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些人透过菱花窗,隐隐看到太子妃进去不久,左相就蹙紧了眉头出来,更对两派人不和深信不疑。
左相离开后,宋翩跹道:
有什么事吗?
封月闲刚在下头择了个位坐下,闻言神情一顿,微带嗤笑: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养心殿?
自然不是。宋翩跹立刻否认道,语气无奈。
听封月闲这意思,她是又起了疑心了?
为何不用?
雪青极有眼色地从热气腾腾的白瓷汤盅中舀了半碗,递给宋翩跹。
宋翩跹为打消封月闲疑心,也的确有点饿了,接过饮下两三勺,才道:
滋味不错。
封月闲这才消停。
她看着小公主乖乖喝汤的模样,眉眼间终于带上些惬意。
有这么多事要忙?她若无其事般道,方才进来,茶水房还有不少臣子。
已忙了两三天了罢。
连着两三日,都是行迹匆匆,昨日,竟径直歇在养心殿暖阁,回都没回去。
无法,前头积攒太多公务,各地的折子都压着呢。宋翩跹咽下炖得香浓的鸡汤,轻叹道。
为何不让中书省来?
这个问题在封月闲脑中过了遍,她自己就寻着了答案
有李梓在,宋翩跹哪敢轻易撒手不管,想来有不少事不少人,都要她自己亲眼看过才能放心。
她看向宋翩跹,肩膀纤瘦单薄,哪能受得住大黎一国之重压,连宋裕那般的男子都
公主还是凤体为重。
她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时,才拿起茶碗挡住神色,悠悠道:
可别累倒了,否则,大黎是无人再能站出来了。
第一次被封月闲关心,宋翩跹还意外了下,听到后半句她才明白,果然是大黎的铮铮忠臣。
我身子无碍,你放心。宋翩跹轻笑道。
快穿局肯定要给她完成任务的时间的。
封月闲看着她的笑,轻轻别开眼。
她找了个话头,道:邓泊那边,你放心即可。
继而,她听到宋翩跹温声道:有你看顾,自是放心的。
宋翩跹说话也太好听了。
宛如大猫的封月闲被顺了毛,浑身上下都熨帖,浑身上下如晒了太阳般,舒服得骨头都懒了。
她被太阳烤醺了,好容易想起来:
贤妃邀我明日去她宫中叙话。
宋翩跹笔下一停,留了个小小圆圆的墨点:
她坐不住了?
封月闲轻嗤,眸中划过凌厉之色:
邓泊往泗水去了,贤妃自然要担心。
宋翩跹笑吟吟道:那就多劳月闲,宽慰贤妃了。
对付贤妃,本就是封月闲入宫的另一个目的。
此时换其他人,定是谦虚两句、说点为殿下分忧这种讨巧话,偏偏封月闲被人家的笑迷了眼乱了心,张口就是一句:
这是我本意,不用你说。
宋翩跹仍是笑模样,如一池春水淋着银粼粼的波光,美极了。
春水轻漾起银箔般的光,点头的动作如春芽摇曳,轻柔道:
好。
封月闲心也被吹皱了。
贤妃居宜喜宫,封月闲下了车辇,就见宜喜宫门大敞着,却连个迎自己的人都没有,只有宫门前垂首立着的两个小宫侍。
小家子气的下马威。
小宫侍见封月闲来了,愣了下,才知道行礼。
封月闲目不斜视,带着人径直往里去,脚下极稳,生生把宜喜宫走出了东宫的泰然自若来。
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左右布置的奇花异草,这些外边难寻的花草,在宜喜宫中竟随处可见。
正殿窗前一树榴花如火,正应了那句榴花开欲然。
寓意也正合了贤妃在宫中的地位。
除却先皇后一对儿女,宫中也就只有贤妃最能应石榴这多子的象征了,且贤妃膝下宋渠宋端俱是皇子,比先皇后嫡出太子也不差什么。
因太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把赌注压在二皇子上的臣子也不在少数。
宜喜宫正殿迎出贤妃贴身宫侍萱草,行礼道:
太子妃万福,贤妃娘娘在里头等您了,另还有何婕妤并宁才人,一道在里头说话。
起。封月闲淡淡道,从萱草身侧越过,唯留下一抹淡淡的冷香。
她行到殿中,果然见三个女人一台戏的标配正等着自己。
上座是一身绯红百花裙、满头珠翠的贤妃,底下依次坐着另两人。
瞧服饰,打扮低调、但身上服饰都还能看的应是何秋婵。另一个只剩素净的,便是宁家送入宫的宁遥梦宁才人了。
各自行过礼后,几人才入座。
萱草带人换了新茶。
