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树下设有一张美人榻,榻上坐着一位真正的美人。
美人懒散地支着下巴,长长的眼睫微垂,眼尾稍弯,黑色的眼眸里好似装着黑夜的月,幽幽的,教人看不清他眼里都藏着什么,也让人更想去一探究竟。
他右眼下有一粒小痣,绮丽的红,比桃花还要灼目。
而在他身旁,则跪坐着一个衣着华丽、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俗的世家贵少爷,倘若有外人在,那他一定能认出这个满脸痴迷的贵少爷是谁家的,再惊慌失措地以为自己认错了。
这小少爷正是当今王爷的独子,他生来备受宠爱,也因此养出一身骄矜的坏脾气,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谁见了都要马不停蹄逃跑的那种。
但现在,这少爷仿佛换了个人,姿态谦卑地守在美人身旁,好似一只摇着尾巴等待美人垂怜的小狗。
阿辞,好阿辞,你就答应我好不好,我想娶你,我保证,我只娶你一个。小少爷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美人的衣角,然而美人只是轻轻一转眼,他便自觉地收回手,只敢捏住美人榻的一角。
他们俩面前还摆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有一壶茶,还有一盘落了许多花瓣的精致点心。
楚辞笑盈盈地捏起一块糕点,塞进喋喋不休吵闹着要娶他的小少爷嘴里:乖一点,不要吵了,嗯?
小少爷如获至宝般,恋恋不舍地把糕点吃下去,仿佛那不是一块糕点,而是引人沉醉的琼浆玉露:那你答应嫁给我了吗?你答应我好不好,我会对你好,只要你喜欢,我还可以给你当牛做马。
这小少爷面容俊秀,眉眼之中少年气十足,即使是说着痴恋的话,用痴缠的目光看着他,也不显得腻味,反而有种惹人怜爱的傻气。
他小心翼翼地趴在美人榻前,眨巴眼睛,目光亮闪闪的,你就答应我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楚辞刚杀完人,魔物对杀戮和血气的爱好被满足,他现在难得有了一点虚无的耐心。
但那一点耐心,远远撑不住这小少爷在他身前念经似的念叨。
他设了个屏障,挡住小少爷叽叽咕咕的声音,从容不迫地阖上眼睛。
见他闭眼,小少爷再不敢说话,只是抿起嘴,直直地盯着他看。
他出身高贵,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无数,可从来没有哪一个能像眼前这个人一样,只是静静地坐着,也能让他一眼痴狂。
他真好看啊,和他比起来,身后的桃花也黯然失色。
小少爷越看,越能感觉到身体里升起的蠢蠢欲动,他想抱住这个人,想亲吻他,想看他那双幽深的眼里泛起迷蒙的水光,想对他做尽一切坏事。
就像是被蛊惑一般,他不由自主地悄悄站起身,俯身往那看起来柔软到极致的唇靠去。
忽然,一把扇子抵住他的下巴,让他再不能靠近一步。
你想做什么?楚辞幽幽地问。
小少爷这才回过神,手足无措地爬下美人榻,慌乱道: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这话倒也不假,楚辞是魔,凡人怎么能抵挡住天生魔物的诱惑,只要他对楚辞有一丝心动,魔与生俱来的诱惑便会勾引他,让一丝壮大到千分万分,直到再也无法忍耐的地步,为他步步疯魔。
这小少爷虽然脾气不太好,可周身的气息很干净,这也是楚辞会让他留在身边的原因,其他人在他身边,只有越来越污浊的欲望,赏花的时候,未免太扫兴。
可惜这小少爷也不能再留了。
楚辞身形一换,把小少爷推倒到榻上,小少爷忍不住脸红地看着他,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坏事,然而楚辞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既然你喜欢这张美人榻,我就把它让给你了,你累了,好好休息,我走了。
小少爷方才还带着期待的脸色一下变了,他惶恐地抓住楚辞的衣角:我不累,我不要睡觉。你想去哪,我不许你去。
那衣角仿佛是一缕雾气,轻飘飘从他紧紧攥着的手里滑落出来,他最后听到的,就是楚辞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似的笑。
仿佛在笑他的自不量力,也像在笑他的异想天开。
不要!不要走!求求你回来,不要离开我!
