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这一系列的交锋不过眨眼工夫,台下看众只觉得钟昱霖攻势虎虎生威,却不料情势瞬息万变,片刻之间竟被杨粟占了上风。
裁判官员见大局已定,便走上前来宣布了比赛结果。杨粟从容颔首,也不多做耽搁,随手将剑还到武器匣中,信步走下了擂台。
徐平之早已在一旁等候,若有所思的眼光从杨粟身上掠过,见他走近,立刻满面笑容地称赞道:
杨兄好俊的功夫,竟然只靠身体力量就让对手折了一柄匕首,想必是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护体武技吧?
他这番话名为关怀,实则试探,杨粟对此人莫名的热情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只淡淡说道:
武艺乃在下祖传之秘,不便张扬,多谢徐公子关心,杨某还有事在身,便先行一步。
他无意与徐平之再多做纠缠,简单点头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徐平之对他冷漠疏离的态度也不着脑,施施然回身,面带微笑望向看台之侧。
裁判官员同时也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二人视线交汇后,官员立刻趁他人未察觉,拿起朱笔在记录册上悄悄写下了些什么。
这一段小插曲杨粟自然不知,快步穿过几条窄巷,城南最为繁华热闹的大道便呈现眼前,街边小贩吆喝不断,路中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他灵活避开面前层层人潮,在街角一间茶社前停下脚步,寻了个靠窗的桌几落座。
小二很快将茶水奉上,他在氤氲的水雾中默然等候,直到一道轩秀身影闪身步入,大剌剌一撩衣衫下摆,在他面前惬意坐下:
在下姗姗来迟,怕是累得杨兄等了好久吧?
杨粟闻言抿唇浅笑,平平无奇的五官霎那间增色不少,仿若工笔勾勒般鲜妍明朗:
不早不晚,茶水温度正好,云兄且喝些茶润润嗓子,从城东一路赶来,路程可不算短。
在他健壮伟岸身形的衬托下,对面那人只算得上清瘦颀长,然而一头金发很是耀眼,若是凝神细视,两汪幽邃的眸子也透出碧玉般的色泽,端的是高鼻深目,异域之风。
近年来梁国虽吏治混乱,所幸商业并未受到波及,所以常有西域游商出没在朗京一带,在茶社见到异族人也不足为奇。
杨粟和这云公子相对而坐,并未引起周围多少人注目,二人也乐得如此,谈笑风生饮尽了桌上茶水,便结伴走出茶社。
确定附近无人盯梢,二人对视一眼,分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出几步便足底生风,身形如电,很快不辨踪迹。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前后脚步入城东南的香兰院中。
云公子小心翼翼合上大门,立刻捂着双眼唉声叹气地道:
阿巽,你和叶老板特制的这副琉璃镜当真磨人得很,视物模糊不说,先前与人相斗之时还险些脱落唉,眼下真是又酸又痛,教我以泪洗面,可怎生是好?
你呀杨粟,或者说是易容后的苏巽,面对他这副全情投入的痛苦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早先便告诉过你,用于易容的琉璃镜尚未成熟,只有金棕色尚可一试。你倒好,偏生调了那最为出挑的靛青色,现在与眼珠无法磨合,自然难受得紧。
好阿巽,你就帮帮我吧!
说话间两人走入房中,段云泱可怜兮兮地仰起头,眼角已经微微发红。
参与秋试,二人自然不能以本来形貌现身,是以分别化名为云珣、杨粟,再对身形样貌加以改变。
过往在玄霄阁时,苏巽就以擅长易容之术着称,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他用一身肌肉软甲掩盖自身清瘦体格,同时调匀肤色,掩盖五官特征,远而观之,立时泯然众人。
而段云泱出身西域,五官轮廓本来就比常人深邃,他索性加深其张扬与锋利的特质,又用赤金色染剂将那满头青丝易作明黄,加之琉璃镜变更瞳色,这时即便是元若拙相对而立,怕也识不出自家少爷身份。
然而易容用料终究对人体有害,他索**先嘱咐府中僮仆备好热水,待二人返回府邸,便能立刻冲洗干净,以免遗留后患。
眼下段云泱的双目已被琉璃镜折腾得发红,显然也不能继续耽误,苏巽顾不得这许多,在一旁软巾上擦干净双手,便慎之又慎地捧住他侧脸,伸指探向他眼眸。
寻常时刻,面对外力接触,闭上双眼早已成为人的本能。而此时眼见那修洁指尖靠近,段云泱却生不出半分退却的心思,心底生出某种无比坚定而笃信的藤蔓,绵延出无尽的熨帖与安然。
苏巽唯恐他再有哪里不适,指腹接触到镜片的刹那,立即收紧上提,转眼间便将右侧的琉璃镜取出,此后如法炮制,又将左边的拿了出来。
视野重新恢复清明,段云泱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滴,反复打量了苏巽一阵,这才颇为幽怨地道:你也尽快将这一身肌肉卸下吧,我直觉得瞧着好生别扭。
这身软甲乃叶知蘅以琉金与沉银打造而成,兼具极佳的延展性以及抗击力,寻常武器短时间难以攻破。软甲外表则用傀儡灵媒施加了精妙的障眼法,目力所及之处,与精壮肌肉并无分别,唯有近身接触,才能发现异样。
叶段二人挂念苏巽身无内息,只怕挡不住对手强力的攻击,这软甲便充当了护身障一类的角色,同时也能借力打力,将敌方的冲击反弹而回,无形中保护苏巽的安全。
可话虽如此,肌肉软甲毕竟覆盖全身,个中滋味自是憋闷得难以想象。
苏巽对段云泱的要求可谓喜闻乐见,从善如流地解开四肢处的暗扣,将软甲脱下,便再度现出清癯修长的身形来。
由于这甲胄须得紧贴身躯,他只穿了件贴身的丝质亵衣。此刻汗透重襟,原本半透明的丝绢更显得削薄,紧贴着肌理勾勒出玲珑流畅的线条,肤色泛着水光,晶莹润泽,仿若方寸清晖皆凝萃于斯。
段云泱刹那间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鼻端,忙不迭仰起头,深深咽了口唾沫,才将胸臆间翻涌的浪潮勉强压制。
美人如玉,雾里看花,纵是无解鸩毒,他也只能欣然饮下。
屏风后丈余宽的浴池内早已注满了热水,氤氲的雾气弥漫,熏染得某些情绪蠢蠢欲动。
他抿了抿唇,蓦地握紧苏巽手腕拉入怀抱,紧接着纵身一跃,二人便相拥着坠入池水之中!
