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七年级的口算。”陈荏举起书皮给他看,“管老师在给我夯速度。”
“有必要吗?”林雁行问。
“也许有吧。”陈荏奋笔疾书,“他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说数学就是条件反射,你照做就是了。他给你的是几年级?”
林雁行回去看了,又溜回来:“四年级。”
“……”
陈荏笑:“他对你的期望值可真低。”
“死相。”林雁行说。
陈荏干了一天活,又站了整个晚上,回到宿舍感觉腿都肿了,瘫在床上起不来。
郁明给他盖被子,坐在床沿说:“你还记得我上回被罚站吗?我妈后来也去找老刘了……”
陈荏疲累地微眯眼:“你妈就是个摆早点摊的,你爸又有病,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去找他干嘛?”
“送了五十斤新米。”郁明嗫喏,“我妈也是听人家说的……说不给班主任送礼,他就不照顾你,还给小鞋穿。”
陈荏啐了一口:“都是你们这些人惯的!”
郁明讪笑:“这不是没办法嘛,那时候我正受郜山他们的欺负,指望老刘能帮一把,他是班主任,总得管管校园暴力吧?”
“他管个几巴!”
陈荏了解这个人,刘建民简直称得上校园霸凌的推波助澜者,穷孩子被欺负到退学他都乐见其成,因为省了一个名额,他又可以多踢一个人去文科班。
原以为事情就过去了,两天后数学课堂测验,陈荏又犯了个小错误,他忘了写姓名学号。
这个错误是人都会犯,甚至每次考试都有人犯,在别的老师那儿顶多一句批评,在老刘这儿又被抓住大做文章。
他表示为了树立典型,防止同学们在更重要的考试中犯一样错误,罚陈荏站着上晚自习,好好反省,为期一周。
说不是挟私报复都没人信!
放眼整个十一中,找不出第二个会罚学生站一礼拜的老师,莫说他们没这份狠心,也舍不得浪费高中生的时间。
如果换做别的孩子,家长接收到信号,就该琢磨着给老刘送礼了;陈荏孑然一身,只得硬站。
他还没傻到现在和老刘闹,有闹的时间,还不如多刷几道题。
他站到第二天,林雁行嘴上不说,心疼了,晚自习时和最后一排靠后门坐的男生换了位子,给他望风——老刘一出现,就喊他站起来,老刘走了,就叫他坐。
陈荏说:“你别管我,做你的作业。”
林雁行乐此不疲。
他发现陈荏有个极大的优点——专注,即使面对数学题此等无聊之物,也能做到心无旁骛。
他想管老师是不是也察觉了,所以才给陈荏出这么多题?
一定是的。
他每次提醒陈荏时,对方蓦地从厚厚的习题册中抬起头来,那小脸是痴傻的,瞳孔是扩散的,你甚至能在里面看见一串串的数字符号浮现隐没。
然后他才突然回到现实,扔下笔合上书斜倚在黑板上,要么望窗外,要么剥手指。
刘建民进来转一圈,训斥他好好站,他不点头也不做声,显得站没站相。
林雁行觉得这小子好玩得要命,他好像有个蚌壳儿,里面藏着他的蚌珠儿,壳刻意平淡,内里的光华剔透,时不时给你点儿惊喜。
老刘走了,陈荏继续伏案做题,一秒钟都不耽误。
林雁行扑哧一笑,陈荏看也不看,只说:“别笑,来不及了,后面还有两百道英语单选题。”
林雁行托腮说:“你现在的学习强度和高三生差不多了,管清华这么压迫你,你一点儿也不反抗?”
陈荏又抬起脸,还是那种可爱的呆傻,黑眼珠子里没有焦距。
他愣了一会儿,埋头:“不反抗。”
林雁行喂他一片牛肉干:“给你补充点儿能量。”
陈荏机械地咀嚼,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啥,半天才说:“……好辣。”
他的专注与出身和经历有关——一个挣扎于底层、缺少资源和机会的人,一旦发现机会就会死死抓住,拼尽全力,因为错过就没有下次。
在当平面模特的那两年中,他曾经创造过四天三夜不睡觉的记录,忘了疲倦,也忘了自己是个肉身凡胎,只是工作。
此外他知道谁真为他好,像管老师这样的人,就算再给他加一倍压力,他也愿意接受。
林雁行没有办法,便挑时间故意打岔,把他的思维短暂引出来,以免他在过于沉浸在深井一般的专注里,感觉那不利于身心健康。
陈荏罚站到第三天,老刘开始起了疑心,晚自习时使了个诈,偷偷溜到教室北侧窗户往里看。
教学楼坐北朝南,北侧没有门只有窗,而且还有宽约三米的绿化带,全是杂乱灌木,大概只有老刘这样心怀鬼胎的才会钻进去偷窥教室。
他看到陈荏正好好地坐着奋笔疾书,林雁行也在写。
他心下犯嘀咕,陈荏会坐下他并不意外,实际上过往被他罚站的学生都会找机会落座,毕竟长时间站立太累人。他纳闷的是晚自习都快结束了,陈荏在写啥?
高一年级的紧张程度比起高二、高三差远了,晚自习第三节 课——尤其是过了八点的后半段——只要老师不在,教室里就有一半人在聊天,另一半偷看闲书、偷玩手机、传小纸条,一只大飞蛾的动向都会引起半天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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