小少爷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而他却被禁锢在榻上,拼尽全力挣扎也寸步难行。
他眼里不自觉流出眼泪,半晌,他哭红的眼睛忽然变得越来越暗。
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我那么喜欢你他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我会把你抓回来的我一定会把你抓回来的,我要把你锁起来,让你哪儿也去不了
不好。乾元神君手里的龟壳直直掉在地上,他心疼地捡起来,对垣文神君说道:有人命格变了。
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寻常人的命格变化惊动不到天上,更惊动不到乾元,他会这么说,只能是这个人的命格异常特殊。
人间,只有帝王的命格才特别。
垣文神君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乾元神君掐了个手诀,皱眉说道:本该是个平战乱成帝的命格,现在彻底颠倒了。
人间不知疾苦的金贵小少爷会在未来遭遇到大难,国破家亡,小少爷一夕成长,隐忍负重,平定祸乱,最后报仇登帝,颠倒过来的意思就是说,小少爷会成为祸乱的发起者,让别人国破家亡。
垣文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石桌登时四分五裂:就没有办法抓到这个该死的魔物吗?
帝王的命格是神仙也无法插手的事,乾元能感知到,意味着不管他们现在怎么修补,小少爷最后都会走向歪路。
我现在去看看,说不准还能感觉到那魔物的气息。乾元神君没有停留,直接下凡。
等他赶到小少爷身旁,天已经黑了,小少爷一直被困在榻上,闭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
乾元神君试探地看了一下,在榻上感觉到那魔物留下来的一缕魔气。
如云似雾,分明是至凶的大魔,可他的魔气却不似一般魔物那样晦涩,反而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
好似穿过花丛的风。
乾元神君将小少爷送回府,施了个法,让这缕魔气寻找主人的方向,追了上去。
魔气没跑多久就停了下来,乾元心中一喜,还以为那魔物近在眼前,然而待他抬头一看,才发现魔气指引着他来到了一座香粉漫天的花楼前。
哎呦,花楼里的老鸨掐着嗓子,一步一摇地走到神君面前,看清老神君的花白长须后,老鸨妖娆的语调明显拐了个弯:您您老这么大的年纪,也想进来做客吗.看不出来,真是老当益壮哈
乾元:
作者有话要说:辞宝:嘻嘻
第72章 芳华绝代
抓不到那魔物, 还被他戏耍了一顿, 乾元神君哪里还好意思继续待在花楼门前, 匆忙捏了个障眼法跑了。
楚辞坐在窗前, 路过的风卷起他的衣袖,他毫不在意,只是弯起眼睛, 看着那老头恼羞成怒地离开,眼里的笑意越发深刻。
他自然知道那老头是谁, 天上掉下来的老古董,总想斩妖除魔, 自他出来就一直想方设法抓他, 早就让他烦不胜烦。
现在捉弄这老头一顿,也算是让他开心了一下。
公子
环绕在他身边的美人们痴痴地望着他, 神态和小少爷如出一辙,只是那小少爷不敢碰他一毫,美人们却是柔弱无骨地依偎在他身旁, 无比眷恋地牵住他的衣角。
花楼以美人扬名京城, 她们身为伶人,见过的男子不计其数,早就对男子没了兴趣,可现在,她们都如未出阁的少女一般,眉眼含羞带怯,眼波如水。
楚辞垂下眼, 怜爱地抚了抚美人微红的眼梢,温柔地问: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我让你难过了吗?
美人轻轻摇头,发间的珠钗一并晃动了几下:不不是公子的错妾只是想到不能常伴在公子身边,心里难过。
哦?楚辞指尖细细地描绘过美人垂泪的眼尾,声音越发温柔,教人轻易就沉沦在这样动听的语调里,再无法脱身:你想一直陪着我?
美人还未回答,靠在他身边的其他美人先道:妾也想一直陪在公子身边。
妾也想。
美人们恳求的声音越来越多,楚辞无奈地笑起来,修长的手指放在美人唇边:嘘。
他慢慢说道:时间不早了,睡吧。
逸散的魔气卷住险些昏倒在地的美人们,把她们轻轻送回床。
没有美人环绕,香粉的气息也淡了许多,楚辞拂去她们对自己的记忆,起身离开花楼。
月夜风高,楚辞随意跃至皇城围墙上。
魔物可以感知到阴暗的情绪,而在京城里,皇宫是最黑暗的地方。
好像有点饿了,他哀愁地轻声呢喃,一步步走进皇宫,看不见的魔气四散,随着风潜入到皇宫每一处角落:这里这么大,应该有我的猎物吧。
波云诡谲的宫廷因为他的到来,变得越加腥风血雨。
天子妄图炼丹成仙,皇子手足相残,后宫也不能幸免,阴谋诡计编织成一张巨网,牢牢笼罩住皇宫每一个人。
没有谁能从网里逃脱。
叠叠升高的阴暗情绪在魔气的刻意引导下,终于决堤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将军兵变,臣子叛乱,昔日繁华的宫廷一朝倾倒,露出虚弱的模样。
茫然、恐惧、嫉妒、仇恨种种情绪混合到一起,仿佛乌云蔽日,且这片云,还在不断向外扩大。
垣文神君为此拍碎了无数张桌子,可依然改变不了乌云越来越壮阔的景象,这才多久?这魔物要毁掉一个朝代,连半年都用不到!再这么下去,人间有几个朝代经得起他这么玩?!
