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咸笙轻声道:母后不必担心。
他眼神柔和,除了被疾病折磨的有些痛苦,能看出来对自己身子不好很坦然,辛皇后觉得,普天之下也难找到这样坚韧的女子,他眼睛这么剔透,却这么深,竟一滴泪都未掉。
你是不是想湛祯陪着你?辛皇后几乎在用气声跟他说话,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应当有他的,有他陪你,你是不是可以高兴一点?
咸笙弯了弯唇,母后来看儿臣,儿臣已经很高兴了。
你得好起来啊说起来,你来上京还未与各位夫人见过,这事儿交给本宫,你好好养身子,什么都不要担心,好不好?
好。
辛皇后伸手来摸他的头,咸笙睫毛抖了抖,眼中忽然一阵湿润,泪水蜿蜒而落,他鼻头泛红:对不起,我
想哭就哭。辛皇后道:你定是想魏皇后了,是不是?
咸笙眼泪流的更凶,辛皇后给他擦着,看着他轻轻抽噎,只觉得这孩子哭起来真是让人心碎。
对于咸笙来说,他伪装女子,哭泣只是一种谋生手段,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但在这一瞬间却土崩瓦解。
他的确想家人了,往日他病重,母后也会这样摸他的头,一脸心疼和担忧的哄他要赶快好起来,父皇每天都会来看他一次,哥哥会在天气好的时候把他抱到外头的椅子上,陪他说话或者做些小玩意儿逗他,若是天气不好,就在屋里头跟他玩,投壶,打手球,互相调侃打闹。
帘子被撩开一角,湛祯朝里面看,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皇后弯下去的背影。他知道咸笙若哭,只是安静的流泪,偶尔发出抽噎,眼圈鼻头都泛着红,惹人心怜的很。
可他如今却把自己当了敌人,不肯在他面前哭了。
辛皇后待了很久,跟咸笙说了一些关于湛祯童年有趣的事,咸笙破涕为笑,哭过一场,他心情畅快了点儿,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辛皇后给他擦干净脸,坐直身子,起身走了出来。
湛祯放下帘子,垂眸后退。
辛皇后看完了咸笙,忽然对他不满起来,但这么大人了,总不能光打,道:你出来下。
湛祯跟着她走出去,辛皇后站在廊下,望着假山上皑皑白雪,好一会儿,才道:你若实在厌恶她,不妨把她杀了。
湛祯抬眼,表情愕然:儿臣
本宫把你生的聪明英俊,让你一出生就占据高位,无人敢违,你便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得把你放在第一位,可你要知道,哪怕是你父皇,固然他有那么多女人,也不是每一个都把他放在最高处的。
儿臣知道。
你不知道。辛皇后皱眉,道:她是敌国公主,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她嫁过来,身上背着两个国家,无数人的命运,从你们成亲开始,她这一生的任务就是讨好你,你随随便便一个表情,施加在她身上就是一块巨石,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你看看她这幅身子母后不在意她是死是活,只是你眼高于顶,母后担心你日后找不到更好的人,会后悔。
湛祯没吭声。
他跟咸笙的事,岂单单是咸笙心里有人,不喜欢他能说得清的。
本宫听说,她懂排兵列阵,当时曾对你以少胜多?
湛祯眸子闪了闪:他琴棋书画,也都极好。
辛皇后忽然笑了:慧极必伤,天妒红颜,她两样占全了。
湛祯说不出话了,他忽然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咸笙眼神坚毅的让兄长趁机杀了他,他身上有一股傲气,也有坦然赴死的豪气。
他懂排兵列阵,也懂风花雪月,会因为北国冰上蹴鞠而露出孩子气的表情,也能在面对秦易的时候镇定谋划使计逃脱。
他可以在城墙之上指挥千军,也可以缩在他怀里温言软语,他有心机,还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更懂得审时度势。
他从来没见过咸笙这样的人,脆弱的一碰即碎,性格却坚韧不拔。
湛祯之前只觉得她很美,很聪明,很讨人喜欢,如今才发现,她身上有那么那么多的优点。
他当时准备上城楼抓军师为大晋所用,不能用便杀,后来色迷心窍,考虑到大晋也该修生养息,于是提出和亲一事
为何提出和亲一事呢?其实也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两个,还有是因为,他发现秦易想要她。
湛祯扭头去看窗户。
女子有容,被当做物件交换并不罕见,可他从未想过,有男子也被这样对待
一开始得知大梁准备拿他送给秦易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要送给自己的时候,他又是什么心情?