易容膏触及热水很快溶解,苏巽如雪的侧脸展露一线,撩拨得段云泱心绪微乱,他忍不住掬起一捧水在掌心,沿着秀美的眉眼细致描摹,直到那人精致绝伦的容颜显露无疑,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
阿巽,你可真是好看
段云泱眼神中灼烧的情愫,浓稠而难以化开,有如实质般丝丝缕缕蔓延,交织成恢恢天网,将苏巽束缚其中,不得而出。
喉咙干涩发痒,他默然凝望着段云泱半晌,忽然欺身靠近,温软绵融的气息向段云泱耳后敏感处吹拂,带着致命的诱/惑:
你在我眼中,又何尝不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琉璃镜就是美瞳啦!!!下一章继续洗澡澡发糖糖!!
第28章 脉脉
或许是被热水溶解的妆容刺激到了眼周,段云泱只觉得眼角酸涩,涨热刺痛,忍不住流出些许清泪,顺着光洁的侧颊滑落。
回首过往种种,此番竟是苏巽首次以如此主动的姿态靠近。
周身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欢叫,颤栗的感触惊心动魄,这一刻他简直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惊扰了时光,教那人猝然远离。
他面上晶莹的泪滴如此刺目,苏巽胸中微恸,伸手轻柔拭去段云泱眼角的泪滴,却冷不防被对方一把握紧了手腕。
呼吸因汹涌的情绪而断断续续,段云泱眼前迷蒙,竭尽全力控制身体的颤抖,他沙哑着嗓音,喃喃道:
阿巽你这样靠近我,可有准备好?
是了,纵然心底千般甘愿万种柔肠,他却深刻地知晓,一时的欢愉从来许不了长久,所以为的生死相依,往往沦为只影茕茕。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苏巽对他绝非情愫淡泊,心中潜藏的真意甚至比他犹有过之。
但亲近共处,二人之间却仿佛总有一层望不见的隔膜,可亲昵温存,却轻易无从逾矩。
他段云泱生为军中骄子,身经百战阅人无数,自然对情感有不同见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但若无从倾心托付,神魂相依,便与那露水情缘、彻夜风流一般无二。
此时便是纵情声色,又有何意义。
随着他话音响起,苏巽动作一顿,面容上血色顿时潮水般褪去,身子发软,缓缓坐倒在一旁。
方才他一时意乱情迷,亏得段云泱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才能险之又险地将事态挽回。
剧毒无解,危机未除,自己又有何资格连累段云泱一同受苦?
那人是他少时晦暗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明媚光彩,是他备受煎熬时精神的支柱与救赎。
倘若不能将心中情感完整纯粹地奉献而出,便是段云泱情愿接受,他也禁受不住强烈的自责与自厌。
形如游龙,心若琉璃,他又怎生舍得以残破之身,玷污这样的美好?
脊背发凉,全身的气力仿佛被瞬间抽空,苏巽缓缓滑坐在浴池一隅,抱臂躬身,垂下眼睫。
段云泱默默凝望着他,长久未得到一句回音,了然的轻叹不由逸出嘴角。
心中酸楚与怅恨兼而有之,更多的却是**蚀骨的痛苦,以及对眼前人呼之欲出的怜惜。
他竟这般教人心疼
阿巽。
半晌,段云泱主动凑上前去,取下架上的软巾递到他手中:易容制剂留在脸上难受得紧,麻烦你帮我洗去,可否?
