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养着灵兽的山。方拾遗随口道,每隔五年开一次,届时可以进山,若是有缘,便能带走一只灵兽,签下血契。
孟鸣朝若有所思。
灵兽与妖族不同,前者虽有部分妖族血统,颇为通灵,但到底是兽。
妖族上有大妖,据说与天地同生,乃灵气孕育之灵,现今大妖两尊隐匿于世,不知真假,一尊已在百年前被诛杀,还留下个可能已经醒来了的麻烦的小杂种。
据传妖族还没跟人族大战起来前,也整天为了修炼写论文发秃发愁,不过现在已经几乎消失在中洲大陆上,零星几个,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大抵是天道觉得没了妖族掣肘,人族就太无聊了,顺手又在极北大陆上捏泥巴似的捏了魔族,有事没事就来撩个闲。
听到大妖那段时,孟鸣朝忽然针扎似的,心底猛地颤了颤。
混沌的大脑中似乎有无数东西一一闪过,可惜什么都没能抓住,一瞬间大脑绞痛,像是拿了把匕首捅进来翻搅,他掐了掐手心,出了满头冷汗,却没有露出一丝异样,还朝着方拾遗笑了笑。
他没敢告诉方拾遗,他没有以前的记忆。
浑浑噩噩地流浪多年,绝对不止七八岁。身边无论妖魔鬼怪还是生灵都怕他,不敢靠近他,绿水镇上,不过是他顺着那妖道,想看看他想做什么罢了。
若是方拾遗知道,抑或山海门上谁知道,会将他像妖怪一样关起来吗?
孟鸣朝撒娇似的往方拾遗怀里一裹,将脸埋在他胸前,借着遮挡,面无表情地沉思。
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11章
方拾遗倒没发现小师弟除了格外可爱聪明外还有什么不对。
只是他额上的印记血似的,瞧着邪性又渗人,方拾遗只能施个障眼法,抹去印记。
养了小师弟几个月,大师兄成功晋升为炫弟狂魔,偶尔出去瞎晃悠,身后都跟着条小尾巴,还不忘记把小尾巴牵过来,美滋滋地给众人看:我的小师弟。
孟鸣朝配合露出微笑。
众人配合夸奖:真漂亮!
一时间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萧明河捧着书,远远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祁楚抱着剑跟他并肩而立,笑眯眯地看着,不经意瞄了眼萧明河,看到他的唇语:白痴。
咳,还是不说出来了。
不能破坏揽月居难得的和谐气氛。
温修越收了小弟子当然不是小事,好奇者居多,但凡有早课,都会来一群人蹲着想看孟鸣朝。偷看的方式千奇百怪,施展傀儡术的、变身术的、倒挂金钩的、附魂于器的全给方拾遗逮出来,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
修行岁月枯燥乏味,不管是练剑炼器炼丹还是画符布阵,大多时间都是极其折磨的,练剑需要一招一式千锤百炼,其他的本事则各有各的危险,一不注意,不是把自个儿拘阵里了,就是器丹符一起爆炸,半夜还得杵着伤了的胳膊赶论文。
可见无论是凡人十年苦读圣贤书的书生,还是一心成仙修行悟道的修士,都是逃不过做文章这么一出的。
所以方拾遗很会给自己找乐子。
孟鸣朝不幸沦为了他的乐子之一。
魔族干扰不到山海门,方拾遗又逍遥起来,山中四时更迭慢,过了六月还是一片春色,孟鸣朝长得也慢,方拾遗咸吃萝卜淡操心,总担心他长不高,去后山千挑万选,挖来棵和孟鸣朝齐平的树苗,栽在院中。
比比看你们谁长得快。方拾遗笑眯眯地道,小鸣朝,加把劲啊,八岁了还不到我的腰,以后要是个矮矬子,长得再漂亮都寻不到道侣,你要是个姑娘,道名就得叫山海童姥了。
孟鸣朝:
孟鸣朝瞥了眼那棵树,很有点一言难尽,沉着小脸点点头,抱着自个儿宝贝得不行的小木剑跟着方拾遗出门练剑前,亲切温和地拍了拍那弱不禁风的小树苗的小细腰。
小树干无端颤了颤,掉了满地叶子。
祁楚刚把院子扫了,非常不满。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巴掌把小树苗吓到了,再过了俩月,方拾遗闲来无事想到这一茬,把孟鸣朝提溜过来,和树苗比了比,惊诧地发现这树居然很没干劲,要死不活的,俩月蹦了一寸不到,被孟鸣朝赶超了。
他回头看了眼院子里另一面那棵遮天蔽日、生命力旺盛的花树,心里很不是滋味起来。
又想把这倒霉树给连根撅了。
花树跟着树苗一起颤抖:
日子悠闲到去灵兽山前几日,每天忙着练剑玩师弟的方拾遗被四师叔召去了明韶峰。
