情,忍受着靠近带来的细小折磨,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美好的碎片攒到心里,攒下一刀一刀的伤口。这么多天以来他的反复无常,他拉扯的情绪,他被方觉夏的一言一行牵动的心跳,被欲念操控的折磨,失眠,羞愤,焦虑,一切都在加深在积压,此刻终于寻到源头。
见他一直不说话,方觉夏的心悬在半空。他猜想裴听颂是不是还误会自己和梁若的关系,我没想到过来会听到那些。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早就不在乎过去的事了,哪怕今天再听一遍过去不知道的细节,也不会改变什么。
话说到这里,方觉夏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他连自己被潜的谣言都不想跟谁解释,居然在这里和裴听颂说这么多废话,做这么多不符合他逻辑的事。他忽然间不想挣扎了,只想下车透透气,于是低头解开自己的安全带。
咔的一声,带子松开。可他的手却被裴听颂握住。
别走。裴听颂闷着头,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些。是我不对,刚刚对你发火了。
这已经是他听到裴听颂第二次正式跟他道歉了,这个天生反骨的小孩似乎总是在向他道歉。
你没有发火。方觉夏纠正了他的用词,反握住他的手,你只是在生闷气。
我在心里发了很大的火,你不知道而已。裴听颂闷声道,所以还是要说对不起。
说完,裴听颂抬起头看向他,还有一件事,我现在说出来你或许会觉得我疯了,或者受了什么刺激。没关系,因为我也是在刚刚过去的三分钟里想明白的。我不想藏着掖着,假装自己没有看清。
这一切都太荒诞了。什么时候醒悟都好,偏偏是这个时候。他们组合正遭受最大的冲击,一场硬仗迫在眉睫,每个人都紧紧绷着,这是一根稻草都能引发崩溃的时刻。
裴听颂却搬开了横亘心头的磐石。
看着方觉夏通透的双眼,裴听颂骂了一句fuck,抹了把脸抬起头,看着他开口,方觉夏,我下面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你要相信,我没有开玩笑也没有恶作剧。OK?
方觉夏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裴听颂字字恳切,我,裴听颂,今天在数轴上选了一个点,不是任意取的,是非常严肃的一个决定。我不知道他是有理数还是无理数,老实说我也不在乎。但我有义务告诉你。
他举起被方觉夏反握住的那只手,就是这个点。
作者有话要说: 在梁若同学的打样下,小裴终于开窍了。
不过他还要追一下老婆,而且是超级没(bu)底(hai)线(sao)的追法,这可能是我目前写的唯一一个疯狂追老婆撩老婆的攻了。
第58章 乘胜追击
方觉夏怔住了。他强大稳定的逻辑体系在这一刻击溃, 失去运作力。
视线从交握的双手, 转移到裴听颂的脸上。取了一个点,这意思他再清楚不过, 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能领回这番话的含义, 因为这原本是他对裴听颂说的, 说他封闭而消极的爱情观,说他多么不相信人们真的能找到真爱。
可就在刚才, 裴听颂却重构了他的话。
太直白了, 比我爱你三个字更加直白。
方觉夏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 他好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我不要求你现在给出回应, 裴听颂仍旧认真坦然, 而且我知道,你现在说出来的话一定是拒绝我。其实你不用太在意,你大可以把我今天说的话等同于某种自我介绍。
我说我喜欢你,和我说我叫裴听颂, 今年20岁没有区别, 都是自我表达。
方觉夏没料到的事太多了。他没想到裴听颂会来找他, 没想到裴听颂会生气,更没想到裴听颂会用他驳斥真爱的有理数论来表达感情。
同样的,他也没有想到,当[喜欢你]三个字落到耳边的时候,自己的心会跳得这么快,像疯了似的。明明不久前他还从另一个人嘴里听到同样的三个字, 但那时候的他还是正常的,还处于稳态。
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裴听颂的手,方觉夏慌忙松开,可是,你之前说你不是同性恋。