苏巽循声抬起眼来,秋水蒙蒙的眸子竟然微微发红,淡绯的唇瓣也被咬得苍白失色。
段云泱心中钝刀滚斫般地抽痛,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带着浅笑闭上了眼。
柔软的布巾终究还是蘸了热水,开始在他面上温柔擦拭。
细致感受着与那人手指肌肤不时的相触,段云泱轻叹一声,语调忽而转为严肃:你今日参加武试,可有察觉些许异常,例如某些颇为怪异的考生?
确实如此。
苏巽的语气已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淡然,仿若方才无事发生一般:你身在西域有所不知,梁国秋试名为平民选拔,实则同样是宫中安插势力的良机。
武试虽能角逐出武艺谋略皆为上佳之士,朝廷却难以确保这干人等的安全可靠,因此便会在考试过程中安排特殊的考生加入,人们常常称之为种子。
种子?有意思。
段云泱眉梢轻挑,嘲讽地笑了笑:怕是宫廷内部培养的暗卫一类,负责将所谓的不安因素灭除,再借秋试之机谋个一官半职吧?
苏巽颔首,轻叹道:正是如此,种子们往往为宫中高官乃至皇室近亲培养的势力,秋试时潜伏在考生中,负责将其中资质卓绝者、身份敏感者一一通报备案,自身则获得极大概率通过初试的便益。这在梁国已不算是秘辛,百姓们心中有怨,亦是敢怒不敢言。
这梁国,真是荒唐得很那你今日可有发觉这类人等?
脑海中登时浮现出徐平之的身影,苏巽沉吟片刻,终是缓缓点头。
与此同时,梁国皇宫内。
一人正低着头在宫中回廊快步穿行,巡逻的卫队远远望见,正欲阻拦,他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块朱红令鉴出示,随后抬起头来,青衣广袖,眉目清雅。
正是徐平之无疑。
见巡逻官员恭敬地俯身退开,徐平之也不作停留,继续向宫阙深处走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才在一间幽暗的宫舍前停下脚步,四顾一周确定身遭无人,这才放轻手脚步入房中,将门扉掩紧。
屋舍门窗紧闭,墙边却装饰着造价不菲的夜明宝珠,将屋内映照得通透明朗。
前方一人正负手而立,徐平之心跳如擂鼓,暗自深深吸了口气,一撩下摆双膝跪地,郑重道:小人徐平之,拜见陛下。
面前之人正是平日深居简出的梁帝,只听得他轻嗤一声,却不回头,仅淡淡地道:小七,朕不喜欢你这副样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丝丝冷汗沁出徐平之的额角,手掌同样因紧张变得濡湿,他却没有半分犹豫,径直抚上耳后隐秘的凸起处,发力向下撕拉,便将一张□□生生揭了下来!
若说此前呈现在世人眼中的是一张书卷气极浓的清秀面孔,面具下的容颜则可以浓墨重彩来形容。
眉如点漆,妙目含情,琼鼻高挺,菱唇嫣红,分明是男子,却比那娇俏的女儿家还要艳丽几分,肤色白皙中透出点点粉红色,愈发显得玉雪可爱。
梁帝冷冷注视着他,面上不带半份情绪,手中不知何时却拿起一柄皮质长鞭,迎着徐平之的面高高扬起,随即毫不容情地落下。
鞭身带着倒刺,徐平之的衣衫很快被抽裂,皮肤也被尖锐的刺划伤,鲜血沿着衣料涌了下来。疼痛如此铭心刻骨,饶是他死命咬紧了牙关,依旧忍不住迸发出些许破碎的呜咽。
这便是你办事不力的惩罚。
那个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生冷不带半分怜惜,语气轻蔑得仿佛碾灭一只蝼蚁般不以为意。
作者有话要说: 球球一定别给锁了哈哈哈哈!小透明瑟瑟发抖ing
第29章 清晖
分明只是刹那,却仿佛有无形之手将时光拉长再拉长,直至万籁俱寂,苍茫无尽的黑暗。
撕心裂肺的灼热刺痛不断蔓延,梁帝略显粗重的呼吸回荡在耳畔,徐平之冷汗涔涔,周身颤抖,忍不住闭上眼,发出破碎的呜咽。
从初次相遇他便知晓,若是不想重蹈之前六名侍卫惨死的覆辙,在这波诡云谲的皇宫活下去,就必须忍受眼前的折磨与痛苦。但即便如此,眼下他依然痛不欲生,极致的耻辱与委屈几乎将他生生压垮,忍不住凄惨告饶:
陛下我好痛
颤栗的话语反而助长了那人的声势,梁帝周身一颤,胸膛中爆发出一阵狂狷的笑意:
好小七,今天便与朕一道,尝试些新鲜事物吧。
话音未落,他仰身向后,从散乱的衣物中翻找出一份羊皮小卷,旋即展开,只见其上光芒闪烁,赫然是整齐排列的数十枚银针。
注视着那些逼近的锋芒,徐平之眼底的光影逐渐黯淡,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沉甸甸的尽是暗无天日的绝望。
或许这些事在晦暗的宫廷中并不少见,却不为外人所知。唯有真正置身于那片肮脏的漩涡中,为了谋求生存不择手段地挣扎求生,才能明白其中的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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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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