当年温修越将方拾遗抱回山海门时出过岔子,不知哪路仇家听说了此事,又得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秘闻,竟然使出阴招,趁温修越不备,截了方拾遗,恶毒地将他扔进了东方苦海。
那是片灰茫茫的海域,无边无际,没有人知道尽头,也没有人曾渡过。
苦海岸边竖着块经年沧桑的巨大石碑,回头是岸四字已经斑驳不清。印证回头是岸的,是苦海无边,掉入苦海中的人,都没有再冒出头过。
传说有一尊大妖沉睡在苦海之下,掉进苦海的人,不是被苦海吞噬了,就是被大妖当点心给嚼了。
可是方拾遗活着出来了。
这也是他被那倒霉催的修仙小报盯上大吹特吹的缘由,整个修仙界都觉得他不是寻常人。
虽然活着被捞出了苦海,可苦海不是常人能进的,方拾遗就算将来再怎么能耐,那时都是个半大的小崽子,大病一场,奄奄一息,温修越抱着他回到山海门后,便将他交给了瓮澄照料。
温修越平日沉稳和煦,温文尔雅,可能就是因为他表现得太平易近人了,让那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忘了,他是个令凶残的魔族都闻风丧胆的冷血剑仙。
跟人族哄小孩儿时说再吵大妖就会吃了你相似,魔族哄小孩儿说的是再吵温修越就会吃了你。
将方拾遗交给师妹后,温修越折了回去,掘地三尺,手段强硬地将人全部逮了出来,三十六个截杀者,全部死于佩剑知祸之下。
那三十六位既然能截住温修越,自然不是一般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厉害人物。出了这档子事后,再经由大舌头小报添油加醋地一发出,血腥味似乎顺着玉简飘散出来,中洲修士噤若寒蝉,无论是被打散的邪魔外道,还是蠢蠢欲动想干点大事的正道,都安生老实了很长一阵子。
瓮澄照料方拾遗照料得精心,方拾遗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跟儿子也差不离了。
明韶峰上都是女弟子,方拾遗就是在这儿学来的束发一百法。走到明韶峰时刚下过场细雨,洇染得远处的山水层层明晰,像个摘下面纱的美人,露出黛青的眉目。他牵着孟鸣朝拾阶而上,欣赏远处的美景与近处的小美人,琢磨着要不要寻个和孟鸣朝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给孟鸣朝当朋友。
揽月居都是长大的少年郎,因着温修越,也没其他人敢随便来,孟鸣朝乖过了头,不跟他那样喜欢到处拈花惹草散德行,交不到什么朋友。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总该有个青梅竹马什么的吧?不然多可惜。
交朋友不能刻意,方拾遗想毕,上了明韶峰,便假装若无其事地将小孩儿往那边的女孩子堆里一推:师兄有正事,你先在外头跟她们玩儿,回来再领你去练剑。
孟鸣朝下意识抱住了他的手臂,可怜巴巴地仰起脸。
方拾遗好笑地拍拍他的头:怎么比女孩子还娇气黏人,就一时半刻。
周遭都是陌生人,此处又不如揽月峰僻静,孟鸣朝抿抿唇,使劲摇头。
正胶着,后面忽然响起道温婉的声音:大师兄?
方拾遗闻声转过身,孟鸣朝抬起头。出声的是个白衣青纱的少女,款款走来,似是池中刚采下的一朵莲,尚沾着露,说不上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却令人眼前一亮,越看越有滋味。
方拾遗不着调的表情收了收,向来站没站相,此时也挺直了腰背:薛师妹,许久不见。
少女盈盈朝他一笑,视线落到孟鸣朝身上,目光一亮,弯下腰看着孟鸣朝,眼睛里好像有星星:这就是孟师弟吗?好标致。
不听话的臭小孩儿罢了。方拾遗不知道打哪儿摸出了自己的扇子,阖上点点孟鸣朝的头,别在师姐面前撒娇了,小男子汉一个,当心被笑话。
孟鸣朝纳闷。
他为什么要怕被不认识的姑娘笑话?
师父在殿内候着师兄。薛师妹显然很喜欢孟鸣朝,笑盈盈地指了指后头,我来照顾孟师弟,师兄尽管放心。
方拾遗点点头,冲孟鸣朝眨了下左眼,转身风也似的刮进殿内,不给孟鸣朝反应的机会。
他对明韶峰的一草一木都熟稔于心,知道瓮澄爱在后院坐着煎茶,走进屋内,瓮澄果然已经煎好了茶,碧色的茶水倾倒在茶碗里,瞧着喜人。
方拾遗也不客气,嬉皮笑脸地叫了声师叔,便坐到蒲团上,拿起杯子喝了口:是天泽山雨后第一批雪芽,师叔好口福。
小兔崽子。瓮澄笑骂,骂完了便捻着茶杯,沉思着什么。
方拾遗不喜欢磨磨蹭蹭、吞吞吐吐的,眨了眨眼:师叔莫不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又顾忌我还是个孩子?您见过我这么大只的孩子?