这何止是奇耻大辱能够说清的。
她多大了。
湛祯一愣,下意识道:应该有十八了吧。
比你还小一岁呢。辛皇后道:若死这么早,有点可惜了等那小脸再长开点儿,不定有多好看呢。
她来看湛祯,道:这几日本宫会经常过来,只要她没有其他出格之事,你最好老实点儿。
我二人之事
是你二人之事么?这都要出人命了。
辛皇后说一不二,湛祯在外头横行霸道,但对她却十分恭敬,只能点头答应。
回到屋内,咸笙还在睡,湛祯看了他一会儿,没忍住摸了摸他柔嫩的脸颊,又没忍住拨弄了一下苍白的唇。
忽然有种欺身将那唇吻红的冲动。
湛祯蓦然缩回手,脸色微微一寒。
再美,再有才,也还是男子,不千刀万剐了他已经是他足够仁慈,像以前一样对他,坚决不可能。
他起身,拿起砸开的信箱,一路来到桌前,一封一封的拆开,目光落在那让人耳根发热的情话上,心头又涌上一股羞耻。
抬手提笔,一个字一个字的抹成了黑疙瘩。
抹完一封再去看,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这些信都是耻辱,但销毁肯定会被及时察觉,抹掉了装回去,咸笙绝对不会发现。
自己也不是什么色令智昏之人,最多也就几封带那种字眼,只需要最多一盏茶
一个时辰之后,湛祯看着面前连抬头都是致未来爱妻的单纯情书,又看了看其他被抹满黑疙瘩的信
全军覆没,一封没跑。
咸笙只要随便抽出来一封,就知道他干了什么。
第50章
咸笙昏昏沉沉没有精神,也不知道湛祯背着他都干了什么,下午的时候,皇后又来看了他一次,还带了湛茵来。
她给咸笙带了些开胃的果脯,有说有笑的陪他吃了些东西,离开的时候,又扑过来在咸笙脸上啃了一口,被皇后斥骂了一通,委委屈屈的掀开帘子走出内室,一下子就对上了哥哥杀人似的视线。
湛茵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一缩脖子,跟着母后跑出去,小声埋怨:哥哥最近真的好凶他会不会又欺负嫂嫂呀?
皇后一脸嫌弃:看你哪有女孩子家的样子,敢那样轻薄他媳妇,不杀了你都是轻的。
二人走远,湛祯一把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咸笙正擦着脸上的口水,被他阴沉的眼神给弄得愣了一下,湛祯让人端来了水,抬手浸湿了手巾,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咸笙条件反射的往里面挪了挪,却被他一把抓住,狠狠擦了擦脸。
疼他皱眉来推,湛祯坐在床头,看着他被擦红的脸蛋,道:既然你是男子,就该学着避讳,阿茵还未出嫁,这样成何体统?
咸笙莫名其妙,道:是她先动的手,你跟我凶什么?
若不是你勾引她,她岂会对你动手?
咸笙抿唇看他,半晌道:我累了,不想跟你吵。
你方才跟母后和妹妹聊的不是挺开心?对着自己男人开始说累,还敢说不是存心勾引?
我如今是女子身份,母后妹妹过来瞧我,你不见人,难道要我装死吗?
你可以离她远一点,她若扑过来你也可以躲掉。
她那般机灵,我如何能躲?
湛祯沉默了一下,你莫不是觉得做不了孤的太子妃,还能做湛茵的驸马
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咸笙咳了咳,伸手来推他:你定是我的灾星,来催我快死的。
他力气其实不大,湛祯还是被轻轻一推,就站了起来,他满心不悦:说了孤的太子妃只有你了,怎会希望你死?
咸笙不愿理他,他好不容易精神一会儿,又要被湛祯给气过去了。
他扭过脸掩唇咳嗽,湛祯心脏收紧,又放轻声音:戚思乐说你忧虑过重,这样是养不好身体的,孤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既然已经认了你这个太子妃,就绝对不会伤害你哥哥,让他们过来,只是为了让你们见面罢了。
少惺惺作态了。咸笙道:为了我的脸所以原谅我,湛祯,你说这话,你自己能信吗?
湛祯一如既往坦荡道:为何不能信?孤原本就是看脸娶你的,如今看脸原谅你,有何不可?
你心里恨极了我,巴不得杀了我,如今不过是在隐忍蛰伏,你说过,杀我不够解恨,所以你一定会杀我在乎的人,你对我好,也不过是要我卸下心防,到时好给我致命一击罢了。
湛祯:
还能这样?