不同于其他人,这些后妃入宫早,封月闲又不爱出席宫宴场所,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封月闲。
瑰丽无双,靡颜腻理,偏又带着冷美人的风致,最是勾得人心痒痒。
宁遥梦甚至冒出个想法,若是封月闲早生几年入了宫,哪还轮得到贤妃宠冠六宫。
她下意识看了眼贤妃席轻眉,见她极力娇艳的面容在封月闲面前难掩颓色,眼角有脂粉盖不住的细细纹路,心里便觉快意,她拿扇挡了挡神情,道:
太子妃好风采。
可不是么,臣妾都看愣了。何秋婵轻轻柔柔道。
贤妃饮了饮热茶,方道:
本宫未见过太子妃,才喊她来见上一面,偏你们嘴巧,见了人家皮囊,都吹捧起来了。
她瞥了眼封月闲,到底是新婚的小女儿,沾着喜气,颜色都添三分。
这话明褒实贬,表面夸封月闲好看,又暗指她颜色娇妍是因为吹捧和新婚buff,名不副实。
封月闲轻轻松松便听出了话下之意,虽然将军府人口简单她没有点亮宅斗技能,但各大小宴上,女人的嘴皮子功夫就没少过,实在没劲。
可想起对小公主很是重要的东宫脸面,太子妃顾全大局,不得不接招。
贤妃此人极其怕别人说自己老,在意样貌,打蛇就要打七寸。
太子妃眸光流转间,潋滟如琥珀酒中沉淀了碎碎的金箔,她微微勾唇,衬着一袭软银轻罗长衫分外娇媚:
您这样夸我,我实在受之有愧。
贤妃唇角扬起,不等她再说话,封月闲云淡风轻道:
长辈看小辈,总是哪儿都好的想来我和齐侧妃应是差不多年纪罢?不知齐侧妃怎未在宜喜宫伺候?
贤妃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泼出来。她猛然直视封月闲那张脸,手下攥紧茶碗,骨节泛白。
封月闲这贱胚子!
封月闲寥寥两句话,先把长辈这年岁给贤妃安上,又提及我和你儿媳妇差不多大呢,最后又cue了齐侧妃。
想来齐侧妃,此时是见不了人的。
封月闲眸中闪过一丝讽意。
何秋婵声音依旧轻柔:倒是这几天都未见着齐侧妃。
宁才人轻笑声,语气有说不出的意味:许是又在给贤妃娘娘抄经吧。
论品阶,太子妃品阶不比四妃低。论能力,贤妃也不敢冲动与封月闲撕破脸。
她面容阴沉,唇角耷拉下来,转而拿宁才人撒气,斥道:
宁才人,本宫倒不知,二皇子那处你如此注意着呢?
连齐侧妃在做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拍向紫檀木桌,发出好大一声响。
宁才人被吓了跳,起身跪倒在厅中。
妹妹不敢,还望贤妃姐姐息怒。
贤妃还想着杀鸡给猴看,哪肯放过她:
许是本宫平日太慈和,你们骨头都松泛了,想来宫规都忘得差不多了,嗯?
贤妃到底积威已久,这一怒,满厅都无人敢出声了。
封月闲搁下茶碗,发出一声轻细的碰撞声,打破死寂。
贤妃娘娘息怒。她悠然道,完全不为气场所慑。
贤妃扬声道:太子妃,本宫受皇帝之命,统率六宫,怎么,你要插手不成?
不敢。封月闲笑了笑,心底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种戏果真俗不可耐,不如去养心殿看小公主来得有趣。
但宁遥梦看起来是代她受过,她看了眼地上的宁遥梦,道:
不过一句话家常的话,贤妃娘娘何必动怒,不知道的,还以为宁才人误打误撞说中了呢。
何婕妤以为呢?
看戏的何秋婵莫名被cue,看了看场中,只好道:娘娘息怒,生气伤身,脸色也会变差的。
本宫不过是说她两句,瞧你们一个个的
贤妃面色微僵,明面上的怒气果然收敛不少。
思及封月闲的话,她有种要被看透的危机感,她担心了下自己的脸色,又看看地上的宁遥梦,微带不甘道:
起来罢,以后谨言慎行。
怎不见三皇子?
封月闲问起此行最后一事,见过这人,她就可以走了,贤妃这她真是一刻不想多待。
去御花园跟二公主玩呢。贤妃道,这才让萱草去把孩子都带来,对这次见面的轻慢可见一斑。
又说了些没用的废话,封月闲连茶都没兴致喝了,这才等到三皇子宋端和二公主宋莹光。
按理说,在贤妃把控下,鲜有后妃能怀上龙胎,更不用说历尽艰难险阻顺利生产再养大。
二公主宋莹光堪称大黎这代龙子龙女中的生命的奇迹。
两个人进来时,宋莹光明显是被欺负惨了的那个,堂堂一个公主,满脸都是灰,齐胸襦裙都被勾破了,眼巴巴找母妃何秋婵。
何秋婵满眼疼惜:怎么了这是?