纤纤玉指点过来,差点把他脑门戳个洞:是关于绿水镇的事。
方拾遗一看她的脸色就猜出了几分:还没逮出背后的人?
其实几年前,那些人就有过影踪。瓮澄抿了口茶,侧容秀致,却有些憔悴,但他们惯于利用凡人,藏匿在熙熙攘攘的人世里,即便是你师父,也难抓到他们。此次他们在绿水镇显了行迹,你三师叔与其余四派的长老一齐追踪过去,发现他们不止一个窝点。
方拾遗听得认真,顺手给桌上的小炉添了口灵气。
瓮澄斟酌了一下:昨日他们追踪到了北境附近,发现
方拾遗目光熠熠。
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不过你师父说,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些事了。瓮澄叹了口气,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沿,沉默片刻,细细的眉蹙了起来,他们发现了一个万人血尸坑。残肢断臂无数,底下白骨森森,怨气煞气几乎凝成实质。你三师叔一把火烧了那儿,怨灵的尖叫传出数百里,恐怕还得请金光寺的大师前去才能解决。
瓮澄已经很含蓄了,方拾遗却天生想象力惊人,话音才落,他就在脑中补充了实景,脸色不由白了白,连手里这杯清香逼人的茶都没那么有滋有味了。
他胃里翻滚了一下,堵心地想:我还是当个孩子吧。
第12章
世间自然不可能非黑即白,但如今中洲只闻正道而不见邪道,是因为被以山海门为首的几大门派剿灭了,剩余的一小撮,半死不活地一拥而散,逃得无影无踪。
木天师口中的从北境而来的那些人,不出意料就是邪魔外道的余孽。
方拾遗纳了个大闷:这些邪魔外道怎么都喜欢拐弯抹角装神弄鬼?
瓮澄:打不过你师父。
有道理。
喝完一杯味道曲折的天泽山雪芽,方拾遗揉着眉心告别瓮澄,刚走出去,就见群白衣小姑娘将孟鸣朝团团围着,圆溜溜的眼睛里全部是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孟鸣朝紧张地抱紧了小木剑,脸上有些红晕,不知道是咳的,还是羞的。见他终于出来了,连忙喊:师兄!
方拾遗心情顿好,半蹲下来,摸出随身带着的松子糖,笑眯眯地挨个摸摸这个小姑娘的头,扯扯那个小姑娘的辫子,把糖分了,披荆斩棘,将身陷囹圄的不争气小鬼给扒了出来。
给孟鸣朝也喂了块糖,牵着他往回走时,方拾遗啧道:小鸣朝,太没有师兄当年的风范了。
孟鸣朝又咳了几声,侧头看方拾遗,清透的眸子底下神色复杂:什么风范?
这一下把方拾遗问住了。
他坠入苦海后,也当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病秧子,至少有几年,都在揽月居里一步未踏出,要么就是在明韶峰上,天天喝药,泡在药罐子里整个人都腌出了药味儿。
他本来就是闲不住的性子,憋得要死要活,唯一的乐子就是萧明河,可惜萧明河从小到大都是那模样,十分不可爱。等身子彻底好了,他才憋不出跑出去漫山遍野地撒野。
要说什么万花丛中过的经历还真没有。
古往今来,提得动笔的都喜欢瞎写写,方拾遗既是掉入苦海大难不死的传奇人物,又是当世第一剑修温修越的首徒,修仙小报热爱八卦编排,以博取道友们的眼球,当然不会放过他。
虽然方拾遗年龄不大年龄不大怎么了?年少才轻狂,美酒宝剑伴美人当然是少不了的。
惭愧,活了十六年,除了女鬼和长辈,其实方拾遗还没牵过其他姑娘的柔荑。
方拾遗一时悲从心来,面上不动声色:师兄当然是那什么风流君子。
孟鸣朝默默瞅他一眼。
方拾遗脸不红心不跳:去岁乞巧节,排着队争着抢着要给我送香囊的师妹能围山海门转几圈呢。
孟鸣朝:
方拾遗继续吹:随师父去清谈会,其他门派的师姐师妹们见到我就脸红。
孟鸣朝:师兄很高兴?
自然。方拾遗暗暗擦了把冷汗,笑吟吟地道,女孩子多可爱。
以后有了道侣,他也想生个女儿宠着。
孟鸣朝侧头瞅着方拾遗那喜滋滋的样子,不知怎么,忽然就很不是滋味,小脸虎下来,偏生方拾遗没眼色,还在继续道:小东西,跟师兄学着点,讨女孩子欢心可也是门修炼哎!
腰间猝不及防被没出鞘的木剑捅了下,方拾遗不知怎么就得罪这小祖宗了,莫名其妙地低下头,见孟鸣朝抿着苍白的唇,压抑着咳嗽,眉头微微蹙着,无奈叹了口气,揉了把他的头:好好好,师兄不说了。怎么,怕师兄不宠你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忽然多了抹飞扬的笑意:怎么警惕心那么重,那么防着其他人,倒是对师兄这么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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