他恍惚了一下,不得不耐心解释:孤说的都是实话,咸笙你,你心思这般重,是养不好身子的。
你出去吧。
孤的婚房孤为何要出去?湛祯皱眉,又跨过来,坐在了自己的婚床上,咸笙不喜欢他的靠近,便往里头挪了挪,湛祯眼皮一跳,赌气似的往后坐坐,也离他远一点。道:孤不想你死,这是真话。
咸笙沉默,湛祯心里冒火,到底怎样你才能信?
怎样我都不信。咸笙淡淡道:你不要白费口舌了,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湛祯失笑:孤十城为聘把你娶回来,若你死了,孤岂不是亏大了?
咸笙垂下睫毛,半晌道:很抱歉,但你早该知道,我身子不好。
你若死了,孤就会把那十城收回来。湛祯说。咸笙睫毛微微一动,所谓收回来,其实是起兵的委婉说法。
他并不怯:我来大晋这么久,已经看出你当时为何退兵,因为晋国也需要休养生息,你不会贸然起兵的。
真的吗?湛祯语气堪称温和:你一直都待在府里不曾出门,得到的消息都是从孤这里,或者从那边桌子的折子上你确定,你看到的,不是孤想让你看到的?
咸笙一愣,意识到湛祯在跟他玩心理战,可惜的是,他赌不起。
他一言不发的看向湛祯,细细的眉又颦了起来,湛祯道:孤不喜欢你病恹恹的样子,也不想每天抱着你走来走去,所以,孤想让你好好养身子,不要再麻烦孤。
咸笙思考着,很久没有答话。
你若还是不信,我们可以立个君子条约。
你给出的理由不够充分,再立条约我也不信。
什么为了他的脸,真的荒唐至极,湛祯也不知是如何想到的。
他的话让湛祯心情很差,他努力又想了一会儿,道:你记得祭祖那天吧?你衣服上,很多明珠。
嗯。
我家里人都虚湛祯咬了下舌头,把荣吞下去,道:父皇母后,都是极为要面子的人,孤自然也要面子,这件事传出去,虽然可以达到报复你的目的,可孤也是颜面尽失,纵然再报复梁国,日后孤称了帝,只怕也免不了被骂色令智昏有眼无珠甚至断袖的名头。
这话就很严重了,因为咸笙几乎成为了他一生的污点。
咸笙眸色闪动,神情涌出几分内疚:对不
湛祯打断了他,正色道:虽然你是个骗子,可孤也不是目光短浅斤斤计较之辈,杀了你纵然可解一时之气,却破坏了两国和平,还让孤损了面子,相比起来,自然是两国联姻,共同得利更好。
湛祯一脸豁达,咸笙想了想,这话的确有理,眸子里浮出几分不知真假的欣赏:未曾想殿下如此深明大义,是咸笙狭隘了。
你不是狭隘,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湛祯不光说服了咸笙,也更加说服了自己,在国家大义之上,孤这点屈辱也不算什么了。
咸笙掩下眸中情绪,微微笑了笑,道:既然殿下都这样说了,那便立约吧。
湛祯见他脸上愁容终于消失,放下了心,起身取来纸笔,在一侧小桌摊开,道:你老老实实扮演好孤的太子妃,此事便做从未发生,联姻继续保持,孤绝不动你国家亲人,你可有意见?
咸笙摇头,看他低头去写,又想到什么,道:只是扮演,你我不可再有夫妻之实。
湛祯笔尖一顿,嗤笑:你莫不是觉得孤还会肖想你的身子吧?
咸笙有些尴尬,道:你写了我便信你。
湛祯皱眉抬笔,又不满道:可这样孤便亏了,你得到了家国平安,孤什么都得不到。
你保全了你的面子。
面子是你给损的,自然你来保全,这笔账不能这么算。
咸笙默了一下,低声道:我身子不好,若你非要
孤才不稀罕要你。湛祯打断他,道:罢了,亏便亏了,孤让你一笔,日后若有事吩咐,你需得答应。
除了行房。咸笙小声说,湛祯已经这么说了,他若不跟着强调将此事落定,倒活像是他期待跟湛祯行房一样。咸笙也得让他看到自己的决心,你讨厌我,我一样不待见你。何况这种事,委身的必然是自己,咸笙清楚自己的身子,自然是能避就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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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和敌国太子联姻的日子——乔陛(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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