裴听颂倒是一点也不为自己当初言之凿凿的话而惭愧,人的自我认知也需要一个发展的过程,不是吗?我当初笃定自己不是同性恋的时候,还没有喜欢上你。现在的我就可以很坚决地驳倒那个时候的我,因为有了强有力的论据。
方觉夏不知如何应对了,这个人毫不伪装的眼神和剖白就这么落入他的眼他的耳,岩浆一样淌过他全身,喉咙是烫的,胸口是烫的,耳廓也是。
他二十三年的人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人。什么都不怕,连过去的自己都可以辩证又公正地批驳。
方觉夏抬眼看他,那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可话刚说出口,他又想到裴听颂表白前让他信任自己的话,于是补道,我不是质疑你的态度,也没有觉得你是一时兴起。
手被松开也是裴听颂意料之中的事,被问为什么,也完全是方觉夏的作风。
裴听颂毫无保留,你能想象吗?我一个最厌恶说谎的人,天天都在骗自己,说我的心情起伏和所作所为都只是出于友情,其实从一开始这份友情就是假的。我不仅骗自己,也骗了你,让你陪着我演这样一场戏,我不想再继续借着所谓朋友的身份和你亲近,对你来说太不公平。
这段话像是一个警钟,也敲在方觉夏自己的心上。这些天与逻辑相悖的情绪,好像也在共鸣。
更何况,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会面对很困难的事,会焦头烂额,我不想让你觉得自己在扛着什么,你要清楚,我是你的战友,而且最特殊的一个。我是喜欢你的那个战友。我陪你冲锋陷阵,也会无条件保护你。
他把一切都摊开来让方觉夏去看,不伪装也不修饰。因为知道方觉夏相信逻辑,所以就把所有行为背后的逻辑告诉他,不让他多想。
还有,裴听颂继续坦白,我刚刚发脾气的原因就是我嫉妒梁若,我害怕失去你,我害怕你被他打动,尽管我知道你不是三两句话就可以打动的人,但哪怕有那么一点可能,我都很怕。
他笑了笑,而且我知道,如果我不把对你的感情说出来,你理解不了我为什么生气。你只会自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刚刚的场面一触即发,哪怕和好了你也会自责,我受不了你这样,就像我刚刚舍不得听你解释一样。
舍不得他解释。
方觉夏鼻子竟然有点发酸,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样过了。
裴听颂望着他,眼神澄澈,发脾气是我自己的原因,所以我必须说出来。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一记直球,没有任何模棱两可的漂亮话术,没有文字游戏和弦外之音。方觉夏知道,这是只有裴听颂才会做出来的事。
就像当初在逃出生天的密室里,当裴听颂第一时间发现病历,确认了他的骑士身份,短短几分钟里,他就谋篇布局,笃定而大胆地走出每一步。
这就是裴听颂。
可方觉夏却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回应,回应什么,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他现在好像真的变成了那个小心翼翼的黑骑士,看不清自己的心,害怕行差踏错。一天之内收到两个表白,还都是同性,简直比电视剧还戏剧化。
他最困惑的是,为什么当他听见梁若表白的时候,除了些微的惊讶,再无他感。可面对裴听颂,他连思考都变得这么困难。
方觉夏艰难地修复着思维的故障,试着开口,我我现在还没有
裴听颂却打断了他,不要说。起码现在不要说。他又一次趴上方向盘,好像变回了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子应该有的样子,我刚刚那样,可能你看着觉得挺虎的,但我其实特别怕被你拒绝。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懵,其实我也是,我从来没有这样过,这是第一次。
他侧过脸,面向方觉夏,方老师,你先不要这么快收卷,给个机会。
帽檐下,他的眼睛亮亮的,让我追一下你,行吗?
第一次被裴听颂这么叫,方觉夏耳朵都红了,人也跟着结巴起来,追、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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