乾元神君也没办法维持冷静了,不住喃喃自语:不妙不妙不妙,糟糕糟糕糟糕,这可如何是好。
人间的怨气越来越深厚,那魔物也不再遮遮掩掩、隐瞒行踪,而是光明正大地放出魔气,昭告自己的所在地,仿佛在嘲笑天上一群没用的神仙。
我再去找他谈谈!乾元神君猛地闪身,消失不见。
外面闹得乌烟瘴气,皇宫里又是另一幅富丽堂皇的景象,精致华贵的绸缎铺满地砖,璀璨的宝石如繁星般缀满房顶,其他摆放的珍宝不必细说,用穷奢极欲形容都显得单薄。
这样一间宫殿,要是被人看见,定要痛骂皇帝,揭竿而起,可是看到坐在殿里的美人,他人又定会觉得,光是如此怎么够,应当为美人寻罗来天下所有的珍奇,才能配得上他倾国倾城的美貌。
乾元神君赶来时,楚辞正懒散地坐在窗边,用魔气剥开一只橘子。
见到突然出现的乾元老头,他也没有露出半分多余的神色,而是继续慢吞吞地用魔气撕掉橘子表皮上的脉络。
乾元坐到他面前,盯着看了半晌,说道:其实这橘络对人有益。
楚辞这才露出一点惊讶之色,仿佛在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又不是人,我是魔。
乾元神君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这魔物的目光含义的,思来想去,可能是他嘲讽的太明显了,丝毫不加掩饰。
乾元又安静半晌,苦口婆心地说道:停手吧,不要再惹事生非了,你如此祸乱人间,天道不会放任不管的,你又何苦要引来天罚?
橘子最后一层皮也被魔气撕开,清甜的气息弥漫开。
楚辞吃掉橘子,慢条斯理地回道:我是魔。
三个字足以表明他的立场,他是魔,他生来就是要祸害人间的。
魔只是你的出身,你也可以选择不做妖魔。
楚辞歪了歪头,模样看起来无辜又无害,好似一无所知的稚童。
要不是他眼下的小痣越发诡艳,乾元或许也要被他这种柔弱的神态欺骗过去。
这魔物的引诱之力当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再谨慎防守,也防不住他无孔不入的魔气。
乾元神君倏地移到一旁,他刚移开,方才坐的地方轰地炸裂,粉碎的乱石四溅,扎透了四面单薄的窗纸。
你为什么要躲开呢,楚辞抱怨地说:我刚才还在想,你要是不躲,我就再也不做坏事了。可惜了,你和我一点默契都没有。
乾元神君险些气昏,这魔物当真是恶劣到让人恨得牙痒:你又没有提前说。
你玩过人间的游戏吗?楚辞不急不慢地回道:人间的捉迷藏,可从来没有哪个孩子会站出来,告诉别人他就在那里。我也是在和你玩游戏啊,可是你输了。
这分明就是诡辩,别以为他在天界,就不清楚人间的规矩,就算是捉迷藏,小孩也会约定好一个开始的时间。
可他不能和魔物讲道理,尽管他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那你能不能再玩一次?
不要,楚辞摇头:知道了谜底,游戏还有什么好玩的,我才不来呢。
眼看着乾元老头气得胡子都飞起来,楚辞愉快地就着老头子须发乱舞的景象,吃完剩下的几瓣橘子:至于你说的那什么天罚,它要来的话,那就让它来吧。
魔物到底是魔物,天生恶意,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敬畏之心,更不要说害怕一个未知的天罚。
乾元问道: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停手了,是吗?
楚辞整个人袅袅消失在原地,只余下一句缥缈的、含着笑意的话:猜对了哦。
怨气横生,人间动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接着,便是烽烟四起。
战乱毁了无数人的家国,这些活下来的人里,怨气又会变得更深,循环往复,以至于到了最后,战争究竟是为何而起已经不重要了,只有不停的争斗。
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天,没有谁能够再看见太阳。
边境的战场里,尸山血海,秃鹫盘旋在上空,人类的末世,于它们而言,却是盛宴的开端。
长长的鸟鸣绵延不绝,力竭的将军倒在尸山上,不甘地看着低垂的乌云,瞳孔里闪过鸟类飞行的痕迹。
他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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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绝代[快穿]——烏夜啼(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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