三哥拿石头砸我,让我躲,我躲不开二公主哭噎道。
宋端明显是熊孩子小恶霸,总角之年,约十一二岁,长得又高又壮,无法无天型,一进来就对对贤妃嚷嚷道:
母妃,宋莹光笨死了,跑得好慢,她要是聪明点,能被我打到吗?
快来喝口茶贤妃宠溺道,转而看向宋莹光那边,语气很有点不耐烦,孩子之间打闹罢了,莫要娇惯她,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
熊孩子熊家长肆意妄为,理不直气也壮。
封月闲在旁边冷眼旁观。
何秋婵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看起来仿佛要和女儿抱头痛哭,但到底没敢,很快带着女儿回宫唤御医了。
那边的熊孩子宋端喝完一碗茶,小小年纪就目中无人的他,这才看向其他女人。
一定又是那些惯常见的父皇的妃子
宋端扭头的动作卡在看到封月闲的那一刻,他眼中焕发异彩,带着垂涎:
母妃,这是谁?
贤妃随口道:你大皇嫂。
真好看,她比你好看多了!
贤妃的脸当时就黑了。
宁才人笑意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很艰难地才忍住笑。
封月闲看着这熊孩子,眸底却压着厌恶与冰冷。
太子妃您送去的御医,早些时候被贤妃娘娘赶回了太医院。齐侧妃已躲在宫中,三五日未见人了。
清晨,饮冰为封月闲梳发,饮雪在旁清脆说着宫中之事。
一旁的宋翩跹已束发穿衣,收拾好了。
不得不说,男子的衣袍的确方便许多。等她转过身来,封月闲的倭堕髻刚刚挽出个型来,还未上发饰。
宫侍取出三四个描金螺钿花首饰匣,光是匣子本身,绘制不同花草、人物或是富有情趣的鸟兽,已是极为精美。
待匣子打开,金钗银簪步摇华胜,金钿金饰白玉笄翡翠镯,红宝石蓝宝石绿松石芙蓉石,水晶琥珀玛瑙猫眼石,满满当当,极尽华贵。
宋翩跹虽然在记忆中都见过这些,但到底没真实接触过,女人没有不被珠宝吸引的,她微微凑近,看了看,尤其是金累丝的工艺,极为精巧。
不过,这粗粗一扫,她就在里头看到许多金闹蛾饰件,还有嵌宝蝴蝶钗、蝶纹银簪、金镶玉四蝶垂珠步摇
她一愣。
怎么?封月闲好似是从镜中隐隐窥见她神色。
没什么。宋翩跹笑了笑,月闲很喜欢蝴蝶?
封月闲扫了眼匣子:嗯,看着舒服。
宋翩跹拿起那只金镶玉四蝶垂珠步摇,步摇上端四蝶做纷飞状,下缀珠玉,意态袅袅,精巧无比。
用这个?她递过去。
给自己挑首饰?封月闲不是喜欢别人替自己拿主意的人,但或许的确很喜欢蝴蝶,她不排斥使用小公主挑出来的步摇
说不准,她原本今天也想戴这个呢?
在封月闲的默许下,饮冰将步摇斜斜插入乌鬓中。
宋翩跹自己只能着长袍,帮她化妆起了兴致,见封月闲还要贴金钿,她拿过薄薄的金钿,自告奋勇的帮忙处理。
金钿因薄如蝉翼,又叫金蝉,这朵金钿是裁成桃花形状的,饮冰说要贴到封月闲发上。
金钿背后有层呵胶,要用舌尖去舔润它,让它变得软粘,才能粘到妆容上。
封月闲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来。
宋翩跹站在窗前,窗半开着,身侧是鸾镜,薄薄金光洒在她身上,如披织金。
她伸出湿润的舌尖,轻点在薄薄桃花金钿上。
鸦鬓似云,肤白胜雪,描画不出的一泓秋水,沾染了桃花的轻粉腻色。
她比桃花更娇嫩。
风轻轻吹过,将窗棂未扫的落花吹散,有一瓣滚落在封月闲发梢。
宋翩跹唇齿间灵巧一卷,只留下些许湿靡痕迹。
她将纤细白嫩的手指伸到封月闲面前,指尖缀着朵桃花儿,眉眼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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